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熄滅的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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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四千字大章,求收藏)

    太陽如同遲暮的老人,所散發出的光芒,像是失了顏色一樣,昏黃一片。

    天色漸漸變暗,崎嶇的山道上,一大兩小三個身影步履蹣跚的走著。

    三人身上已經布滿泥濘,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也被林間雜亂的樹枝勾破,頭發淩亂,像是逃難的難民。

    看著越來越暗的天空,方寧的心漸漸沉了下來,視野已經不在像先前那樣可以看到足夠遠的地方了,林子茂密,再加上天色昏沉的原因,前方不遠處就開始變得黝黑,像是原始的巨獸張開了大口,等待著獵物自動走進去。

    方寧摸了摸書包。

    肚子已經不再叫,隻是覺得腹部空虛,卻沒有饑餓的感覺了,方寧知道,這已經是過度饑餓的症狀,胃部已經習慣了饑餓,這不是個好的現象。

    烤土豆。

    烤紅薯。

    腦子裏又開始響起聲音。

    每當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口水就不由分泌的多了。

    身在大唐,了解了這段曆史之後,方寧知曉自己書包裏這兩個不起眼土豆、番薯的重要性,如果利用的得當,運用官方力量推廣種植下去的話,甚至會顛覆大唐的農業結構,從根本上改變饑荒的產生。

    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方寧雖然不是什麽聖母婊,但如果隨手之勞能夠給世界帶來一些變化,更何況會給自己帶來足夠的榮譽和利益,那又有何不可?

    隻是再多的利益,天大的榮耀,那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在這個時候,什麽也趕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不是。

    大唐百姓沒有土豆,沒有番薯,生活在饑渴潦倒中,這麽多年下來,不也沒滅絕了這個種族,那麽自己身上又為何要加上沉重的道德枷鎖?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密林裏那些習慣在晚上出沒的獵食者就會變多了,方寧決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這裏,所以在這個時候,他決定吃點東西了。

    或許把那幾個土豆紅薯吃了之後,就能恢複足夠多的體力,讓他有機會活到明天早上。

    方寧已經如此決定了。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生物,再說這些土豆紅薯也是我從後世帶來的,與大唐百姓沒有任何關係。憑什麽要讓我用性命來保住這些東西。”方寧在心裏安慰自己。

    並不是說吃了這些食物就一定能活下去,但能夠補充體力,活下去的機會就會大一些。

    方寧帶著兩個丫頭沿途找枯幹的木枝,邊走邊收集,隻是這個時候又犯難了,他身上沒帶打火機之類能夠燃火的東西。

    大唐百姓是怎麽生火的?

    好像是用兩塊火石碰撞產生火星,借此點燃幹草。

    靠!

    這個時候上哪去找火石?

    方寧泄了氣,把收集到的幹樹枝扔在地上,沒辦法的話就生吃吧。

    就在方寧想脫下書包的時候,忽然前方的視野漸漸變得開闊起來,原來在他們邊走邊尋找樹枝的時候,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出了樹林。

    在樹林的遠方,是成片的農田,田埂上有不少村民,大概是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準備回家了。

    他們種植的應該是粟,也就後來常說的小米,大概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種植,算算時間也差不多。

    不過以大唐此刻的農業水平,他們種下去的農作物,最後能夠收成多少,這就得看天意了。

    村民開始往回走,方寧立刻帶著兩個小丫頭向人群那裏跑去。

    遠處的那些村民,看到方寧三人,見他們風塵仆仆,心生憐憫,頓時便停下腳步,看著三人。

    “爺爺,叔叔,嬸嬸,哥哥,姐姐們好!”別的先不管,遇到困難,需要人幫忙了,首先得嘴甜,別弄得跟大爺一樣,拽的跟二百五似的,那樣的話,就算人家是舉手之勞,看你這副模樣,能幫也不會幫了。

    需要人幫忙了,就得把姿勢放低,擺出一副有禮貌的樣子,其實人是種感情動物,你把笑臉迎上去,沒幾個人好意思反手給你一嘴巴子。

    “你們怎麽了?”人群圍著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看樣子有六十多了,他的語氣中也帶著濃濃的鄉音,但也能模糊聽出是什麽意思。

