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我們今後就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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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嫁娶的聘禮不能超過一定的抬數,六十四抬以上就是官家的規製,超過這個數量就是逾矩。李家雖然是官家,但白書夜是平民,最多也隻能六十四抬,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隻能六十四抬是吧,好嘛,不超額就是,但是沒有人規定這一抬到底能裝多少東西啊。
於是他送去的聘禮的每一抬,全是喪心病狂地十幾個箱籠捆在一起,堆得跟座山一樣,每一抬都至少得要四個人來抬,而且這四個人還非大力士不行。
這還不算,這四個人除了挑的擔子以外,背上還得背著,手上還得提著,頭上還得頂著,以致於一個個走出來的時候,根本不像是在送聘禮,而像是在街上玩高難度雜耍。圍觀的百姓們看得紛紛歎為觀止。
抬進來的所有箱籠,李府裏的空地都擺放不下,占了好幾個房間。
很多人家為了充麵子,抬數雖然能湊滿三十二抬六十四抬,但很多抬都是勉強湊數的,根本沒有裝滿,隻是做個樣子而已。而現在這些箱籠,一個個都快要撐爆了,裏麵的東西全是硬塞進去的,開箱的時候箱子都壞了好幾個。
李庚和李長雲看著都十分欣慰。雖然李家不圖這些聘禮,但送得越是實在,就越是表現出對方的心意。
想起當初李長煙嫁給寧茂,因為是千裏迢迢的遠嫁,隻能一切從簡,有委屈也隻能放著,更是覺得兩者天差地別。
兩人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在寧霏出嫁的日子之前,這樣寧霏到時候就是從白家出嫁,有正兒八經的婆家。
白書夜送完聘禮之後,李庚又留他在李府多坐一會兒,白書夜謝絕了。
“今天有點咳嗽。”他的臉上帶著口罩,聲音有點悶悶的,“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染上了瘟疫,怕傳染給你們,保險起見,還是不留在這裏了。”
京都的瘟疫已經快要消失了,之前生病的人絕大多數都已經康複,現在偶爾有一兩個人碰上瘟疫的尾巴,在這個時候染了病,隻要立刻吃藥,幾天內就沒事了。
當大夫的因為最經常跟患者接觸,被傳染的概率也是最大的,太醫院的很多人在南方的時候就都已經染過瘟疫。
白書夜和寧霏因為格外小心謹慎,運氣也比較好,兩人至今都還沒有事情。
就算是得了瘟疫,問題也不大,李庚並不怎麽擔心,送了白書夜回去。
但白書夜這一回去,他的病情就朝著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方向去了。
開始時他的症狀跟瘟疫初期一模一樣,咳嗽、鼻塞、頭暈、耳鳴、發熱。但抓了藥吃了,半點不見起效,兩天內病情就加重到無法起身,呼吸困難,痰中帶血,比疫病中期的情況還要糟糕。
醫者不自醫,醫術再高明的大夫,往往偏是沒法給自己看病。寧霏得知之後,立刻和李長煙一起,趕到了白府那邊。
看見白書夜時,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李長煙看她臉色這一變,看得心驚肉跳:“怎麽樣?”
