少年緩緩抬頭，眼眶通紅，卻倔強的沒有半點淚意，甚至還帶著一絲刺眼的笑。

    “阿暖，你瞧，我是第二次讓你看到這樣不堪的模樣了……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真正的他，遠比她所看到的還要不堪。

    “阿暖，你知道嗎，從記事起，呆在孤兒院裏，看到別的父母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孤兒院給我們獻愛心，我就想象著，有一天，我的父母也從那裏走進來，然後告訴我，他們沒有不要我……我告訴自己，我不是沒人要的孤兒，我和外邊的小朋友一樣，我有爸媽，爸媽沒有不要我，他們總有一天會來接我，所以我不能和孤兒院裏別的小朋友一樣撒謊、偷東西，裝乖巧討喜……爸媽一定也不喜歡我這樣子的……”

    蘇暖心裏顫了顫，少年的聲音卻在一開始的顫抖後緩緩恢複平靜，平靜的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情。

    “我聽話，跟著叔叔阿姨學識字，誠實講禮貌，從不和別的小朋友一起撒謊偷東西，然後被他們孤立，被他們聯合起來欺負……卻從沒有人相信我是無辜的……”

    程遇的聲音低下去：“我等了很久，阿暖，你想象不到的那麽久，他們告訴我，我和他們一樣，都是野孩子，說我異想天開……我第一次動手打回去，哪怕被關小黑屋，被罰沒飯吃……”

    “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了，阿暖，你說，他們不要我，為什麽要生下我呢，讓我這樣子長大……我以前也有過希望的，阿暖，可是都磨沒了，我成了現在的我……”

    蘇暖眼眶倏地反酸，狠狠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上前伸手將少年抱在懷裏。

    他比她高，卻靜靜被她抱著，像個孩子。

    她幾乎可以想象，小小的程遇，是多麽瘦弱，灰頭土臉的在那個怪物一樣陰森昏暗的孤兒院裏麵，膽怯的抱著自己縮在一旁，看著周圍和自己一樣的小孩子們……

    他又冷又餓，稚嫩的心裏也許充滿了迷惘不解和悲傷。

    這些日子，蘇暖刻意不去想程遇的遭遇，不去想他為什麽在十歲被收養後會重傷養父被送回孤兒院，為什麽從那以後再沒有人收養他，就讓他陷在那個陰森的地方，不去想……那一日，她在孤兒院院長辦公室裏麵看到的情形，以前，究竟發生過多少次……

    她知道，程遇絕不願意提起那些事情，於是，她絕不問、不提！

    可聽到程遇用這樣茫然又脆弱的語調說著自己，說著他那些充滿傷害的童年，蘇暖還是覺得自己的鼻子不斷泛酸。

    “阿暖，你知道嗎，我八歲的時候就想過死了，我不怕疼，反正肯定沒有挨打疼，也沒有小黑屋裏麵更可怕……”

    少年的聲音哽咽的說不下去：“可是我不甘心啊，你知道嗎，我不甘心啊，憑什麽，憑什麽，別的小朋友都能活下去，他們都有爸爸媽媽……他們不要我，這不是我的錯，為什麽我要去死，為什麽我想活下去會那麽難，為什麽我要經曆那些事情，我不甘心啊……阿暖，你知道嗎，我每天都祈求老天爺，讓我快點長大……”

    蘇暖緊緊抱著顫抖的少年，悶聲搖頭：“別說了，別說了，程遇，對不起，你別說了！”

    少年的輕笑一聲：“阿暖，你問我有沒有想過，可是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啊，連我的父母都不要我，你說，我要用什麽來想，來奢望……我不害怕，真的，我不怕，那麽多年一無所有我都支撐過來了，我不害怕的……”

    少年的身體開始顫抖：“我不怕的，真的，可是阿暖你知道嗎，我怕得到，我怕這些對別人來說再普通不過，對我來說卻美好到不真實的得到，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堅持下來的，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在得到後，如果再失去的話，我怕自己會堅持不下去了你知道嗎……”

    蘇暖抬頭，直對上少年程遇倔強通紅的雙眼，那雙眼，極致的冷漠，極致的倔強，卻也極致的脆弱，就那麽看著她，輕聲的，小心的，將自己從未打算示人的傷疤，血淋淋的剖開，捧到她眼前。

    “阿暖，我除了自己，一無所有，你問我想沒想過，我想過無數次你知道嗎，可是我不敢，出那一步，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不想要了，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我了……”

    蘇暖墊腳將少年的腦袋強行摟到自己脖子旁邊，發誓一般咬牙：“不會的，程遇，我發誓，我發誓，我不會不要你的，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她鬆開少年，看著他的眼睛，抿唇，閉眼，踮起腳，在他嘴角印上輕輕的一吻。

