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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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飯時,被兩個丫環攙扶著走進飯廳的司馬諾晴發現南門揚非居然在,似乎有些意外,也有著更多拘謹,一愣之後,臉色驀的通紅,朝著南門揚非方向輕輕福了個身,唇微啟卻又立刻閉緊,似乎難以喚出‘五王爺’三字。

    跟在後麵的韋妝喚道:“諾晴快坐下吃早飯啊。”說著話,自己已經先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不忘衝司馬諾晴招了招手。

    諾晴將腦袋低埋,任由丫環將她扶著入坐,便始終不言不語,卻是一臉心事重重模樣,偶爾拿眼角餘光偷偷瞟一眼南門揚非或者韋妝。

    這氣氛莫名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林飛雲瞟向伊常,伊常則瞟向雷遠,而雷遠目光還在門口。

    瘦得像根竹杆的艾小巫慢吞吞的挪步邁入門檻,雷遠真擔心一陣風吹過來就能把艾小巫給吹跑了,但也是奇怪,就這樣瘦得幹扁扁的一個女子,卻蘊藏著那麽可怕的力量。

    南門揚非目光也落向艾小巫,心中對她很是感激,雖然知道艾小巫未必在意他的這份感激,他起身站好,抱拳衝艾小巫道:“許久不見,聽聞艾小巫姑娘受傷頗重,不知是否已無大礙。”

    南門揚非不是那種對誰都會彬彬有禮說些什麽客套話的人,顯然他是真心感激艾小巫,雷遠三人暗忖,卻看到艾小巫略有嫌棄的瞟向南門揚非,並不抱拳回禮,她慢吞吞的坐到韋妝旁邊,這才又慢吞吞的看向南門揚非,從鼻孔裏輕輕嗯了一聲之後,緩慢的吐出三個字:“還不錯。”

    南門揚非點頭,這才又重新入座。

    “咦?阿原你怎麽不進來?”韋妝忽然望一眼門外,不見阿原跟進來,不由嚷道。

    阿原站在門外,一臉為難之色,衝著韋妝拱手道:“韋小姐,小的就在門外候著便好。”

    雷遠好笑的看了阿原和韋妝一眼,心中猜測阿原肯定是害怕韋妝又喊他一起坐下吃飯,之前阿原違逆不過韋妝,但此時南門揚非在,阿原難免又想要掙紮一番。

    “阿原侍衛還是進來一同坐著用餐吧。”南門揚非瞟見阿原臉上滿臉的為難,還有雷遠眼裏的戲謔之色,大概也猜測得出原因,不由出聲道,“就是我,大多時候也沒辦法反抗她的,隻能順著她的心意來。”說著,滿臉溫柔之色的衝韋妝展顏一笑。

    韋妝瞪了南門揚非一眼,不明白為何他說得如此誇張,因為事實好像大多相反,南門揚非對她的要求可不少,而每一次南門揚非都能夠占據了上風,她好像才是那個無可奈何的人。

    兩人無言的互相瞅了幾眼,雷遠他們看在眼裏隻笑不語,倒是沒有去在意諾晴臉色的懊惱羞憤之情更加明顯。

    南門揚非開口,阿原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好麻著頭皮跨入門檻,他訕訕的想要走去旁邊小桌,卻又被韋妝喊住:“阿原你坐我們這兒來。”

    阿原一臉惶恐與別扭,但也是別無他法,隻好又硬著頭皮轉向韋妝他們一桌。

    伊常好笑地道:“這都好幾天了,阿原侍衛也該習慣才是,韋妝姑娘的心意可堅定得很。”

    阿原苦笑一下,說不出話來。

    陸續有人端著大托盤進來,二十幾個大肉包,十碗刀削麵。

    兩個丫頭默默的坐去旁邊小桌,雷遠他們也自覺,沒讓韋妝繼續喊話,主動的坐了下來。

    也隻有韋妝,能夠將所有規矩視若無睹,也隻有自己的大哥和南門揚非,對韋妝無窮盡的縱容,諾晴暗忖,可如果真有一天,韋妝成了五王妃,她不懂禮儀、粗枝大葉的行徑難免會成為官家閑談中的笑話,南門揚非可以縱容,皇族內部未必願意縱容,畢竟是一件丟棄顏麵之事,到時的韋妝,隻怕過得不能如今日這般怡然自得。南門揚非或者真的對韋妝無比寵愛,但韋妝確實不適合成為王室中人,諾晴心中苦澀,各種百感交織,嘴裏無味,細嚼慢咽著,大碗的麵始終不見有變少一點。

    韋妝拿了一個大肉包在啃,倒不著急吃麵,她吃得很快,卻聽不到她明顯的咀嚼與吞咽之聲,目光偶爾看向諾晴,整個飯桌八個人,隻有諾晴看著食不知味,她筷子挑著麵,基本也是一小片,別人吃掉了半個包子,而諾晴才吃完一小片麵。

