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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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晴握著書卷,卻是從來沒有翻動過,有時個把時辰,有時甚至一整天。

    她熟悉的那個諾晴,如今不是瘋癲就是癡傻。

    韋妝隻能安靜的陪伴左右,她一心想要替司馬家報仇,卻是想要利用南門揚非,偶爾韋妝也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心狠,可隻要細想,她整顆心都扭曲了一般的疼痛無比,所以她隻能放棄去想。

    今日的諾晴,依然手握著書卷,卻是一頁未翻動。

    韋妝由院子中慢慢挪到屋簷下,挪到諾晴身旁,然而諾晴像是被定住一般,根本沒有察覺到韋妝的靠近。

    “諾晴?”韋妝喚道,見她沒有反應,又提高聲音再喚,“諾晴!”

    司馬諾晴打了個激伶,仿佛之才三魂七魄附回了身體,仰頭看向韋妝:“小韋妝,什麽事?”

    “我看這幾日諾晴雖然每天的看書,實則是一字都未曾看進去過,諾晴,要不我讓雷遠派人外出買些刺繡用的物品回來,以前你不是最喜歡繡些花花草草,鴛鴦小鳥什麽的不?”韋妝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既然看書不進,不如刺繡,分散一下思緒也是好的。”

    “小韋妝待我不必如此的好。”諾晴卻道,“如今我也是靠著小韋妝才能苟且偷生度日,活著便好,其他的已經不敢有更多奢望。”

    “呃,諾晴你怎麽能這樣說,我……”

    “對不起,諾晴的話如果讓小韋妝不舒服了,諾晴收回,小韋妝就當諾晴什麽也沒有說。”諾晴黯然道,“原本諾晴也沒有資格多言。”

    韋妝失魂落魄般的看著司馬諾晴,兩眼難掩受傷,她其實是對自己有所不滿吧?是責備自己不肯答應她卻說服南門揚非嗎?

    司馬諾晴緩緩站起身來,道:“我去換一本書。”轉身便朝大門走去。

    那兩個貼身丫環想要跟上,卻被司馬諾晴製止道:“韋妝小姐還在外麵,你們應該好好伺候的是她,不要跟著我。”

    那兩個小丫頭原本隻是普通人家的女兒,雖然年幼,卻因為諸多原故被父母販賣,頭一回做丫頭,也沒被誰教過禮儀之類,隻是買她們的人吩咐過:要聽話,少說多做,不許外出,伺候好小姐,不要讓主子不開心之類,所以司馬諾晴製止她們跟著,她們也就不敢再跟上去,懵懂的眼神卻落在了韋妝臉上,似乎等著韋妝給她們指示或者答案。

    韋妝無奈,知道司馬諾晴依然想不明白同自己鬧別扭,諾晴不讓兩個小丫頭跟,那兩個小丫頭如今正一臉無辜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韋妝便揮手道:“沒事,你們在院子裏自己玩一會兒,不必那麽拘謹。”

    兩個丫頭這才一臉放鬆下來,畢竟年幼,很快便開始在院子裏嬉笑打鬧起來。

    韋妝在屋簷下站了一小會,不是很放心諾晴,於是也朝屋內走去。

    司馬諾晴慢慢走在木製樓梯之上,腳底下發出極輕的踩踏聲響,顯然許久沒有住人,通向閣樓的樓梯雖然看著陳舊,但並無明顯損壞,並且依然結實,應該是格叔一直以來都有盡心維護的原因。

    諾晴握著書卷,緩慢走到二樓,最靠近樓梯的房間,是一間極小的書房,她推開門卻愣住,臉色微微蒼白起來,兩眼中難掩恐懼以及懊惱,還有一些其他複雜的各種情愫。

    書房極為精簡,床榻,床榻之上一套書案,及旁邊的書櫃,書櫃中的書並不多,也就二十來本。

    艾小巫卻盤著雙腿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半臥在床榻之上,左手撐著腦袋,書案上擺著她的茶壺。