    看著少年驀然睜大的眼睛，蘇暖認真的，一字一頓說道：“程遇，我發誓，我不會不要你的，我會一直陪著你，陪你一直走下去，讓你看到未來，我發誓，我會一直陪著你，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話音未落，她就被程遇一把抱進懷裏，力度之大，讓她幾乎背過氣去。

    半晌，程遇鬆開她，扶著她坐到沙發上，然後蹲在她麵前，看著她，極為認真開口：“阿暖，我保證，我雖然現在很糟糕，可是我會努力的，我發誓，我會的，我一定會變得很優秀，我會有很多錢，我以後也會送你很多花，給你所有你喜歡的東西。”

    少年的視線極為認真小心：“在那之前，你也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蘇暖倏地笑了，伸手像是揉小狗一樣揉了揉少年柔軟的頭發：“好。”

    話音落下，她聽到係統提示，程遇的好感度：90。

    因為臉上的傷，蘇暖請了一周假，等到一周後上學的時候，一大早走出房門她就看到程遇穿著圍裙正在擺碗筷，桌上是相同的早飯，不同的是程遇臉上大大的笑臉和眼中再也不掩飾的笑意。

    那笑容一直持續到班級門口，在蘇暖被趙澈堵住的時候。

    程遇沒有像上次一樣躲開，而是麵無表情站在蘇暖前麵冷冷看著趙澈。

    趙澈的麵色很蒼白，看著蘇暖，還未開口，眼眶先紅了。

    蘇暖暗暗歎息一聲，讓程遇先進教室。

    程遇麵色發黑，不滿的白了她一眼，冷著一張臉走進去。

    “暖暖，對不起，我這周想去找你的，可是我怕你嫌我煩，我……”

    “趙澈。”蘇暖深呼吸：“以前的事情我不計較了，我原諒你，我們以後就做普通朋友吧，好不好？”

    到底這還是半大孩子，她不好傷他太深。

    趙澈眼淚幾乎下來了，嘴唇顫抖著。

    “朋友，怎麽能是朋友呢，暖暖……”趙澈看著她，拚命想讓自己變得冷靜，可說出的話卻暴露了他的六神無主。

    “暖暖，我們一起跳舞，一起吃飯，一起逛街買衣服了，你記不記得？”

    趙澈像是拚命想要證明什麽：“不能是朋友啊，怎麽能是朋友呢，暖暖……”

    蘇暖歎息一聲朝教室走去，身後響起趙澈的聲音。

    “是因為他嗎，那個優等生？”少年聲音沙啞想要證明什麽。

    “他有什麽好的，暖暖，他……”

    蘇暖回頭笑了笑：“我覺得他什麽都好啊！”

    她走進教室，身後的少年身體驀然一僵，握拳，垂首站在那裏，低著頭……一滴液體滴到鞋尖上。

    坐到座位上，卻意外的發現程遇的神情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她有些奇怪。

    少年視線看著書，片刻後，終於裝不下去，扭頭看著她，抿唇帶著羞澀的笑意：“阿暖，你真的覺得我什麽都好嗎？”

    蘇暖挑眉：“那是自然，不過……你偷聽啊程遇同學，學壞了啊！”

    少年的臉瞬間紅到耳根，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少女粉嫩的唇瓣上，想起敞開心扉的那一晚，她落在自己嘴角的輕吻。

    那麽柔軟，那麽堅定，那麽美好……

    少年狼狽的移開視線，耳根赤紅，心底閃過一瞬寒冷，卻又被他瞬間壓下去。

    那些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的，他不用害怕，都過去了，現在他有她就夠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蘇暖清晰的感覺到程遇變了。

    之前程遇對她的笑是乖巧溫和的，卻缺少了真實的生機，就好像和她生活在一起，卻又冷眼旁觀著。而幾天之內，她在程遇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希望和活力。

    騎自行車上學的時候程遇會和她比賽，在她以為自己要贏了的時候，他卻忽然猛地加速遠遠將她甩在後邊，看著她抓狂的樣子，得意的笑得欠扁，像一個真正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以前從來不會主動參加什麽課外活動，所以當他從書山題海中走到籃球場的時候，驚呆了一眾人的眼眶。

    很多人在竊竊私語，這個帥哥有些眼生啊。

    一開始竟是沒人認出來，這個挺拔俊朗流川楓一樣的少年，竟是原本那個灰頭土臉話都說不利索的優等生。

    沒幾天，就有小姑娘開始在他們班門口探頭探腦。

    看到蘇暖促狹的笑，程遇急的臉漲紅，連忙從抽屜裏抓出一把粉色信箋。

    “你看，你看，我都沒看過，我，我準備放學偷偷扔掉的，我發誓阿暖……”

    看著程遇小狼狗一樣表忠心的樣子，蘇暖有些無奈又好笑，可是下一瞬，她的笑容一頓。

    教室外，是消失了近乎一月的韓冽……看到韓冽的眼神，想到這些日子係統不斷提示韓冽的好感度，20、50、90……

    她暗暗勾唇……他這些天，想來是弄清楚當年事情的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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