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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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很好,雖然再不似炎夏時的炙熱,但還是有點熱,就好像是入秋之後夏天不甘心的反撲。
諾晴越加的沉默,韋妝想要逗她說話,換回的往往是諾晴傾泄在眼中與表情中的無奈與苦澀,韋妝心知再回不到最初,不勉強諾晴的回應,隻期盼她能夠自己想明白,而南門揚非始終不見找來,雖然通過阿薑知道原因,但韋妝心裏總是難以揮去某種擔心。
艾小巫就像一道幽靈,如果不是一件灰色長衫,就是一件淺白色外衣,她並沒有時常跟在韋妝身旁,卻總是在不經意將從她們眼前晃過,然後不見,有時韋妝也會故意去尋她,卻發現艾小巫其實一直都在不遠也不近的地方,若是韋妝不找她主動說話,艾小巫就像一塊木頭,無論杵在庭院,人群,假山,池塘,她都可以一整天不開口說一句話。韋妝也看得出諾晴畏懼艾小巫,或者畏懼中還有討厭之類,所以處在中間的她也不會刻意強求艾小巫靠得太近,偶爾才會衝著艾小巫眨眨眼,再衝著她右肩呶下嘴,以示關切。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
就在韋妝疑惑難道要一直這樣一日複一日的無聊下去時,阿薑卻過來暫時告別了。
東院院落很是寬敞,諾晴在屋簷下方看書,身邊站著兩個丫環侍候著,韋妝正在院子中走來走去,就聽到院子拱門外阿原的聲音:“阿薑侍衛。”
“阿原侍衛。”果然是阿薑的聲音。
韋妝快步走向拱門處,剛要偏著腦袋朝外看過去,阿薑已經到了眼前。
“韋妝姑娘。”阿薑看著就在眼前的韋妝的臉,不由笑著抱拳拱手,一揖到地。
韋妝不甘心的朝阿薑身後看了看,眼神中難掩失望:“我以為是難纏門來了,卻不是。”
“韋妝姑娘不必太過憂心主子,必然是顏將軍暗中派人盯得緊,主子隻是不願意有萬一發生,所以隱忍著沒趕過來見您,再者,聖上生病,也有可能隨時要召見主子入宮,而騾馬街離皇宮路程又實在是太遠。”阿薑安慰道。
“阿薑少俠說的我也有想過,不過見不到南門公子時,心中總是七上八下沒個準,如今我和諾晴有了容身之所,雖然不是特別焦慮,可若是讓我徹底不再擔心,我也難以做到,畢竟我們仍然在豐陽城內,我看顏婉兒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韋妝道。
“是,阿薑明白的。”阿薑笑了笑。
司馬諾晴放下手中書卷,忽然插話道:“司馬家若不能洗清冤情,縱然能離開豐陽城,隻怕天下之大也不會有我司馬諾晴和阿原的真正容身之所。”
阿薑瞟一眼司馬諾晴,知道她心中的不甘心,想不到幾天前被艾小巫如此惡整之後,依然熄滅不了她心中的奢求。洗清冤情?談何容易,將軍府拚盡全力要栽贓,人證物證再加死無對證,洗清冤情之前,因南門揚非與司馬諾晴曾經聖上賜婚的關係,如今南門揚非稍有動作,隻怕都有太子的人準備隨時發難。
若不是因為韋妝,南門揚非未必高看司馬諾晴這一眼,是生是滅自然由著她的命。爭權奪勢,原本就是勝者為王,才有繼續說話的餘地,說不得誰對說錯,誰好誰壞。司馬家成為了犧牲品是不爭的事實,但司馬家若沒有被犧牲,而成為了贏家,被犧牲的必然又有其他家族,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必然就換成了司馬左相。
韋妝瞟一眼諾晴,心中歎息著,嘴裏則道:“洗清冤情,那也得先活下去才行啊。”
諾晴剛欲再說話,院中門口大樹上忽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樹葉亂搖聲響,眾人抬頭看過去,卻見艾小巫不知何時坐在最高的那條細小的樹枝之上,雖然她很瘦,可那樹枝實在太細,讓人見了很是擔心她會不會將樹枝折斷摔下來,艾小巫倒是沒有看向院子中的一群人,左手拿著一壺茶,卻直接對著壺嘴慢慢暢飲。