    進退似乎忽然變得兩難,司馬諾晴渾身僵硬,覺得艾小巫就像個妖孽,總在她最不願意的時候出現,而且艾小巫那半坐半臥的姿勢實在奇怪,像是將自己半個身子卷了起來,看著瘦,柔韌性卻是驚人的好,看著單薄,弱不禁風,其實一隻手就可以隨時要去別人的性命。司馬諾晴僵硬的站在門外,漸漸感覺呼吸困難。

    她眼中複雜的情緒,最後終於隻剩下恐懼。艾小巫瞟著司馬諾晴,也不說話,卻上下左右的瞟著她,也不拿正眼看她。

    司馬諾晴愈發的驚心起來,似乎過了許久之後,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卻是不自覺退了一步。

    艾小巫忽然左手微微一撐,原本半坐半臥的姿勢變成了端坐,卻駭得司馬諾晴手一抖,手中書卷“啪”的一聲掉下了地:“你,你,你……也在。”她瞪著艾小巫,說得結結巴巴。

    分明那麽愛惜自己的性命……艾小巫終於拿正眼落在司馬諾晴身上,然後冷冷開口問:“不是想來換一本書麽?”

    司馬諾晴聽得又是一驚,渾身止不住就顫栗了一下,驚慌的看著艾小巫:“你……你,你在等我不成?”艾小巫想做什麽?想殺了她不成?

    “我為何要等你?”艾小巫看著她,冷聲問,“司馬小姐覺得自己有哪一點特殊,居然能夠讓艾小巫願意等待?”

    司馬諾晴輕顫不休,無法回答,恐懼與羞辱並同,驀的,羞辱似乎終於戰勝恐懼,她憤恨的抬起腳跨進門來,又朝著床榻走近兩步,語氣充滿怨意:“我是沒有哪一點特殊,韋妝呢?對艾小巫來說,小韋妝又有哪一點特殊?你喜歡她,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喜歡,你願意為了她什麽事情都不惜去做嗎?”

    “她好像也沒有哪裏比較特殊。”艾小巫冷淡道,起身離開床榻,她背負著雙手慢悠悠走到書櫃麵前,看著擺放整齊的書卷,“若說喜歡她,不如說我是喜歡自己,我如何待她,都是因為我願意如此對她,司馬小姐心裏充滿著不甘與憤恨,可惜也隻能是不甘與憤恨,人生在世,原本就是有白天就會有黑夜,人無法奢求永遠隻活在白天卻從不會經曆黑夜。”

    “艾小巫同我說這些,莫不是想說服我?”諾晴問,“為什麽?是擔心韋妝為難嗎?”

    艾小巫回過頭來看向諾晴,卻驀的一笑。

    她的笑,居然如春暖花開,柔軟且溫情,炙熱卻不灼人,仿佛帶著無盡天真無邪與美好,說不上來的一種令人向往,諾晴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不說服人,我隻殺人,那樣更直接簡單有效。”艾小巫回答,臉上的笑容來得快去得更快。

    諾晴不語,夏天已經過去,氣溫早已不複以往的炎熱,可此時她卻覺得悶熱無比,汗不覺濕透了內衫。

    “司馬小姐害怕什麽?”艾小巫問,慢慢走向諾晴,越來越近,最後兩人隻剩下半步的距離。

    艾小巫並不比司馬諾晴身高,而且比她瘦了許多,如果隻是體型來看,站在諾晴麵前實在沒有什麽氣勢。

    “你……你想殺了我?”司馬諾晴更是堅定的猜想。

    艾小巫目光中隻有無窮冷淡:“你換你的書就好。”她來到書房已經有一段時間,司馬諾晴忽然進來換書遇上自己,不過隻是巧合,知道司馬諾晴討厭又害怕她,但艾小巫並不會因此就有意避開。

