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麥有種自己什麽都沒做，就變成了一個罪人的感覺。

    可她又何罪之有呢？

    犯了罪的是這四十年倒錯的時空，把人與人的關係搞成了一團亂麻。

    朱曉彤不是她的小豬了，田榮軒也不是她的爺爺，可到底哪種關係才是正確的，哪個人才是真實的呢？

    無解！

    田小麥一早就放棄了尋找答案，因為無解的題沒有答案。

    六爺爺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歲月不饒人，再要強的人都抵不過時光的摧殘。

    “你再不來看我啊，我就要變成一堆骨頭啦。”夏六爺跟田小麥開著玩笑。

    不知道為什麽人老了就這麽愛開有關死亡的玩笑，動不動半截土埋身上了，要不就棺材板怎麽樣了，讓親近的人聽得可不是滋味。

    “六爺爺，您這是在埋怨我呐！”不知道為什麽，田小麥今天從進這院子開始，心裏頭就不舒坦，鼻子一直酸酸的，看什麽都能感到一種蛋疼的憂傷。

    “聽出來啦？那你以後就經常過來坐一坐，陪我聊聊天。榮軒是個悶葫蘆，隻會低頭幹活；燈花呢，又總氣我，還嫌我說的都是老話沒意思。我就和你這個丫頭聊得來，可你總不過來，我也不能把你硬拽過來，是吧？那顯得我多霸道啊，我又不是那種霸道的人，是不是？我知道你忙，可總能抽出來一兩個小時吧？”

    “能，當然能了！”田小麥含著淚，點了一下頭，“是我不懂事……”

    夏六爺摸了摸田小麥的頭，輕聲喃喃道：“你不是不懂事，我知道你顧忌什麽。”

    田小麥眼眶裏的淚花轉啊轉，轉了幾圈最後還是被她硬生生給吞肚裏去了。

    夏六爺抖抖眉毛，話鋒一轉，玩笑道：“這老房子我雖然給了榮軒，但這裏還是我說了算，所以你不用顧忌他們，該來就來！”

    田榮軒站在一旁，一臉悵然，心底急速漫溢著巨大的痛苦。

    他感到自己對不起這裏所有的人，他無以報答夏六爺的恩情，又辜負了夏燈花的愛情、真情和付出。

    他愛上了夏明蘇的女人，又增加了田小麥的煩惱……

    有那麽一刻，田榮軒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做的決定是否正確。

    如果當時知青返城的時候他走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麵這些事情。

    錯過一個深愛的女孩的確令人遺憾，但畢竟不會造成太多的傷害。

    可一切假設都沒有意義，他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孩子，和孩子的母親。

    是啊，夏燈花對他來說，隻是孩兒他娘。

    **

    朱曉彤決定去見見她的親生父親，除了報紙上的照片，她還沒有見過他本人。

    “你再想想的吧，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兒。”田小麥勸著朱曉彤，她怕她會後悔，也怕自己會後悔。

    “為朋友做這麽點事情，是應該的。”朱曉彤沒有一點猶豫，她已經全部想好了，“我不恨他，但他畢竟是我親生父親，無論怎樣，他還是欠了我一筆感情債的。”

    討債的人，就應該底氣十足！

    前幾天朱曉彤往省委書記辦公室寫了一封實名的信，信裏留了房東的電話。

    很快她就接到了朱項均的電話，兩人約好了見麵的地方。

    那是一家離市區非常遠的飯館，進去吃飯的都是附近廠子裏的員工，還有一些建築工地的工人，天南地北的都有，人員混雜，所以也比較容易掩人耳目。

    朱項均很多不想被人看見的私人約會一般都定在這裏，他會帶上鴨舌帽，穿著普通工人的衣服，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可朱曉彤還是遠遠地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來早了。”這是朱曉彤的第一句話。

    她已經比約好的時間提早了半個小時來，沒想到對方來的更早。

    “這是你的孩子？”朱項均指著田園問。

    朱曉彤一臉慈母笑，“算是吧，田園，問爺爺好。”

    李田園乖巧地鞠了一躬，奶聲奶氣地說：“爺爺好！”

    朱項均麵部抽搐了一下，“你結婚了？”

    “沒有。”朱曉彤簡單地回了一句，但沒有再多做解釋。

    解釋那麽多幹嘛？又不是打算認親以後一塊兒過了。

    父女倆彼此也沒個稱呼，她沒叫他爸，他也沒叫她的名字。

    也許，讓田園叫一聲爺爺，就算是間接地確認過彼此的關係了吧。

    “你一直都沒來找我，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朱項均沒有表現出朱曉彤想象中的那種疏離和排斥。

    他還會過問女兒的生活，還會關心女兒過的是不是好，原來父親終究是父親。

    朱曉彤淡淡地回道：“挺好的。”

    “那就好。”朱項均壓了壓帽簷，低頭喝了口茶。

    “怕被人認出來？”朱曉彤笑著問。

    朱項均沒言聲，“你找我，有事兒嗎？”

    朱曉彤扯起嘴角笑了笑，“是不是以為我來管你要錢的？你打算給我多少錢啊？”

    朱項均反問她：“你要多少？”

    “嗬……我要多少你都給嗎？”對話到底還是擰巴了，朱曉彤的心裏就跟有一把鈍刀子在劃拉一樣。

    朱項均沉默下來，他在等她說出來的數字，隻要不是太離譜，他都給。

    朱曉彤姿態優雅地夾了一口菜慢慢地咀嚼著，她不著急結束這次會麵，她緩緩說道：“聽說你女兒快要結婚了。”

    朱項均一臉警惕地看著朱曉彤，“你什麽意思？”

    朱曉彤笑道：“別這麽緊張，我隻是關心她一下而已，再怎麽說，她也是我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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