寧霏在白書夜身邊坐下來,給他診脈:“暫時還不好說,但這肯定不是普通的瘟疫。”
她這兩個月以來,見過無數得了瘟疫的病人,對病症了若指掌。白書夜的症狀跟瘟疫症狀一模一樣,但瘟疫就算是惡化得再快,在完全不吃藥的情況下,從剛剛染病到病症後期,至少也需要十來天的時間。
白書夜的身體素質和免疫力遠比一般人來得好,這麽多年幾乎都沒怎麽生過病,而且還是有嚴格服藥的,這才三天不到,就已經嚴重成這個樣子,以前的瘟疫絕對做不到。
白書夜強撐著讓寧霏扶他半坐起來,看了看他自己咳出來的血痰。那已經不是痰,而幾乎全是鮮血了。
“咳咳……”他吃力地捂著胸口,“瘟疫病毒突變了……這是新的疫病……”
突變是自然界的常見現象之一。數以十萬計的病人,無數的病毒,在這裏麵出現變異個體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書夜前世裏在現代的時候,也見過疫災中出現特殊的病例。突變帶來的後果是完全不可預測的,有的是治療無效,有的則是不需要治療就能自己康複,誰也不知道命運會在這裏對他們開什麽樣的玩笑。
現代出現的變異個例,都是醫學研究的寶貴資源。但古代顯然沒有這麽完善便捷的條件,就算是有這樣的個例,也未必能發現得了。
白書夜之前並沒有考慮得這麽周全,一來是條件不允許,二來即便是出現了新的更嚴重的疫病,能傳播開來的概率也極小極小。因為十萬人裏麵也許隻出現這麽一個人,這區區一個人的傳染力量是很有限的,可能根本沒機會傳染給另一個人,這個變異的新種類就已經被曆史的洪流淹沒消失了。
他難道偏偏就是這個倒黴蛋,中了這個比中彩票還要小的概率?
“我再給你開新的藥方。”寧霏眉頭緊蹙,“你隻要靜下心養病就行。”
白書夜點點頭。寧霏早在十幾歲出師的時候,就已經傳承了他的幾乎全部醫術,隻除了一些來自現代的技術,反正她在這個時代也用不了。這麽多年下來,她的醫術應該並不遜色於他。而且他現在也實在是沒法自己給自己看病。
寧霏又對李長煙道:“娘,你這段時間還是別靠近師父了。我不知道這種新瘟疫的傳染性如何,在確認之前,最好隻由我一個人待在師父身邊。”
李長煙立刻拒絕:“不行!你怎麽能一個人冒這種險?具體要怎麽做,你告訴我,我來照顧他!”
寧霏搖頭:“師父得的是從來沒見過的病,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治療,隻能看情況行事,這不是能對你交代得清楚的。他需要的隻是我的醫術,多一個人冒著被傳染的風險,沒有意義。”
李長煙堅持:“就算是這樣,誰也不知道這需要多少天時間,你也不可能一直不眠不休,總需要一個幫手。”
白書夜咳嗽了兩聲:“讓其他人來幫霏兒就可以了……長煙,你立刻把我得病的事情上報朝廷,提醒所有人警惕,讓五城兵馬司派人出去,在京都和京都周邊探聽有沒有人得了治不好的瘟疫,或者是病情突然惡化無法好轉……咳咳……如果有的話,無論對方是誰,一定要第一時間把這些人隔離起來。否則這種新型瘟疫一旦擴散開來,全京都的人,包括李家在內都要遭難。”
他知道李長煙放心不下寧霏,同樣能讓她放心不下的,還有李家的親人們,所以他故意著重提到了李家人。
如果他自己就是突變病毒的起源,那還算是好的,他現在已經被隔離了,不會傳染出去。但如果這個起源是在別人身上,而他是從別人那裏傳染來的話,那現在這個傳染源還在外麵不知道什麽地方晃悠著,會成為極大的隱患。
李長煙果然答應下來:“好,我這就先去告訴家人,等會兒再回來看你。”
但事態的發展遠超過白書夜的預料。已經不需要李長煙上報朝廷,在當天下午,京都就接連發現了兩三起病例,跟白書夜一樣,是加重加快版的瘟疫,而且吃藥治療沒有任何效果。
這個消息當時還沒有引起眾人的重視,李長煙去五城兵馬司的時候,對方還覺得是她小題大做,隻是敷衍地答應了一下。
但第二天,病例就暴增到了十二例,這時候五城兵馬司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立刻開始著手隔離這些病人。
可惜似乎已經來不及了。第三天,京都加上京郊出現的病例是四十多例,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長,很快就驚動了包括建興帝之內的朝廷。
眾人一開始的時候都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上一場瘟疫不是剛剛才走嗎?怎麽又冒出來一場新瘟疫?
