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江南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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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生知道詩妹一旦好奇心起,套句孩童們形容寶兒的話,《便是打雷也阻止不了她》。
到了水深處,三人便下船換了艘小方舟,方舟用槳劃,船夫優雅地搖著槳,在南宮雪月示意下,唱起了山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這《外婆橋》藍生與詩妹不少聽人哼過,可都是哼給躺在搖籃裏的娃兒聽的,曲調柔和溫吞。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聽人在船上唱,調子歌詞卻驟變,不再是哄娃兒入睡,倒像是深閨的女子想要出嫁的感覺,尤其用的是江南的方言,曲調高亢而婉轉,別具一番江南風味。
在搖籃裏與在水中,搖出、唱出的感覺果然大異其趣。
詩妹發現船夫的聲音竟有點像南宮雪月,甚是好聽。
船過深水處,藍生與詩妹發現兩岸有不少人在水裏泅水。
水裏有男有女,都很年輕,不過卻隔著寬闊的航線遠遠地分開。
見男子都裸露著上身,藍生不敢往女子處瞧,隻感覺女子們在水中輕聲嬉笑,目光全都聚集在船上。
“生弟、詩妹識水性麽?”南宮雪月問道
“不諳,”藍生道“我倆特愛玩水,卻不諳水性,有次還差點淹死。”
“過幾天姊姊譴人教你倆泳水。”南宮雪月笑道
“好哇!”藍生興奮叫道“南宮家的人都會遊水麽?”
“都得學。”南宮雪月淡淡道,眸光沒有朝藍生卻在湖裏,感覺她似不喜戲水。
轉了半個灣,經過一處石亭,前方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三根露出水麵約丈餘的石柱,三根石柱皆黃中帶綠,色澤油潤、光滑剔透,圍成三角狀,矗立在湖中心。
藍生見其中一石柱上刻著《般舟三昧》四個紅色大字。不解其意,看著詩妹,詩妹也搖頭。
南宮雪月道“這裏是全湖最深處,也是湖的盡頭,這三根石柱乃由南方運來珍貴的玉石,立於此湖中已近百年。”
可南宮雪月並未解釋般舟三昧的意思,藍生想了半天,向詩妹道“想必是這玉柱甚美,舟行此處不免盤桓回味再三。”
詩妹蹙眉,問南宮雪月道“月姊姊,是這意思麽?”
南宮雪月道“此情此景倒是可這般解,不過這四字的真意是,佛門弟子修行《定》的功夫,定而後見十方諸佛的境界,而此地也是湖的盡頭,也有彼岸之意。”
“南宮家拜佛麽?”藍生插問
南宮雪月道“佛道皆可,我先祖南宮無欲,也就是子母之父,為避蒙古之禍始遷江南,曾在方才那石亭裏眺望此處,忽然頓悟,從此棄道從佛。”
“原來如此!”藍生與詩妹此刻也同時想起峨眉女俠棄道從佛的故事,而其弟子也是《佛道皆可》。
又在湖上漫遊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意猶未盡地隨南宮雪月上了岸,三人回到赤雨軒,南宮雪雲已準備了滿桌的果子、點心候在桌前。
四人便在房裏用餐,吃果子點心。
餐畢,南宮雪月道“今日已晚,生弟、詩妹早點歇著,明日再陪你二人去江南走走。”
“不是已到了江南?”藍生問
南宮雪雲道“江南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不過近來戰火逐漸蔓延開,還是在富春江一帶較妥當。”
三人短暫商議去哪玩,詩妹想起在武當時,南宮雪雲曾幾次提到南宮世家的近鄰《江南三劍》的趣事,於是提議去瞧瞧他三人。
翌日,用完早餐,南宮雪雲與南宮雪月便來到兩人房裏。
寒喧了兩句,南宮雪月指著身旁一個異常豔麗的女子道“生弟、詩妹,這是我姑姑,單名一個蕾字,那地方我和你雲姊姊都不方便去,今日就勞她帶你倆去玩。”
“蕾姑姑”藍生與詩妹同時作揖行禮道“晚輩有禮了。”
南宮蕾輕抿朱唇,含笑道“我雖是雪月的姑姑,卻隻比她大幾歲,你倆仍可叫我聲姊姊。”
話雖這麽說,可藍生與詩妹不敢造次,仍稱姑姑。
南宮蕾沒說比南宮雪月大幾歲,不過詩妹判斷,她最多二十三、四。
二十好幾了為何竟未成親,而且生得如此美豔?