諾晴明顯瑟縮一下,她咬了咬唇,拿起書卷重新看了起來,似乎再無意與韋妝多說一個字。
“艾小烏鴉,你不要折騰那麽小的樹枝。”韋妝仰著頭衝她嚷道。
阿薑好笑的看著眼前一幕,艾小巫這是故意現身警告司馬諾晴不成?以前艾小巫名聲狼藉,但她畢竟是江湖人,他們倒是沒有特別在意過,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情,才覺得傳言始終隻是傳言,聽者雖然信,但未必就是真的。艾小巫大多時候沉默寡言,可說出的話,做出的事,似乎總有她自己的深意,最重要的是:她對韋妝是真的很好。
艾小巫依然喝著她的茶,卻聽到“咯吱”一聲輕微的斷裂聲,她身下那根細小的樹枝突然就斷裂,並同她一起朝地麵落下。
“誒呀!”韋妝似乎忘了艾小巫會武功,擔心的叫出一聲,下意識張開雙臂朝著艾小巫落下的地方撲過去,看起來像是想要接住她。
“能壓死你。”艾小巫冷淡吐出四個字,語氣中微有嫌棄之意,身形一頓,避開下方的韋妝,轉而落在了另一側,她瞟一眼地上的那根細樹枝,又端著茶壺喝了一口茶。
“還是上午,艾小巫姑娘好雅興。”阿薑笑道,盯著她手中的茶壺。
然而艾小巫永遠不會讓阿薑他們失望,她對他果然是完全的不與理睬。
“艾小烏鴉,你做什麽非要弄斷那麽好看的一根細樹枝?估計還沒長出來多久呢。”韋妝知道艾小巫是故意,也許是因為她那句‘你不要折騰那麽小的樹枝’,韋妝有所不滿。
“又怎麽樣?我可不會因為它是一根細樹枝,是弱者,就會對它不屑一顧。”艾小巫一臉淡漠,“艾小巫做事,如今憑的就是心情。”
“你心情不好?”韋妝問。
“不好說。”艾小巫冷淡吐出三個字。
“呃?”韋妝伸手撓了撓後腦勺,看一眼艾小巫,又偷偷瞟一眼司馬諾晴,大概猜測出艾小巫對司馬諾晴也是沒什麽好感,她夾在中間,突然像極了門縫下的核桃,隻差發出被擠爆的‘砰’的一聲響。
艾小巫似乎沒了與韋妝繼續聊天的興致,一手扣著茶壺,慢慢走出了院子。
阿薑見此,又抱拳衝著韋妝笑道:“韋妝姑娘,屬下過來是同韋妝姑娘暫時告別的,少則幾日,多則數十日,或許會是如此。”
“告別?還這麽久?阿薑少俠要去哪裏?是不是南門公子出事了?”韋妝驀的警覺起來。
阿薑不由一笑,道:“主子很好,若是出事,早有侍衛會不管不顧過來通報了,自然也不會隻有屬下一人離開。其實是屬下與主子分開之時,主子有過交待:韋妝姑娘的幾位師兄過幾日之後怕是就會趕到豐陽城,所以主子讓屬下去城南門口暗中守候,若是遇見二少俠七少俠他們,也好將所有發生的變故告之他們。”
韋妝愣了一下,歎道:“我也是每天渾渾噩噩中,倒徹底忘了師兄們正趕來豐陽城的事情。”而且是又一次,片刻後她又多出一份擔憂,“如果顏婉兒知道,隻怕會為難我幾位師兄。”雖然左倚玄幾位師兄的武功都算不錯,但與不足公子糾纏時,也輸在人少,到了豐陽城,顏婉兒手下聽命的官兵不計其數,萬一顏婉兒遷怒靈劍派,那可不妙。
“韋妝姑娘放心,屬下看到二少俠他們幾位之後,會將他們帶去五王府,顏婉兒縱然有心,那也是無能為力。”阿薑道。
“那樣當然很好……不過,阿薑少俠不將我師兄們帶來唯院麽?”韋妝問,很快又領悟過來,“也是,或者顏婉兒不僅派出官兵守在幾處城門口,暗中還派了探子觀察周圍,若是被他們發現阿薑少俠同我師兄會麵,也許會被追蹤。”
阿薑笑了笑:“正是。”
“阿薑少俠見著南門公子和我師兄的話,請轉告他們:我很好。”
“那是肯定。”阿薑點頭,思索片刻,又道,“有艾小巫姑娘陪在您身旁,主子應該安心不少。”
“希望……事情會慢慢變好吧。”韋妝道。艾小巫已經不在南門昊羽的掌控之下,她心中的牽掛就少了一分,不過艾小巫也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人,一直不肯讓韋妝看她傷口如何了,也不肯喝藥之類,但好在她每餐飯量不錯,食欲看著很好,這幾天臉色慢慢也恢複到與最初認識她一樣,就是她依然不怎麽用右手,包括吃飯時,也是用左手拿筷子吃吃喝喝,思及此,韋妝這才後知後覺一般,感歎道,“阿薑少俠,我看艾小巫左手也很聽她使喚啊,難道她……其實還是個左撇子?”