    離艾小巫很近,她的氣息淡漠且遙遠,可司馬諾晴知道這樣的艾小巫,若是出手想殺她千百次都已經足夠,用力吞咽著,司馬諾晴渾身依然僵硬,卻挺直了背,奢望抓住最後的一縷尊嚴:“我若不死就不會放棄的。艾小巫剛才說人無法奢求永遠隻活在白天卻從不會經曆黑夜,我不知道小韋妝究竟擁有什麽樣的好運氣,為何人人待她都如此的好,費心費力都願意成全著她,但命運不會永遠不公平,你看小韋妝待我,就如同你們對她那般,無論我做了什麽,她都會原諒我並且願意保護我,以前,現在,將來都會是如此。”

    艾小巫不吭聲。

    司馬諾晴恨恨的笑出一聲,繼續道:“終究有一天,她會答應我所有的請求,因為那是她欠我大哥的,欠整個司馬家族的,一切皆因她而起,顏婉兒才會因愛生恨,若不是韋妝,我大哥就不會死,整個司馬家就不會遭受這滅門之禍。”

    “司馬小姐自己沒有能力報仇,因此才抓著韋妝這根救命稻草不放,你將司馬家的變故全都賴給她,緩減麵對自己無能的痛楚與卑微,司馬小姐嘴裏自然不會承認,心中卻明白得很,你既想依靠著她,又想利用著她,隻因為知道若是離開了韋妝,你便什麽都不是,僅憑一個阿原,你早落在顏婉兒手中不下百回,至於韋妝是否真的對司馬一家相欠,司馬小姐也隻能是拿著你大哥這張王牌騙一騙韋妝而已。”

    “我哪裏是在欺騙小韋妝?”司馬諾晴略有怒意的質問。

    “朝堂內外你爭我奪,無非都是為的權與利,司馬小姐的父親暗中籌謀什麽,司馬小姐不知道卻不表示不曾發生,既然左相選擇了為爭權奪利結黨營私欲大有作為一番,自然也就選擇了事敗之後會有的結果。話說回來,此次若不是司馬小姐的父親落敗,之後自然就有可能是其敵對黨羽的落敗,相信那時司馬小姐的父親也會如此般凶殘,絕不會留給對手反撲的機會。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王者之路若是一場賭局,自然該認賭服輸,司馬小姐的父親原本是想借著你與南門揚非的賜婚與太子來一場權利至高點的爭奪,原本就是他覬覦在前,又竹籃打水一場空在後,同韋妝有何關係?她相欠司馬一家?讓人聽了實在好笑。”

    “聽艾小巫所言,你倒是為太子抱有不平。”

    “我用了十幾年的劍被澤月公子拿走,我自然是要拿回來的,但能力如果不夠,那也就隻好自認倒黴。可誰若是覺得我不該去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自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艾小巫冷淡的眼神未變,一直就那樣落在司馬諾晴的臉上,微頓一下,又接著道,“司馬小姐說我是為太子抱有不平,那倒不是,我隻是不覺得太子做錯了什麽,自保不受侵犯是每一個人的本能。”

    司馬諾晴聽了,驀的冷笑出聲,略有譏諷:“那麽太子與南門揚非之爭,艾小巫到時幫誰?”

    “我為何要幫誰?太子或者南門揚非都是與我無關的人。”

    “他們與你無關,但是韋妝呢?”司馬諾晴恨恨問,不是很相信艾小巫的話。

    艾小巫淡漠的眼神微微加重冷意,她直勾勾的看在司馬諾晴眼底深處,令諾晴莫名又駭得小退一步,就聽艾小巫道:“當然是誰敢傷害韋妝,我就不放過誰,我管他是什麽人。”

    艾小巫是警告她不成?司馬諾晴暗忖,心髒因為驚恐不由又狂跳一陣,伸出右手情不自禁捂住心髒位置,諾晴道:“聽別人說艾小巫不喜言語,沒料到今日卻說了這麽多的話,可見為了保護好韋妝,你果然什麽事情都願意去做,隻是……你雖然是那麽厲害的艾小巫,隻需要一根手指便能夠殺我千百回,卻也是不敢殺我的對吧?因為你若是殺了我,韋妝一定不會原諒你,她會恨你,怨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所以你居然以為可以說服我又或是恐嚇到我?”

