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方寧才從迷茫中醒來。

    那個男人已經死掉了，也許他臨死之前還說了些什麽，甚至哀求過方寧什麽，但已經不重要了。

    方寧低頭看著這具漸漸變得冰冷的屍體，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恐懼，也沒有任何的悲意，在這一刻，他的感情像是被凝固了，有的隻是麻木。

    人也變得麻木了。

    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他努力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行走著，拚命的想要活著，去尋找自己想要的結果。

    在這個過程中，他身上所發生的詭異，周圍陌生的環境，都讓他產生了陣陣無措感，甚至他都在安慰自己——這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了。

    這種心理安慰，讓他以為，無論自己得到的是種什麽結果，都是能夠接受的。

    可是真的能夠接受嗎？

    哪怕世界顛覆，哪怕一切都已經用近似事實的方式告訴了他，但方寧的心裏還是有一絲絲期望——

    我以為還能回去的。

    我以為這隻是個玩笑。

    我以為一切終會變為原先的模樣的。

    可是，現在，這絲希望破滅了。

    “啊！”方寧心裏壓抑，很想仰頭大叫將這陣陣煩悶發泄出來。

    嗬嗬。

    武德九年。

    大唐啊，這是大唐啊。

    真的回不去了啊。

    這個世界跟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武德九年，他被扔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徹底的離開了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陽光依舊那麽燦爛，毫無私心的照耀在這片土地的每一個地方，但是它又如何能消融方寧此刻心裏的那片黑暗？

    心裏隱隱有些痛楚。

    回不去了。

    那些曾經相處、相愛過的人。

    再也見不到了。

    古龍曾在《天涯明月刀》中寫到:“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無論相聚多久，最後的結局都是別離。不是死別，就是生離。”

    在很多人看來，死別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畢竟世人都怕死，陰陽兩隔，一切皆休。

    但又不然，事實上，生離才是人世間最大的痛苦，死別雖痛，但人死不能複生，終歸有個念想，不會再去有什麽別的想法。

    而生離呢，你卻會永遠的掛念著她，盼著她好，盼她開心，盼她幸福，甚至那些曾經心心念念的人，你知道她在這個世界的某一端，卻再也沒有借口去靠近她了，這才是人世間最大的痛苦。

    而方寧的痛苦，卻又在這之上了。

    時間長河悠悠，波瀾壯闊，你在這端，我在這端，哪怕是穿千山，越萬海，也終不能再相見了。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們會再見到的吧。”方寧突然詭異的嘿嘿笑起來，“一千四百年之後，我們會再遇到的對不對？”

    我們來做個約定好不好，先定個小目標吧，比如，先活上他個幾千年？

    可誰能活上千年？

    千年後，任何才華橫溢之人，也不過是累累白骨，到那時候，即使相見了，他們還能認出自己嗎？

    認出自己的骨頭？

    嗬嗬。

    又何必自欺欺人！

    “咳咳咳。。。”方寧捂著嘴大聲咳嗽起來，心很痛，像是有什麽堵在那裏。

    “咳。。”方寧張開手，手心裏滿是通紅的血液。

    悲傷逆流成河，原來真的會傷到肺，會吐出血啊。

    一口血吐出來，方寧的神情才慢慢變得舒緩下來。

    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應該往前看才行，哪怕是單純的為了活著。

    “你不要死好不好。”突然傳來怯生生的聲音。

    那個男人哪怕已經死了，兩個囡囡也緊緊拉著他的衣角，隻是這個時候，兩個娃娃並沒有因為男人的死去大哭，或許是因為眼淚早就已經流幹了吧。

    也許她們並不是在關心方寧，隻是怕方寧會突然死去，那樣的話，就真的隻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又或者，她們隻是單純的不想方寧死。

