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條徐馨逸發給她的消息還是在早上六點鍾左右。那是一張從C市直達舊金山的機票照片。機票上印著的登機時間是早上八點二十五。

    明晴早上回到宿舍後一看到這條消息，就立即把機票的照片轉發給了周遠。

    徐媽媽掛了電話，坐在徐馨逸的書桌前捂著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還是不住地抽泣。

    明晴和向淺淺之前都有見過她。徐馨逸的父母都是市醫院神經內科的專家，來過他們專業做過好幾次學術講座。那時候坐在台上的徐媽媽端莊大氣，侃侃而談，把專業理論知識與臨床實例形象生動地結合起來，台下的同學都豎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在聽，時不時拿筆做筆記。甚至還有大部分同學反應她講得比學校裏這門課的教授還有好。

    而此時此刻，她也隻是個找不到女兒心急如焚的普通母親，連一句話都已經說不完整了，隻是不停地抹著憔悴的臉。

    明晴和向淺淺走過去努力安慰她，好不容易她才微微平緩了一下。她看著她們，聲音依舊在發顫：“你們知道，馨逸她為什麽會忽然間要去美國嗎？她昨晚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去美國的時候我在醫院值班，以為她是在開玩笑，誰知道……”

    說到這兒，徐媽媽又忍不住哽咽起來了：“這孩子從小到大都很聽話的，怎麽會……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告訴阿姨好不好？”

    向淺淺看了看明晴，發現猶豫著沒開口，便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對她使了個眼色。明晴知道向淺淺是什麽意思——她再怎麽替徐馨逸對徐媽媽隱瞞韓子君的事也是瞞不過的，倒不如趁現在說出來，大家都得個了然。

    “她……”在心裏麵權衡了一下，明晴還是開口了，“她去找她的男朋友了……”

    她隻敢心虛地說出“男朋友”而不是“前男友”——她記得馨逸之前和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自嘲過，要是被她那強悍的媽媽知道她被韓子君甩了還沒出息地對他念念不忘後，一定會被打斷腿的。因為她媽媽從小就教育她，女人不能這樣沒尊嚴地纏著一個男人，該斷則斷，不留後患。

    “男朋友？”徐媽媽怔了一下，定定地看著明晴，“……馨逸她，有男朋友了？”

    明晴默默地點點頭。

    “我怎麽從來沒聽她講過？她今早給我發了機票的照片……她男朋友在舊金山？”

    明晴具體也不知道韓子君到底是去了哪個大學，隻能模棱兩可道：“嗯，應該是。”

    “是……外國人？”

    “中國人，隻是碩士出國讀了。他本科是C大金融係的。”

    “那個男孩子有多大？叫什麽名字？”

    “和我們同一屆，叫韓子君。”

    徐媽媽聽了，呆了許久，搖搖頭喃喃自語道：“她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

    因為職業的緣故，她和丈夫都很忙，但也努力擠出時間陪伴女兒成長。她自認為和丈夫都是很寵這個唯一的女兒，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向來乖巧聽話的女兒連談戀愛了都沒告訴她這個媽媽——不告訴就算了，還愛得這樣轟轟烈烈的，一個人說走就走，坐上飛機就去了美國，告知她也隻是通知她，並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她進來的時候之所以能一下子認出這是女兒的書桌，是書桌上的書架頂上擺著的那隻米老鼠玩偶，那是她唯一一次陪女兒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時給女兒買的。

    “阿姨，您也別太擔心了。”向淺淺安慰道，“馨逸到了以後，一定會第一時間聯係您給您報平安的。”

    徐媽媽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就緩緩起身告辭了。臨走前，她對明晴和向淺淺說道：“謝謝你們了。如果馨逸有什麽最新消息的話，請你們也第一時間告訴我，好不好？”

    說著，她低頭從包裏翻出名片，遞給明晴，語氣懇切地拜托道：“這是阿姨的名片，記得有什麽消息都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阿姨。馨逸的手機不是全球通，在國外用不了……”

    “阿姨，放心吧。”明晴接過名片，點頭道，“我會的。”

    剛送走徐媽媽，秦涵就拎著從食堂打包回來的食物回來了。她合上門的時候，對著明晴和向淺淺好奇道：“我剛剛好像看到徐馨逸的媽媽了誒”