    艾小巫上下瞟了她幾眼,冷淡道:“即不是要說服你也不是要恐嚇你,我不會與你這樣的人囉嗦。我說這麽多的話都是說給韋妝聽的,希望她不會為你心軟而做出錯誤的選擇。”

    “韋妝?小韋妝?”司馬諾晴愣住,迅速轉過身,但身後並沒有人,諾晴想了想,朝樓梯方向走了幾步,樓梯拐角的位置果然站著韋妝。

    艾小巫知道韋妝跟了過來,自己和艾小巫的對話,韋妝是不是全部都聽到了?她聽到了什麽並不重要,可是她居然悄無聲息的站在這兒一直偷聽著……諾晴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問:“你一直在偷聽?”

    “不是誒……我隻是……”隻是不想打擾。韋妝開口,話剛說一半,卻見司馬諾晴臉色由蒼白驀然變成通紅。

    “你就是在偷聽!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是我錯看了你!你以為我和艾小巫會說什麽?!”司馬諾晴徒然發怒,她猛的衝下樓梯,衝到韋妝麵前,伸出雙手將她狠狠一推。

    “啊呀!”韋妝驚得大喊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就朝樓梯下方摔去。

    灰色身影一閃,艾小巫及時飛身而來救下韋妝。

    司馬諾晴原本一臉漲紅,此時又忽然變成慘白,眼神中滿是悔恨與懊惱,伸出雙手向前抓去,似乎想要抓住被自己推倒的韋妝。

    “小韋妝……”諾晴流出眼淚,她淚眼朦朧的看著被艾小巫拉穩扶好的韋妝,複雜的心情像是驚濤駭浪在她心底瘋狂拍打。

    艾小巫鬆開韋妝,左手對著諾晴便揮出一掌,雖然隔了幾米距離,但“啪”的一聲,司馬諾晴硬是被她掌風擊倒在地。

    “艾小烏鴉不要……”韋妝急道。

    “沒用內力。”艾小巫淡淡回答。

    聽到聲響趕到的阿原一呆,見司馬諾晴躺在階梯上,心中又氣又急,猜測是艾小巫出的手,站在樓梯下方瞪著艾小巫的背影,‘唰’的一聲抽出了腰上佩劍。

    韋妝詫異的回過頭,看到阿原怒目圓瞪,手裏提著劍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模樣,心中頓時一慌。

    “阿原不要。”卻聽到司馬諾晴道,她痛苦的皺著眉,艾小巫雖然沒用內力,但那掌風強勁,擊打在她身上也是不輕,掙紮著站起身,司馬諾晴的眼神繞過韋妝和艾小巫落向阿原,“是我活該,剛才……我差點害死了小韋妝。”說到這,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轉過身,對著牆壁掩著麵,哭得無比淒慘之感。

    韋妝眼裏閃過自責與心疼,奔上前將她一把抱住,諾晴的情緒大起大落,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折磨著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盡頭。

    艾小巫冷眼看了一會,轉身朝樓下走去,經過阿原時,瞟了一眼他握緊在手裏的劍,阿原愣了一下,訕訕的將劍收起。

    走出屋子,那兩個小丫頭似乎也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停止了追逐打鬧,此時站在屋簷下麵像兩根木杆,臉上帶著緊張與惶恐。

    走出院門,艾小巫卻看到雷遠和伊常站在不遠處,伊常見到她之後,抱著拳一揖至地。

    雷遠笑了:“你對她行什麽禮?”

    “略表感謝。”伊常一臉嚴肅的回答。

    “伊常你不知道她是收銀子辦事的?”雷遠問,“而且坐地起價,誰知道明天她會不會又要增加銀兩。”

    “你身上又不是沒銀票。”

    “又不是我的。”

    “那花起來更加不用心疼。”伊常道。

    雷遠似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眼睜睜看著艾小巫從他們身旁經過,卻是連眼角餘光都不曾施舍他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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