這兩場瘟疫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之前的隻能算是流行病,跟風寒水痘什麽的差不多,流行一段時間就過去了,有驚無險。
而現在的,才是真正的災難。
新型瘟疫像是爆炸一般在京都擴散開來,傳染性比以前更強,很多根本沒接觸過患者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病。而且病情來得又快又急,三五天內就能讓一個原本生龍活虎的成年人倒下,原先的藥方沒有任何效果。
短短數日之內,京都已經病倒了上千人。一開始時雖然采取了隔離措施,但現在根本控製不住這麽龐大的人數。
而且隔離似乎也沒有多大作用。新型瘟疫的爆發一開始時是在京都,這之後立刻徹底封鎖了整個城市,不允許進出。但離京都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地理位置獨立的京郊村鎮上,照樣都能爆發出新的病例來。
隻有之前得過瘟疫後又康複的人,已經有了免疫性,在這次的新型瘟疫中無一染病,倒是成了逃過一難的幸運兒。
有人發現這一點後,以為隻要染上舊的那種瘟疫,就不會得新的這種致命的瘟疫。於是便特意去找來得了舊瘟疫還沒恢複的人,想從對方那裏傳染到舊瘟疫,然後自己也能獲得免疫性。
但上一場舊瘟疫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剩下還沒恢複的人寥寥無幾。這種免疫的說法傳開之後,舊的病人成為了人人瘋狂爭搶的香餑餑。
人在死亡威脅下的求生欲極其可怕。眾人成群結隊地聚集在一起,挨家挨戶地打聽搜查那些舊的病人,最後甚至導致京都出現了一起瘋狂的血案。
一個還未病愈的老乞丐,被無數蜂擁而來的人撕扯過來爭搶過去,為了能夠傳染到他身上的舊瘟疫,他的臉和喉嚨都被眾人抓得血肉模糊,最後人群在驚慌中散去,隻剩下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橫陳在小巷裏。
可惜,這般的瘋狂和殘酷,也沒有救得了這些人。因為從染上舊瘟疫開始,到完全恢複健康後產生免疫性,這期間至少需要十天到半個月。但新的死神並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他們還沒有從舊的瘟疫中康複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再次染病了。
京都陷入了一片嚴重的恐慌和混亂之中,遠甚於之前的那次瘟疫。五六天後,就有身體最弱的病人病重死亡,更是讓全城彌漫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
寧霏沒空去理會外界的這些情況,她這麽多天下來,一直把自己和白書夜關在白府的房間裏麵,幾乎完全與外界隔絕。另外派人以武力守住房間,誰也不允許進入,李長煙屢次想要闖進來,都被守衛強行攔在了外麵。
她自己也是足不出戶,有需要什麽東西,就傳話出去讓外麵的人送進來,她待在裏麵,一門心思救治白書夜。
這幾天裏寧霏已經換了三次藥方,針灸的方法也是一變再變,白書夜的身上都快要被她紮成了篩子。
白書夜的病情總算是勉強被她拖住了,外麵的人染病七八天後就瀕臨死亡,而白書夜已經撐了十來天。
但是這拖住也僅僅是拖住而已,白書夜的情況仍然很糟糕,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不醒的狀態,僅僅是不再惡化,一點要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寧霏自己也是疲憊不堪。幾天下來不眠不休的勞累還是次要的,真正讓她覺得絕望的是,她已經嚐試過了所有她能嚐試的方法,現在能做到的,已經是她醫術水平的極限。除非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慢慢試驗新的治療方法,可白書夜的情況,顯然等不了那麽久。
她實在撐不住,靠在那裏正要打個盹的時候,房門砰地一聲巨響,被人打了個粉碎,門板四分五裂,倒了一地。
寧霏嚇了一跳,抬頭看去,一片彌漫的揚塵中,一身紅衣的謝淵渟從敞開的房門處大步走進來,臉色沉得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
寧霏朝門外看去,就看見本來守在門口的辛夷已經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外麵院子裏的守衛也全都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她讓這些人守著房間不準放人進來,李長煙雖然焦急擔憂,但不會真的動起手硬闖進來。而謝淵渟顯然就粗暴得多。
“別進來!會傳染給你的!”