    那又有何區別呢？

    比起自己，這兩個囡囡才是真正的可憐人吧，村子在昨晚被山賊屠殺，父親保護著她們逃了出來，而現在，這個唯一的依靠也死去了。

    她們也許是那個村子僅幸存的兩個人了。

    以那個男人的傷勢，恐怕早就應該死去了吧，之所以強撐著，不肯咽下最後那口氣，是不是就是在擔心這兩個娃娃，最後時刻遇到了方寧，男人覺得兩個娃娃不會再有危險了，所以才會甘心死去？

    “我沒事。”方寧盡量讓聲音變得平和下來，臉上強露出一個笑容，哪怕心如死灰，他也希望這兩個娃娃能夠變得堅強起來。

    “叫你一聲大叔吧。”方寧對著死去男人的屍體說道:“大叔，我沒法帶著你走了，你在這裏，會依然保佑這兩個孩子的，對吧。”

    古代便有人死入土為安的風俗，但是現在，方寧沒法把這個男人下葬了，他的體力已經有些不支，而且手裏也沒有用來挖坑的工具，即使用木棍挖掘出一個坑，那樣也隻是加劇他體力的流失而已，而在這片危險的山林裏，無論任何形式的浪費體力，都是在自殺。

    “大叔，保重。”方寧替這個男人整了整身體，讓他倚靠在樹幹上。

    男人的身邊有一把柴刀，方寧取了過來，好歹也是把鐵質工具，有點防身的作用。

    在男人的懷裏，有一個布袋，打開後發現裏麵裝了大約五六十枚銅錢，方寧也沒有細數，紮緊布袋，拿在了手裏。

    除此之外，男人身上就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

    “我們走吧。”方寧對著兩個囡囡說道。

    兩個丫頭有些怯怯的，看著方寧，又轉身看向那具早已死去的屍體。

    過了許久，才抓緊方寧的衣角，一步一回頭的向著遠處走去。

    方寧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看望這個男人了，哪怕回來，也不會再見到他了。這片森林裏有太多食腐性的生物，用不了多久，這個男人就會徹底的消失在這片山林裏。

    連衣冠塚都沒有。

    “擦幹眼淚。”

    “不要哭。”

    “堅持下去。”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了。”

    遠處的聲音越來越弱。

    方寧漸漸接納了自己來到大唐的這個事實，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但隻需知道自己將往何處去就行了。

    一手拄著木棍，一手拿著柴刀，那袋子錢幣被他放在了書包裏。

    方寧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世界，當初他用來裝研究室植物種子的書包被他背著，也跟著他來到了大唐。

    書包裏有二十多個大小不一的玻璃實驗瓶，其中最大的兩個玻璃瓶裏，一個裝著兩個拳頭大小的土豆，另一個裝著橢圓形的紅薯。

    另外其他的種子，也基本是這個時期的大唐所未擁有的農作物。

    如此看來，來到大唐，運氣也不算那麽遭。

    在貧困潦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六十天都在鬧饑荒的時代，方寧或許可以靠著這個不起眼的書包，以此安身立命。

    又或許，可以給大唐，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改變。

    不知走了多久。

    太陽已經偏移。

    三個人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餓了麽？”方寧問道。

    “有點餓。”

    “再堅持堅持好不好，晚上就有東西吃了。”

    方寧的眼神漸漸變得凝重。

    夜幕降臨後的森林，會是危險的地獄。

    在太陽徹底消失之前，他們能走出去嗎？

    沒人能夠確定。

    方寧摸了摸肚子，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頂多還能堅持到晚上，如果在夜幕降臨前他還沒能夠走出這片森林，就必須得吃東西補充體力了，否則夜幕降臨後，身體乏力會讓危險加劇。

    書包裏還有兩個土豆，一個紅薯。

    這也許是個好消息。

    從價值巨大化的方麵考慮，把土豆紅薯保留著，種植推廣出去，其高產的特效會真正讓大唐變得糧庫充足，讓百姓衣食無憂。

    可那又如何。

    方寧現在餓的腦子裏就隻有“烤紅薯”“烤土豆”的念頭了。

    去他娘的以國為本！

    去他娘的國之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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