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所謂意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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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是人類發明的最無恥的詞匯。
它的無恥就在於任何人都可以用它來掩飾錯誤與無知,任何人都可以用它來自欺欺人。
然而我族卻恰恰相反,我們從來不相信所謂意外,我們隻相信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這是宇宙亙古不變的定律。
所以,“意外”在人類的口中,永遠隻是一句話沒用的廢話,永遠都不能把他們從意外中解救出來。
看吧,人類!用你們的眼睛仔細看吧!浩瀚的星河,從來就不是生靈可以褻瀆的。
她會用你們所說的“意外”,來撕碎任何一個膽敢窺探她的奧秘的人。
看吧!你們必將大禍臨頭。
第二話:所謂意外
“現在,請允許我為大家隆重介紹一位超級人物。在過去十年裏,他引領著人類的腳步邁出了太陽係,進入柯依伯帶深處,造訪那個從前隻能用望遠鏡遙遙想望的地方,為人類航天史寫下了極富裏程碑意義的一筆。他為我們近距離拍下從不曾見過的壯麗畫麵;他肩負著我們難以想象的艱巨使命,在我們所知極其有限的太空中保障了全體成員的安全;他在人類的曆史上,乃至整個文明上,留下不可磨滅的豐功偉績。在此,我懇請諸位以最熱烈的掌聲,有請星際旅行英雄、‘逐日’號總指揮——聶紀朗船長上台講話!”
八盞聚光燈的光束,同時集中射往會場的首席。聶紀朗從席中站起,向四周熱情的目光和掌聲揮手,儼然某個下凡的天神。沒錯,自從回到地球的那一刻起,他就占據了全球各大報紙雜誌的頭版,以他作封麵的報導俯拾即是,人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整個世界仿佛除此之外別無他事。人們甚至稱他為二十一世紀中國的尼爾·阿姆斯特朗(首位登陸月球的美國宇航員),風頭可謂一時無兩,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倍受注目,讓他如聳立在雲層上的雄偉雕像,高不可攀。他在保鏢簇擁之下,緩步走向講台,還不忘向同席的呂湘英投以不可一世的目光。看著呂湘英滿臉不快,他就有種說不出的舒坦感覺。
乍閃乍現的鎂光燈,此起彼落的歡呼聲,都在他登台振臂之間平息下來。這無疑是偉人的待遇——會場上超過二十萬名觀眾,連同首席上各軍政要員、富商士紳,在他需要講話時紛紛息聲聆聽,在他需要喝彩時熱烈高呼,試問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麵子嗎?
說是沾沾自喜已不能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境。他低頭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位置正欲講話,卻在一轉眼間呆若木雞。
聚光燈依舊明亮,彩旗依舊飄揚,可是整個會場之上,就隻剩下自己一個站在數十萬張空椅子前悵然若失。他的笑容瞬間傾塌,孤零零的如一架安裝在月球上的秋千。
他緊緊閉上雙眼,努力回憶這中途發生了什麽事。可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會場不見了,講台不見了,什麽萬人空巷的歡迎儀式亦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過了良久才終於記起,自己仍身處“逐日”號之中。
原來是南柯一夢,但他依然喜不自勝,因為這一夢,將會在不久之後實現。
他的休眠箱正對著機艙裏的一個天窗,那窗一直保持在透明狀態,以便機組成員從休眠狀態中醒來時,能第一時間從窗外的景象作初步的位置判斷。而此時此刻,眼前隻有一片漆黑,船艙裏的黑與窗外的黑竟渾然成了一體,他甚至隻能憑直覺去判斷天窗的大概位置。那深邃的黑仿佛一下子把他的思緒吸個精幹,歡喜頓時墜入茫然。他舔了舔幹燥嘴唇,暗自思忖:誇父喚醒自己,自然是“逐日”號已抵達地球。但到步的時間應該是下午13時才對,這天色到底怎麽回事?難道“逐日”號正處於地球背日麵?