    大唐是一個氏族社會,由宗族統治的時代,往往都是以血緣為紐帶聯結成一個共生經濟體。

    能夠生活在一個村子的,或多或少,都會是一個宗族的人,而在這個宗族裏,顯然這個老頭的地位比較高。

    “爺爺,我們村子昨天晚上被被山賊襲擊了,村民都被那些該死的山賊殘忍的殺死了,就隻有我和兩個妹妹逃了出來。”方寧可憐兮兮的樣子。

    聽方寧這麽說,兩個囡囡更是激起了心底的悲傷,眼淚從兩隻大眼睛裏麵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一下子就打在人心的軟肋上。

    太可憐了,恨不得把兩個丫頭摟在懷裏狠狠蹂躪。

    “你們是哪個村子的?”初聞這個噩耗,老人也驚嚇不已。

    “永安村的。”方寧將從死去的男人那裏聽到的事情告訴老人。

    “永安村啊。”老人歎了一口氣:“永安村跟我們上鄉村隔著一片林子呢,你們三個娃娃徒手穿過這片村子,可真是苦了你們了。”

    “走吧,你們三個先跟我們回村子,餓了吧,回去吃點東西,現在安全了。”

    “大牛,一會你吃完飯,連夜到縣裏去,去報官,就說永安村出事了,如果山賊真的喪盡天良到屠村,估計永安村也沒幾個活人了,還不知道官府多久之後才能知道這件事。”

    老人在這個村子裏地位很高,有一言九鼎的威嚴,被他叫到的那個人連連點頭。

    方寧忽然上前拉扯著老人的衣袖,道:“爺爺,我們村子裏的人都被殺了,我們兄妹三個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以後也不知道該去哪裏討生活,您能允許我們三個加入你們村子嗎?“

    還在走著的人群,忽然停了下來。

    其中幾個大嬸想要說話,但被自家漢子瞅了一眼,就不出聲了。

    方寧也知道,自己這話,其實有點莽撞了。

    大唐百姓淳樸,但淳樸兩個字,並不那麽單純,愚昧、無知、粗魯,往往都會是淳樸的衍生詞,尤其在這未開化的偏野地區,單純是一種良好品質,但絕不代表他們傻。

    方寧他們若是逃難而來,在這個村子落一下腳,借一頓餐食,那麽村民可能會熱情無比,好好招待。

    有朋自遠方來,便是這個道理。

    但如果方寧他們想在這裏定居。

    那就困難了。

    附近已經開荒了的農耕田就那麽多,誰願意把自家的那塊田分出來給方寧耕種?

    尤其是方寧年紀還小,還帶著兩個妹妹,顯然是不能幹重活的,在鄉下,沒有勞動力,就意味著無法正常生活。

    如果方寧是路過此地,借宿一宿,村民當然不會有何怨言,但如果是定居,以方寧的年紀,是養不活兩個孩子的,到時候這兩個娃娃還不是要由村子來養,一頓飯兩頓飯也就罷了,但要真是長久了,誰會沒有怨言?

    畢竟在這個時代,吃不飽是常事,能吃飽才是幸運,每天吃飯說是喝粥,可碗裏有幾粒米,多是在喝水罷了!

    讓他們拿出口糧,替別人養孩子,那可真比殺了他們還可怕。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沒有人是有義務對你好的。

    方寧當知如此。

    “爺爺,你別看我年紀小,但是我可勤快了,砍柴抓魚都行的,我會自己賺錢養活我們,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方寧立刻說道,事實上,他也真看不上村子的生產力,穿越回大唐,若還要靠別人接濟為生,那才是真正的丟臉。

    “行了,娃子都這麽說我,我們再拒絕就顯得不講人情了。”人群裏,一個坡腳的漢子說道,“我家老屋那裏還空著,就是茅草屋頂破了幾個大洞,你先將就用著,以後有功夫了再慢慢修補。”