阿薑笑道:“以前見她,似乎更喜歡用右手拿東西。”韋妝後知後覺,但他和雷遠幾人早就看在眼裏,艾小巫右臂受傷,隻能倚靠左手,但她使用左手時極為沉穩,像艾小巫這樣的人,若說她兩隻手都能夠動用自如,這原本也不奇怪。
“韋妝姑娘,那屬下就先行告退了,還請韋妝姑娘多多保重,不必憂心其他,一切都有主子,所有事情都會慢慢好起來的。”阿薑又朝著韋妝抱拳行禮道,“主子自會有辦法解決一切,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請韋妝姑娘耐心等候,主子說:您可以放心的依賴著他。”
“嗯。”韋妝點頭,有所不安的回頭看一眼諾晴,卻看到諾晴不知何時又放下手中書卷,目光不知落向何處,沒有焦點,隻剩空洞。
阿薑也不再多說什麽,眼角餘光也瞟了司馬諾晴一眼,轉身離開。
經過幾個小院落,走過長廊與回廊,阿薑快行至前院大門口時,卻看見艾小巫正站在院子當中,左手依然抓著那隻茶壺,微仰著臉看著天空。
太陽當空照,她不嫌刺眼?阿薑有些迷惑,聽到另一側腳步聲傳來,阿薑看過去,卻是雷遠。
“阿薑準備出門了?”雷遠問。
“是啊,若是二少俠他們拚了命的趕,或者明後天就能到,在城門口遇上他們,總好過去相府尋找他們。”阿薑回答。
雷遠笑著走到艾小巫麵前,抱拳問道:“不知艾小巫姑娘為何來了前院?”
艾小巫沒有回答雷遠,卻瞟一眼阿薑:“自然不是替阿薑來送行的。”
“呃……不敢。”阿薑聽了,不知為何居然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駭得趕緊朝艾小巫拱手一揖至地,笑道,“艾小巫姑娘這是喝著茶散個閑步罷了。”
“你們不必對我如此小心翼翼,別扭。”艾小巫淡漠道。平常習慣了他人用憎恨與充滿恐懼的眼神看她,如今到了唯府,雷遠他們待她實在客氣有禮,動不動就問好,或者抱拳行禮,真是繁瑣且無趣。
“誒,是。”阿薑笑著,看了雷遠一眼,他走到大門口,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又在外麵將門掩上。
雷遠上前將大門閉緊,將插梢重新插好,再轉身時,看到艾小巫正目不轉睛看著他。
說不出原因,雷遠居然覺得微有驚悚之感,分明知道艾小巫沒有惡意,隻是莫名像是有一種感覺:她看他,像是看一個死人……但艾小巫已經改行了,從殺手變成了保鏢,而且雷遠也如艾小巫所說:付清了三天的三兩紋銀,艾小巫也沒有拒絕,每次都一臉冷淡表情的將銀兩收走。
“艾小巫姑娘是否對茶水還滿意?”雷遠驚悚過後,露出一臉笑意問道,當然他並不指望艾小巫會回應自己。
“我從來都是有喝就行。”艾小巫道。
“呃?那就……好。”
“我舊傷差不多全愈,新傷也好了一半,內力恢複到六成,所以,江湖中能夠贏我的人,目前至少還有五到六個。”艾小巫道。
雷遠驚歎不已,這樣的艾小巫,江湖上居然也不過隻有五到六人能夠贏她,可見以前的她其實多麽可怕……不過她為何突然同他主動說起這些?
“其中有兩個如今似乎都在澤月公子掌控之下。”艾小巫又道。
“有兩個?不知艾小巫姑娘說的是……”雷遠詢問的眼神落在艾小巫眼睛深處。
“圓圈圈與不足公子。”艾小巫回答。
“所以如今唯院並不安全?”雷遠問。圓滿門徒追蹤目標還是很厲害的。
“我不關心唯院是否安全,同你說這麽多是想告訴你:待再過幾日我內力恢複到十成,銀兩便要從原來的每日一兩增加到二兩。”艾小巫淡淡回答。
雷遠滿臉詫異,愣了好一會,才問:“呃,艾小巫姑娘這是忽然就要漲價?”這是什麽意思?他倒不覺得艾小巫有多麽喜歡真金白銀。
“嗯。”
“誒,那……當然沒有問題,不過,後麵還會繼續漲價麽?”雷遠笑著問。相比艾小巫割下別人的腦袋,她這保鏢的生意明顯虧大了。
艾小巫冷淡看了雷遠一眼,卻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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