“誇父,確認一下當前坐標。”他等了三秒,但誇父也沒有回應。“誇父,啟動全船照明。”他同樣等了三秒,但船艙內卻沒有亮起半盞燈。
“怎麽回事?”他活動了一下因久眠而僵硬的脖子,索性親自一查究竟。正要翻身起來之際,沒料竟一頭撞在休眠箱的蓋子上。休眠箱本來可以感應人體動作而自動打來箱蓋,如今卻像釘了釘子般緊閉。他吃痛地摸了摸,不禁有點急躁:“誇父,把一號休眠箱的蓋子打開。”可仍是不見動靜。無可奈何,他隻好手動打開蓋子,從休眠箱中躍出。
他在無重狀態中,憑著對“逐日”號內部環境的了解,在黑暗中飄至照明係統的手動開關處,按了幾下,但依然不見任何一盞燈亮起,哪怕是閃爍一下也沒有。
“沐盈,”他知道現在隻能請教設備顧問,“你醒了嗎?”然而,年沐盈就如誇父一樣,對他的叫喚不聞不問。“副船長。”他又叫喚了一聲呂湘英,但和預料一樣,得不到任何回應。按照預設程序,在“逐日”號抵達地球後,誇父會停止往維生裝置輸送休眠劑,並在一小時後發送的靜電脈衝把船上八人喚醒,蘇醒的時間相差不會超過一分鍾。然而聶紀朗醒來至今已超過這個時間,但眼下自己仍是唯一的蘇醒者,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性——他隻是因為休眠劑不足而自然醒,並非誇父把他喚醒。
不知大腦是否對蘇醒尚未適應,他飄在半空足足十多秒才反應過來,並得出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結論——“逐日”號停電了。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著,忙飄至控製台查看,卻發現屏幕連同操作界麵也是一片漆黑。他摸著黑一口氣把控製台麵板上所有按鍵通通按了一遍,才不得不向現實妥協——“逐日”號中所有設備全部癱瘓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剛醒來時對當前位置的判斷。“不對,這裏絕不是地球。”他第一時間想到艦橋看看駕駛艙的情況,當他手動打開艦橋的艙門時,他的懷疑立即得到了證實。駕駛艙的左舷窗透進了光線,他飄到窗前一看,太陽如燈塔一般,遠遠地懸掛在漆黑的太空之中。
由於設備癱瘓,他無法得到與太陽的準確距離。但從太陽目前的視直徑來看,大約就等於從地球看太陽的視直徑的五分之一——對於經常進行天文觀察的人來說,太陽月亮等常見天體的視直徑尤如對自己鞋碼一樣熟悉——由此他感覺與之相距不會超過六個天文單位。如果這一推測沒錯,“逐日”號如今應該正在木星的軌道附近滑行。然而,隨著中央係統的癱瘓,推進器也停止運作,而“逐日”號在癱瘓前理應加速至時速七十多萬千米,若誇父中途沒有進行過減速,“逐日”號目前恐怕仍保持著這個速度作勻速滑行。而這個速度,已遠遠超過太陽係的逃逸速度,倘若“逐日”號無法修複,最終將會擺脫太陽的引力,在太陽係中穿過。
當然,船上不會有人能親眼目睹“逐日”號飛離太陽係,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便會因船上的維生係統停運而死亡。
“逐日”號上的維生係統下分兩個子係統,一為供氧,一為供暖。供氧問題還可支撐少時,因為船上搭載了一定分量的氧氣應急儲備,能供應全體成員十天半月。但供暖則堪虞。由於溫度監測儀失去作用,他無從判斷飛船外部環境的準確溫度。但如果“逐日”號確實是在木星的軌道上,則絕不會高於零下一百六十攝氏度。在如此嚴寒之下,失去供暖係統支持的“逐日”號將會迅速變成一個太空冷凍倉。
他遙遙望著經過舷窗濾光的太陽,突然覺得自己被包裹在太空沒有任何征象的殺意當中,仿佛每一顆飄浮於宇宙間的冰冷粒子都在巨大的肅默中衝自己張牙舞爪。那是寂靜的喊殺聲,像是明知有千軍萬馬朝他衝殺過來,卻聽不到任何動靜。
到底是什麽把“逐日”號像關燈一樣關閉了?他絕不願束手待斃,也不願為這個天方夜譚般的原因死去。他決定要到位於“逐日”號中心的設備管理艙一查究竟,於是從應急箱中取出應急照明盔戴上,隨即按下照明開關,但燈卻在閃爍數下之後熄滅,頭盔頓時冒煙,散發出一股刺鼻的燒焦味。
他連忙拆開頭盔,發現內部元件盡數燒毀了。他馬上就聯想到“逐日”號的情況,隨即一陣森寒悄然流進他的後脊。他似乎不需要再到設備管理艙便已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逐日”號上所有設備,不管是由推進器供電的還是自帶鋰電的,隻要一旦通電,就會徹底燒毀了。那恐怕隻有一個解釋,就是整艘船都處於肉眼看不見的高能帶電粒子之中。他將視線緩緩移向舷窗,看著遠遠懸在六個天文單位以外的始作俑者,是她打了個噴嚏,才會讓“逐日”號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而這個噴嚏,就是人們常說的太陽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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