    說著,坡腳漢子拉著方寧道:“人活著最重要,以前發生的事情,不需要緬懷了,人總應該往前看。”

    方寧明白他在說什麽,他說的是永安村的慘事,以為方寧也是永安村的人,想來安慰方寧。

    方寧瞅了坡腳漢子一眼,覺得他這話說的有點哲理啊。

    鄉下坡腳漢子說起心理雞湯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啊。

    坡腳漢子帶著方寧來到被廢棄的老屋那裏,說是屋子,其實就是由樹幹,茅草搭起來的草屋,茅草屋頂還被掀掉了一半,好在今天沒下雨,倒也能用。

    坡腳漢子從家裏拿過來一床被子,黑黝黝的,上麵油漬都結塊了,裏麵的東西也並不軟和,肯定不是棉花,應該是被截成一段段的草芥。

    雖然被子上麵基本都是補丁,但方寧還是很真誠的道謝,畢竟有了這床被子,兩個娃娃晚上起碼能睡個安穩覺。

    坡腳漢子又拿來一個陶鍋,幫著方寧搭起一個支架,可以把陶鍋搭在上麵,應該是用這個來煮飯。

    “你們身上沒帶幹糧吧?”坡腳漢子問道,見方寧搖頭,又從家裏抓了一把米過來。

    這樣一來,方寧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幫助。

    尤其是坡腳漢子這種萍水相逢之人的熱情。

    方寧拿出錢袋,往裏抓了一把,沒細數抓出來多少,不過二十枚大錢是有的,把這些錢往漢子手裏一塞,說道:“叔,我身上也沒有多少錢了,錢不多,您不要嫌棄。”

    坡腳漢子推脫:“你還有兩個妹妹,用錢的地方多了,快拿回去……”

    方寧搖搖頭:“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叔,您要是不收就看不起我了……”

    坡腳漢子細細咂摸,也不知道他在尋思啥:“君子,嘿,是這麽個道理……”往自己的手裏一看,又連忙道:“這也太多了,你在這等著。”

    坡腳漢子又回家提了一掛熏肉過來。

    人心淳樸,果然不錯。

    人和人相處,便是如此了,一個人不能把別人對自己的好當成理所當然,幫你是情分,不幫才是本分。

    最好的相處,是你幫我,我也幫你,並不是說兩不相欠,而是彼此要懂得適度,這才是最珍貴的情誼。

    “今天應該是老六家的皮猴看火塘的,那小子從小就皮實,火塘也沒看好,弄滅了。你先等一等,等村裏的火塘燃起來了,我們再去取火煮飯。”

    通過與坡腳漢子的交流,方寧知道這個村子絕大多戶人都姓莊,坡腳漢子在他這一輩裏排行老二,所以方寧就叫他莊二叔。

    “你啊,家裏人都遭了難了,心裏苦,大家都看在眼裏,但得堅強起來,人吃土,土吃人,莊稼漢子就是這麽個道理。”坐在火塘邊,等火塘燃起來,莊二叔說道,“你瞧瞧我這條腿,剛斷的時候,心裏也是難受的很,現在不也習慣了。”

    聽莊二說自述往事,三年前,朝廷征兵打南蠻子,當時莊二是做夢都想當兵的,當兵就能吃皇糧,有軍功還能當大官,誰不喜歡,於是當他聽到自己在征兵名單裏時,興奮的不得了,就在那天晚上,高興的莊二喝了點酒,蹦的老高,一不小心就把腿摔斷了。

    為此,莊二錯過了征兵時間,沒法成為一名光榮的戰士,後悔了好幾個月。

    方寧:“……”

    真沒想到有人能把逃兵役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臉皮也真夠厚的。

    這些年的戰事吃緊,國境三邊都在打仗,沒打仗的那邊也不是因為跟鄰國相處的好,而是東方靠海,沒得打。

    去了多少軍隊,又有多少將士埋骨他鄉?

    不過方寧還是因此高看了莊二一眼。

    能狠下心來把自己腿敲斷的,絕對是個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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