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榮在醫院住了半個月，知道喬四毛被卡車撞了沒救過來，他沒掉一滴眼淚，卻也始終沒說一句話。

    田小麥給喬四毛辦了個簡單的葬禮之後，就去醫院看過一次陸續榮。

    她說對不起，可陸續榮沒理她。

    田小麥不清楚陸續榮是恨她還是恨自己的花心，也不知道他是否對自己做過的事兒有所懺悔。

    等陸續榮出院之後，會不會立馬歡歡喜喜地重新討個可人的年輕媳婦兒呢，田小麥不知道。

    她告訴陸續榮，四毛姐姐把鞭子送給了她，她還拿走了四毛姐姐的兩個黑色筆記本。

    直到田小麥把所有該說的都說完，該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了，陸續榮也沒有看她一眼。

    走出縣醫院，田小麥忍了一路，最後還是蹲在路旁，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了起來。

    夏明蘇一直陪在她身邊，哭吧哭吧，哭出來能好受一點。

    任何安慰的話，在此時此刻都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

    “蘇蘇，我做錯了嗎？”掛著淚珠的田小麥，仰頭問。

    夏明蘇說：“沒有。”

    “那是哪裏錯了？”田小麥不明白。

    “這是一場意外。”夏明蘇說：“也許是卡車開得太快沒來得及停下來，也許是喬四毛把自行車騎得太快，沒看到卡車撞了上去。總之，生活中處處都有可能發生意外，這是我們避免不了的。”

    “可是，如果不是我去把四毛姐姐找過來，她就不會撞上卡車，就不會……”

    夏明蘇打斷田小麥的話，“你在鑽牛角尖，小麥，記得喬四毛跟你說過什麽嗎？”

    “什麽？”田小麥腦中一片空白，她什麽都記不得了。

    “她說不關你的事兒！”當躺在血泊裏的喬四毛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夏明蘇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看輕了這個女人。

    然而這句話並不能治愈田小麥，她固執地認為，不能因為別人的寬容，而輕易寬恕自己的過錯。

    一條人命呢，活生生的人命，說沒就沒了。

    即使這隻是一場意外，也是因她而起的意外。

    即使她不是殺人凶手，也是幫凶之一。

    陸續榮沒再回工作小組，周蓮子也打鋪蓋卷走人了，聽說她偷渡到英國謀生路去了。

    公社革委會主任親自找到陸續榮，問他：“竹溪村大隊到底有沒有私自雇工的情況？”

    陸續榮說：“我看沒有。”

    “你查清楚了嗎？真的沒有？”如果沒有的話，那之前言辭鑿鑿的匿名信到底怎麽回事？

    陸續榮顯得很疲憊，“主任，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那就再派個工作小組下去查吧……”

    主任無奈道：“現在沒人願意下去查這種事情了，馬上要進行製度改革，都琢磨自己的前程呢，誰還樂意跑到那小地方去啊。再說了，你們家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都覺得竹溪村大隊不是什麽好地方，容易倒黴，都怕沾一身晦氣。”

    陸續榮長歎道：“那這件事就罷了吧。”

    主任點點頭，那就罷了吧。

    可沒過幾天，他的辦公桌上又多了一封匿名信，信的內容很簡單，讓革委會嚴查竹溪村大隊雇工的事情，說卡車撞人等意外事件是有人在背後搞蓄意謀殺。如果革委會不派人下去查，他就把事情捅到北京，並且讓報社大肆報道這件醜聞。

    主任很頭疼，原本都準備收手了，這人又跑出來搗亂。

    到底會是誰寫的匿名信呢？信上的字體並不統一，應該是拓印了不同人的字而寫成的，因此很難通過字體來找到這個寫匿名信的人。

    想了一天一夜，他決定隨便派一個人下去查查。反正先查著，管它能查出什麽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找下麵的人一一談話，總算出現了一個同意去竹溪村大隊當這個工作組組長的人了。

    這人叫千裏及，父親曾是個中醫師，母親是護士，不過早年全都在戰場中犧牲了。

    千裏及今年三十五歲，由於是烈士的後代，所以組織上一直很照顧他。

    不過由於他沉默寡言，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所以一直在宣傳隊伏案寫宣傳稿，畫大字報，做一些此類坐板凳的工作。

    此次不知道他是出於何種考慮，才同意接下這個沒人願意接手的工作。

    主任：“你手頭的事情，盡快跟人交接一下吧。”

    千裏及：“好。”

    主任：“需要幾天時間？”

    千裏及：“三天。”

    主任：“注意安全，隨時匯報工作。”

    千裏及：“知道了。”

    工作小組現在由兩個人組成，千裏及和鄒平。

    **

    陸續榮進醫院，喬四毛車禍身亡那一天，果園和荒山就重新開工了。

    時間是寶貴的，一刻都不能浪費。

    田小麥整日心事重重，但她依舊強打精神，帶領著大家在荒山上有條不紊地幹著活。

    這一天暴雨將至，便提早收了工。

    夏明蘇帶田小麥去了狼坡的小屋，空置了一段時間之後，夏明蘇又偷偷把這裏重新布置了一番。

    “你什麽時候弄的？”田小麥驚訝地問。

    夏明蘇笑著說：“就這幾天。”

    田小麥看到三間房的布置都跟之前大不一樣了，沒有了食材，沒有了廚具，整體風格有點像辦公室。

    “以後打算在這裏給大家開會，做辦公的地方用嗎？”田小麥把每個房間都逛了一圈，角角落落全部仔細打量了一遍，這才走回到夏明蘇的身邊。

    夏明蘇正在衝奶茶，田小麥聞到這久違的香味，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恍惚。

    “喝過嗎？”夏明蘇把杯子遞到田小麥的眼前，“聞聞，是不是很香？”

    “恩，香！”田小麥端過來喝了兩口，味道很濃厚，很純正，口感一級棒。

    “我小時候很愛喝，後來這邊買不到質量好的，就沒再喝了，這幾天我托供哥給你找了一些進口的，給你嚐嚐。”

    田小麥垂眉默默喝了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看向夏明蘇，特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她知道夏明蘇一直很擔心她，看她打不起精神，天天沒精打采的，所以想哄她開心。

    夏明蘇揉了揉田小麥的小腦袋，柔聲細語地說：“都會過去的，喝點甜的，生活也會慢慢變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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