    諾晴是愈發清瘦起來,可見她的憔悴與揮之不去的悲傷,事情已經發生,一切已有變數,誰也不能改變或者漠視,韋妝暗自想著,看到南門揚非之後,諾晴顯得拘謹且別扭,自然也不是完全因為家中遭遇變故,她身份發生的變化導致,另外一部分原因,或者因為諾晴又思及起自己對她有過的所求,她有過的拒絕,而此時南門揚非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來的對她的體貼與情義,這讓諾晴心中難堪與屈辱。

    其實韋妝心中,也會覺得有些尷尬與不安,卻不知如何去做才是最穩妥。

    雷遠暗中瞟一眼韋妝,又瞟一眼南門揚非,最後再瞟一眼司馬諾晴,如此沉默的飯局,在有韋妝的飯桌上,這倒不常見。

    艾小巫專注的吃著刀削麵,她動作看似緩慢,而且用的是左手,可一大碗麵卻是最早見底,完全是不露聲色的在胡吃海喝之感,她吃完麵,又拿起一個大肉包,沾了沾麵湯,一口下去,肉包卻是少了五分之一。理論上,艾小巫和韋妝的吃相應該挺難看才是,但實際上,韋妝的吃相讓人覺是快樂,充滿著美好的食欲,而艾小巫看似吃得緩慢,但其實速度驚人,真正的吃相旁人也看不太清,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艾小巫瘦是真瘦,閉緊的嘴看著還正常,其實張大時可以大到驚人,見過幾次之後,雷遠他們也早就習慣。

    韋妝吃完兩個包子,再去吃那一大碗麵之時,便見諾晴已經放下筷子,瞟一眼她的麵碗,還剩下近乎三分之二的麵。

    諾晴拿手帕擦拭著唇角,韋妝便知道她這是宣布吃飽了。

    “比昨天吃得還少啊。”韋妝擔心的看向諾晴,“肉包子很好吃,諾晴再吃一個啊。”

    沉寂終於被打破。

    諾晴輕輕的搖了搖頭,柔聲道:“小韋妝,我是真的已經吃飽了。”

    韋妝無奈,轉而看向林飛雲:“林飛雲少俠,今天中午的菜要有肉丸子啊,清蒸的,油炸的,都要有一份,若是能夠同京華街酒樓的肉丸子口味有幾分相似的話,那就再好不過!”

    林飛雲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碗筷道:“是,韋妝姑娘放心,味道是否能夠有幾分相似不好說,但肉丸子一定會有的。”

    “好。”韋妝點點頭,味道確實不好強求,每家酒樓的菜色,原本都有自家的配方與廚子。

    韋妝倒是記得她最愛吃的肉丸……諾晴心中卻因此又湧出一絲更濃鬱的悲傷,回憶起那時大哥被禁足,二哥受大哥所托帶著她和韋妝去京華街吃喝玩樂之事,雖然當時遇到驚嚇,可終究是有驚無險,現在回想起來,反而是一種美好的記憶了,因為那個時候相府還在,自己的父母還在,自己的兩個兄長也還在……諾晴眼底微紅,但強忍住傷感會崩發而出。

    其他人都放下碗筷時,隻有艾小巫伸手拿起桌上最後一個肉包繼續吃著,她很是自在,似乎不覺得被人盯著吃東西有何不妥。

    “笨妝的食量,似乎不如從前了。”南門揚非看著艾小巫三口下去,肉包子一半不剩,不禁看向韋妝,當時在消食茶樓遇上艾小巫,大家一同吃飯,韋妝倒是沒有輸給艾小巫,但今天看來,明顯韋妝的飯量減退不少,他感慨之餘更多擔心。

    韋妝還來不及開口回答,伊常早就搶著道:“主子您是不知道,之前韋妝姑娘食欲比現在更弱,後來是艾小巫姑娘來了,她才恢複了些。”相府家出事,對韋妝來說打擊其實很大。

    南門揚非憐愛的看著韋妝,柔聲道:“恢複了些就好,如今也見著我了,應該能夠恢複更多一點對吧?”人是鐵,飯是鋼,韋妝的食量如何,南門揚非心中很是清楚。

    以前的南門揚非,倒是會更多含蓄些,此時隻怕也是故意,想讓司馬諾晴對他徹底斷了念想,雷遠暗忖,不過司馬諾晴之前緊咬不放的人卻是韋妝,分明是更想借著韋妝下手,南門揚非越是表現出對韋妝的依順,隻怕司馬諾晴會對韋妝更加緊咬不放,好在還有一個艾小巫護著韋妝,思及此,雷遠又瞟向艾小巫。

    艾小巫已經吃完大肉包,麵碗中的湯也是跟著見底,說到吃得幹淨,所有人都不如她。

    喉間發出咕嚕一聲,艾小巫眉微揚,回瞟了一眼雷遠,見雷遠瞬間堆起滿臉的笑,艾小巫仿佛看見的隻是空氣,又慢吞吞的收回目光,緩緩站起身來,轉身就出了門。

    艾小巫那不討喜的性格和行為處事,眾人也是早已見慣。而且她雖然時常消失在眾人眼裏,可若是她樂意,又會在任何時候像個幽靈般出現在眾人眼前,總是令人猝不及防,但她武藝高強,也由不得誰說反對,隻是她現在收取的銀兩仍然是每天一兩,可見其內力還沒有完全恢複。

    南門揚非溫柔的看向韋妝,道:“我陪笨妝在這院子四處走走可好?”

