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會讓人覺得方寧有些麻木，有些冷血，有些不近人情！

    但事實上，方寧隻是想守護這得之不易的些許平靜，不想讓上鄉村的安寧受到破壞。

    方寧來到大唐之後，所上的第一課，便是那頭僅僅有過一麵之緣的豹子所教給他的，那就是——生存，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方寧穿越而來，非為貴胄，更非天子，沒有囂張跋扈、恣意生活的本錢，他隻是一個小小的鄉民，但有利益糾葛，很容易會被人算計。方寧何嚐不為此感覺鬱悶，作為一個後世人，明明有那麽多先進的技術，但卻隻能藏藏掖掖，不敢光明正大的將其告知與人，可又能如何？蒼鷹高翔於天，但羽翼未滿時，也有收爪縮喙的時候。

    他隻能將所有人都想得陰暗些，不敢輕易交托，就像現在上鄉村與謝家的關係，雖然表麵上和和睦睦，可誰能保證以後若有利益衝突，謝家會不會反手給他們一刀？

    這就陷入了一個謬論，對於那些碌碌無為又或者滿腔熱血心有抱負活著的人類而言，越成熟，所能結交到的朋友就越少，想去結交新朋友的念頭就會越輕。所以每當暮年時，人們總會去懷念當初的年少時光，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感歎時光的易逝，懷念曾經的青春飛揚，更是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們擁有一群不在乎利益，不在乎世俗，可以用心相交的朋友。

    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這群朋友總會離我們越來越遠，最後隻剩下孤身一人。

    越長大越孤獨。

    而方寧又與所有人都不一樣，對大唐而言，他本身是不存在與這個曆史，不存在與這部史書的，他本來就是蠻橫插入的異類，天生的孤獨者，他有太多秘密無法也不明跟別人傾訴分享，所以從一開始，方寧的心就是封閉的，沒法去接受其他人。

    哪怕是現在，真真正正打開了一絲心門，進入方寧心中，讓他真心在乎的，也不過隻有花花果果兩個小丫頭罷了。

    至於虎子、大牛、莊二這群上鄉村的村民，更像是他大唐旅途中的一縷陽光，生命中過客，彼此間存在著情誼，也許也能稱得上是朋友，可能夠相互陪伴著走多久，方寧心裏也沒有底，他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上鄉村這群家夥過得好一些。因為總有一日，方寧會離開上鄉村，他願意或者不願意，上鄉村都不會是他生命中真正的舞台，到了那個時候，上鄉村的這群家夥，還會有相見的一天嗎？

    上鄉村的村民們都尚且如此，那麽對於謝氏商行而言，方寧又怎麽會有什麽好的態度，去真心結交？還不如把彼此的價值放在明麵上，明明白白的擺弄擺弄才對。

    起碼公平的交易，雙方的合作狀態會讓方寧感到心安，如此一來，雙方分道揚鑣時，便不會產生不舍的情感，哪怕到了以後，為了利益而發生糾紛時，方寧就不會有任何心疼的感覺，甚至可以痛痛快快的去磨刀子。

    方寧往鍋底下遞柴火的手突然懸在了半空中，猶豫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心裏慢慢跑掉了。

    虎子被方寧的話打擊到了，一下子像被紮破的氣球，泄了氣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許久，虎子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寧哥，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說著，虎子嚎啕著，哭著跑出院子，他的人生觀，在短短的一刻鍾裏，被方寧弄得崩塌了。

    利益，和感情，究竟什麽才是真的？

    感情會因為利益而變質，那麽利益呢，又會不會因為感情而退讓？

    虎子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在他看來，感情就是感情，我真心對你，把你當成了我的好朋友，那麽你憑什麽不把我當成好朋友？