寧霏看見謝淵渟臉上連口罩都沒有帶,第一個反應就是把他往外推,被謝淵渟抓住了手腕,他的聲音和臉色一樣冷沉。
“我已經得過瘟疫了,不會被傳染的。”
寧霏這些天熬下來,人都累懵了,被他一說,這才想起來他確實是有免疫性的。
剛到左安郡幽州不久的時候,有一個重症病人呼吸困難需要幫助,偏偏那病人是個長得十分英俊的年輕小夥子,被謝淵渟看到了,死活不肯讓寧霏碰他,自己上去給病人輔助呼吸。
他從來沒做過這種工作,動作自然不熟練,結果不小心碰到了那病人咳出來的血痰,也染上了瘟疫。不過那時候瘟疫藥方和療法都已經很完善,他隻是咳嗽發熱了幾天,很快就又生龍活虎跟沒事人一樣了。
謝淵渟沉沉地朝床上躺著的白書夜掃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寧霏,他的眼底全是翻湧的腥紅之色,一眼看過去深不見底,讓人想起地獄裏在黑暗中滾沸的血池。
“為什麽連通知都不通知我一聲?你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這麽多天,我要是沒有從外公那裏聽說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你這一麵?”
等他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再也不會用那雙美麗靈動的眼睛望著他,不會對他露出甜美可愛的笑容,或者哪怕像是在他的記憶裏,能用憤怒仇恨的神情對著他也是好的……
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懼。
他再也不要經曆那樣的一幕。
謝淵渟在盛怒時那種瘋狂而血腥的樣子,寧霏曾經見過,可那怒火並不是衝著她來的。她從來沒有見過謝淵渟用這麽可怕的神態對著她。
寧霏趕緊把聲音放弱了兩分。倒不是被謝淵渟嚇的,而是這人本來就正常不到哪裏去,她要是說錯了話,萬一再刺激到他的話,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她現在實在是經不起其他折騰了。
“我是想到你肯定不願意老老實實地待在外麵等著,而你不懂醫術,進來又幫不上什麽忙,所以覺得沒必要叫你來而已……”
為了充分照顧麵前這位神經不正常人士的情緒,她說這話的時候,樣子顯得特別柔弱委屈,整個人仿佛都收了一圈,小小地縮在那裏,可憐巴巴的,好像生怕謝淵渟一個不高興就能把她拍死一樣。
謝淵渟望著她半晌,深深呼吸了一口,竭力把眼中翻湧的猩紅之色壓下去。
他伸出一隻手,捧著寧霏帶了口罩的臉頰,手指在上麵輕輕撫摸過去。
“再過三個月我們就要成親,今後就是夫妻。無論有什麽事情,一定至少要讓我知道,就算我幫不上忙,我也想陪在你身邊。”
因為最近連續爆發瘟疫的事情,寧霏都已經快忘了他們成親這一回事,沒想到居然已經近在三個月之後了。
不過,如果這場瘟疫不能平息下來的話,他們的婚事肯定無法如期舉行,也不知道會被推遲到什麽時候。
總之這不是她現在首要考慮的事情,所以她隻是乖乖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謝淵渟的語氣已經緩和下來:“我也不是平白無事來打擾你給師父治病的。之前得過瘟疫的人,這次不會染上新的疫病,這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寧霏嗯了一聲。白書夜說這是因為已經得過病的人身體裏麵有了抗體,所以終生免疫。但這也無濟於事,就算是放在現代,醫學技術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把任意一種傳染病的抗體從人身體裏麵提取出來,更何況在這什麽設施都沒有的古代。
“這些免疫的人並不是沒用的。”謝淵渟說,“前兩天有人發現,把免疫者的血當做藥來喝,對新的瘟疫似乎能起到一點效果。”
這是前兩天在一個大戶人家裏發現的。這家的老爺得了新型瘟疫,命在旦夕,家裏的小妾是免疫者,生怕老爺死了不分家產給她,於是來了一出割血救夫的戲碼。本來隻是想感動一下老爺,並沒有抱著什麽指望,沒想到歪打正著。那老爺病重怕死,也不嫌人血惡心,喝下去之後,病真的稍微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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