    向淺淺答道：“嗯，她剛剛來我們寢室了。”

    “她來我們寢室幹嘛？”

    “來找馨逸。”

    “找馨逸？馨逸不是回家了嗎？”

    “沒有，她飛到美國去找韓子君了。”

    “啊？！”

    當飛機順利降落到舊金山國際機場後，徐馨逸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沒有動。她的位置靠窗，在最裏麵，所以暫時也沒人來催她。窗外的天一片黑暗，隻可以看到機場的點點燈光。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飛越了太平洋，她終於可以又和他在同一座城市了嗎？她是第一次來這裏，對這裏十分陌生感到迷惘，同樣的，她對未知的接下來也一樣感到迷惘。在剛剛飛行的時間裏，她一刻都沒有安心地睡著過——興奮過後，心裏滿是忐忑不安。

    爸爸媽媽發現她是真的來美國後，會是什麽反應？這還是她從小到大做過的最叛逆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很生氣，很擔心吧？她一會兒找到電話，一定就打回去給他們報平安。

    那她接下來呢，又該怎麽辦？半年多沒聯係了，他變得怎麽樣了？會不會，已經有新的女朋友了？

    她抿了抿嘴唇——算了，要是實在不行，這次就隻是來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對，就看一眼，看他最後一眼就好。他和她分手的時候如此突然，導致她都沒有好好再看看他……看了之後，她就會默默坐著飛機回國，從此以後就真的是一別兩寬，互不打擾。

    她下定了決心，起身離開座位，加入了下機的隊伍。大概是因為還沒適應時差，她的頭有點兒暈。在行李房取了自己的拉杆旅行箱，背著包，她隨著人流到了出站口。

    徐馨逸環視了這偌大的到達大廳，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流浪漢。她的英語學得還算好，指示標上的字都認識，但她就是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裏，哪裏才是她在這異國他鄉的容身之處。本來按她的計劃，接下來該乘車去伯克利市了，可真正到達機場的時候，她在一片人來人往中，卻隻會傻傻站著了。

    腦裏一片空白，她仿佛來到了一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忽的，她聽到一陣急促的拉杆旅行箱輪子滾在大理石地上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有人站定在她的眼前。抬眼一看，正是她這半年多夢裏最常出現的那個人。

    她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盯著忽然就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心上人。他怎麽會知道她來了？怎麽會就忽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顫著手指，輕輕地碰了碰近在咫尺的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指尖實在的觸感，讓她知道這不是她的幻覺。他也在定定地看著她，眼裏有她不熟悉的淚水沒有落下。他不戴眼鏡了，原來他的眼皮是那麽深；他的劉海長了，齊齊地蓋在濃密的眉毛上一點的位置；他染頭發了，在大廳的燈光照耀下看上去是板栗色的；他看起來好像很疲憊……

    她微微張著嘴，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明明是想努力微笑，但眼淚就是不聽話地一連串一連串地往下掉。

    他驀地鬆開拉拉杆旅行箱的手，伸出手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他抱得她很緊，抱得她很疼，可她一聲沒哼，隻是努力伸出手回抱他。她這個異鄉的流浪漢，逃過了流落的命運，停止了漂泊——他的懷抱，就是她最好的容身之處。哪怕天涯海角，隻要他在她的身邊，隻要她在他懷裏，那麽她就不會迷惘，不會害怕。

    熟悉的擁抱，讓她輕輕地舒了口氣。她這半年多心一直如漂在漫漫大洋的一片孤帆，而他才是她唯一的港灣。現在，孤帆終於靠了岸，不再是孤帆了。

    “馨逸，馨逸……”他像是要把她抱進身體裏麵，好讓兩人永不分離。他的眼淚淌在她的發上，唇在她耳畔顫著聲音呢喃道：“我的小傻瓜……你怎麽這麽傻……你以為你這樣做，能感動得了誰？你怎麽這麽傻……”

    她反而是傻傻地笑了，盡管眼淚還在不停地流，唇也還在不停哆嗦：“我沒想過感動誰……子君，我隻是好想你……我隻是好想再看看你，再抱抱你……分手的時候你沒給我機會這麽做……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要是那天的前一天我知道你要走，我一定不和你吵架了……一定……一定會好好看看你……”

    說到這兒，她實在也說不下去了。他突然離開的那天，是她在半年多來一直揮之不去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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