    韋妝嘴一張剛要回答,卻見司馬諾晴忽然站起身來對南門揚非福了個身,韋妝便閉了嘴,她看向諾晴。

    諾晴的臉微微的紅潤著,雖然與以往相比憔悴不少,但依然嬌美,垂著眼瞼,諾晴輕聲道:“相府出事之後,一直沒有來得及感謝過五王爺,奴家與阿原能得幸逃脫,都因為五王爺之故,此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幾個字,諾晴說得極為緩慢,讓韋妝疑心她後麵是要說出‘無以為報,唯能以身相許’,畢竟從月隱山下來之後,人們報恩的方式就是如此古怪且單一,不是來世做牛做馬,就是要以身相許。

    結果諾晴說的卻是:“此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奴家與阿原雖然無能,但以後隻要有五王爺用得著之際,必然願意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韋妝聽了,不由道:“誒吖!諾晴你不必同難纏門說這些的,他……”

    諾晴轉向韋妝,苦澀一笑,緩慢出聲打斷韋妝後麵未說完的話:“諾晴不是小韋妝,在五王爺心裏……想必諾晴如同陌路無異,所以在諾晴心裏,始終是相欠的,若有機會也應該償還,沒有機會,至少也要感謝一番。”

    韋妝怔忡著。

    南門揚非站起身來,並沒有因為諾晴的話而看向她,目光仍然隻是落在韋妝側臉上,溫軟的舊話重提道:“我陪笨妝在這院子四處走走可好?明日我又要暫時離開,或者幾日,又甚至或者十幾日,笨妝忍心拒絕我不成?”

    韋妝依然怔忡著,她扭頭又看向南門揚非,不自覺訕訕開口:“不,不忍心……”

    諾晴的話,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韋妝心中困惑著。

    其他人也就隨著南門揚非一同站起身來,隻有韋妝仍然後知後覺,穩坐未動。

    南門揚非走上前,朝韋妝伸出一手。

    “呃?”韋妝下意識的回應了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南門揚非手心。

    諾晴眼瞼垂得更低,那兩個丫環已經上前將她攙扶好,離開之前,諾晴又道:“昨日小韋妝提議我若是看書不進,不如刺繡,那樣可以分散一下思緒,今日想來,小韋妝說得其實很有道理。今日我會讓阿原替我出去買一些刺繡用品,不知小韋妝是否需要阿原帶什麽東西回來?”

    “誒?沒有……”韋妝搖頭。

    雷遠笑道:“司馬小姐需要刺繡用品,在下派人去買就是,何必勞煩阿原侍衛,畢竟大街上還貼有揖拿他的畫相呢。”

    “我需要怎樣的刺繡用品,也隻有阿原最為清楚,其他人買來必然不合我心意。雖然大街上是貼有阿原的畫相,但他可以喬裝打扮一番再出門……何況,我們終究不能在一所宅院隱身不出一輩子,小韋妝,你說是不是?”諾晴問韋妝,滿眼的心碎之感,看得韋妝莫名心酸。

    “那是當然,不過先避開這最大的風頭也許更好。”韋妝回答。

    “最大的風頭早已經過去,對於整個司馬家族而言,諾晴不是蒼天大樹,隻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無需他們再刮起一陣疾風。”諾晴盯緊了韋妝,又問,“阿原能不能出門,韋妝你告訴我,我始終相信你,你說能,就能;你說不能,那就不能,即便我與阿原真要困死或被囚禁在某個宅院一生,我也始終相信小韋妝。”

    這是囚禁?伊常臉色微露不悅,但雷遠輕咳一聲,製止了伊常要衝口而出的質問。

    他們說什麽,最後也隻是讓韋妝更加為難。雷遠暗忖,他們也做不到如同艾小巫那般,可以在韋妝麵前對諾晴說狠話,甚至動粗。

    “當然可以出門,隻是……”韋妝道,隻是此時卻不是最恰當的時機,萬一被顏婉兒的人發現了司馬諾晴的藏身之所,危險的人不僅隻有諾晴,更有南門揚非,以及整個唯院的人。

    “那就好。”諾晴打斷韋妝後麵的話,因為猜測得到她想要說什麽,諾晴對阿原吩咐道:“阿原你喬裝打扮一番,去替我買來我需要的刺繡用品。”

    “是。”阿原抱拳應答一聲,又對著南門揚非和韋妝抱拳行了個禮,這才轉身出門。

    南門揚非的目光溫柔的落在韋妝的側臉上,沉默不語。

    雷遠他們也看向韋妝,若是韋妝開口拒絕,他們自然會攔截下阿原,奈何韋妝雖然張了幾回嘴,卻始終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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