    可今天方寧卻告訴他，所有的朋友，最初的時候，都是建立在感情上的，這讓虎子接受不了。

    現如今，虎子所困惑的，已經不僅僅是暗戀中的那點忐忑、不上不下的糾結了，他所遇到的，是真正關乎到為人處世最基本的那條準線了。

    每個人都有著道德底線，有的人這條線會高一些，有的人會相對低一些，沒有兩個人的道德底線是一模一樣的，就像是彼此的人生觀，無論多麽切合，也絕對不會相同一樣。

    所以虎子強行將方寧的價值觀歸攏到自己身上，並想讓自己去認同，這是不可能的。

    而實際上，方寧自己的價值觀，是否也已經出現了偏差？

    …………

    ……

    陶鍋裏的午飯剛剛煮好，給兩個小丫頭洗手的時候，院門再次被打開了，莊二提著一個小壇子走進院子，大大咧咧的就坐在院亭下的凳子上。

    方寧將陶鍋搬進涼亭，給兩個小丫頭都盛了一碗肉粥後，才對著進門的莊二打趣道：“你這鼻子也真夠靈的，我家這粥剛煮好，你就來蹭吃的了。”

    “那就給我多撈上點肉！”莊二嘿嘿笑著，指了指放在涼亭上的陶壇子說道：“不白吃你的，這不還給你帶禮物了。”

    方寧又回房拿了個碗，給莊二盛滿飯之後，說道：“都從虎子那聽說了？”

    莊二砸了一大口肉粥，也不怕燙，點點頭之後說道：“都聽他說了，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你，但總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我就是覺得不對。”

    “在家裏想了很久，猶豫了很長時間，我還是覺得應該過來告訴你，你說的不對！”

    方寧抬了抬頭：“哪裏說的不對？”

    莊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哪裏說的不對，真是奇怪了，總感覺這一切不應該像你說的那麽冰冷，但要讓我真的去反駁你，還真找不出借口來。”

    “不過你看啊，花花果果你是把她們當成自己親妹妹對待了吧，但事實上，你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開始的時候，你也不是因為有利可圖才去收養她們的吧。”

    “再者說，你跟虎子他們是朋友，但最開始的時候，也不是因為彼此算計好了，覺得做朋友有好處才去做朋友的吧？”

    “所以我總覺得，朋友這個東西，確實像你說的，有的時候背叛很容易，但我們不能因為害怕背叛，就不去交朋友，把自己鎖起來吧，這樣對別人不公平。反正老子交朋友，一開始是真心對他，至於以後，還認不認他當朋友，走著看唄，若是覺得可以相交，就做朋友，不能就分開唄。”

    “算計來算計去的太麻煩，那樣到最後，估計就根本不會有朋友了，寧哥兒你說對不對？”

    方寧捧著碗，輕輕吹著氣，聞言笑著說道：“我覺得莊二叔你說的對。”

    “我知道的，我有病。”方寧歎了口氣，輕聲道。

    其實從很早之前，方寧就察覺到了，他有病。

    穿越這種事情，畢竟不是件小事。來到大唐這麽長時間，方寧能夠保證，自己的身體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甚至比以前還要健康、強壯。但他總是故意逃避，或者漠視某些事實，他的精神狀況，是出現了一些問題的。

    他的人生觀與價值觀，早在後世時，便已經建構完成，當他來到大唐後，所遇到的，所經曆的事情，都是那麽格格不入，對於他而言，就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一部小說，所不同的，他仿佛隻是將自己帶入了那部作品中，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這是兩個時代的碰撞，無論是思想還是民生，一切都不一樣，在這種時代浪潮的碰撞下，方寧有的時候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真實與虛幻仿佛交織存在，所以他隻想盡一切的可能，編織出一個厚厚的殼，將自己保護起來。

    就像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可是活著，真的那麽難嗎？

    無可否認，方寧已經走向極端。

    在這種情況下，他更想把每一個人當成冷冰冰的數字，當成利益的等價交換，除此之外，避免任何的過度接觸，因為隻有這樣，才會讓他感覺到一絲安全感。

    作為一個穿越者，精神問題從來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舊有的價值觀崩塌，新生的價值觀還未重建，這個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想要去逃避。

    極端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起碼可以令人逃避一些東西。

    至於以後。

    誰也無法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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