南宮雪月交代了幾句,三人便乘著馬車出發,車夫總算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子,可卻始終不發一言,藍生甚至懷疑他是否是啞巴。
“如此近為何要乘馬車?”藍生問
南宮蕾道“不想讓人知道誰又去了考盤。”
“考盤?”藍生疑問
南宮蕾笑道“詩經有考盤篇,考盤意指碩人山居之處,考盤在澗,考盤在阿、考盤在陸…,這江南三劍自比古之碩人,居處便依詩經所載,一傍水邊,一倚山坡,一築山頂…”
南宮蕾笑意漸濃,補了一句道“總之,這江南三寶必讓兩位不虛此行。”
一句《江南三寶》讓藍生與詩妹相視而笑,看來他倆是選對了玩處,兩人心中開始點燃著期待之火。
藍生笑問“不知這江南三寶與南宮世家的三寶相比如何?”
南宮蕾低眉,搖頭笑道“南宮家不敢專美。”
才一轉眼,馬車便停了。
『到了?』藍生與詩妹心中同時疑道,才半裏路!
“到了”南宮蕾邊說邊下了馬車。待藍生與詩妹下車後,她指著前方一灘水流處,一塊刻著《考盤在澗》的木匾道“那小溪邊的木屋便是江南三劍中《劍無色》的居處。”
“這溪又淺又窄,水都快幹了。”藍生皺眉
“將就點,”南宮蕾笑道“都一個月沒下雨了,隻消山雨一來,這溪便要泛濫…考盤在澗是無雨也愁,有雨也愁。”
走了幾步,南宮蕾回首道“待會隻管聽,他風言風語的莫往心上去,出來後,你倆便知為何你倆位姊姊不方便來了。”
木屋前歪歪斜幾個大字《愁雨軒》橫在門前,雖然南宮蕾方才已解釋過,藍生還是覺得趣味橫生。
剛要敲門,門卻開了。
“蕾姑娘請進”門裏傳來聲宏亮的男子聲。
南宮蕾回眸向兩人詭譎一笑,便跨過一尺半高的門坎進了屋內。
記得南宮雪雲曾說過“劍無色好色,卻無色膽。”
好色之徒未必惹人厭,藍生最怕遇上言語輕薄,舉止蝟瑣的男子。
劍無色麵貌平凡,稍見瘦削,年約五十許,須長及胸,一身青衣青袍,本斜倚在榻上,一副懶洋洋狀。可當他見到藍生與詩妹後,目光頓時一亮,隨即端坐。
南宮蕾笑道“每次造訪,閣下必問本姑娘為何風吹來,奈何今朝卻啞口瞠目,端坐如儀,如見祖師?”
“呸,呸,呸!”劍無色怒笑道“咱祖師鬼頭鬼腦、詭計多端,這愣頭愣腦的娃兒豈能與之相提並論?”
藍生愕然,豈有人稱自己祖師《鬼頭鬼腦、詭計多端》的?
劍無色呸完,睜著如鷹勾眼瞅起詩妹,見詩妹一副怡然自得、目光閑靜,樂道“咱瞧這女娃兒倒有幾分神似!”
“神似啥?難道詩妹竟像他師祖?”藍生心下嘀咕,這劍無色果然語不驚人死不休!
瞅了半天,劍無色起身,朝南宮蕾詭笑道“嗯,這兩個娃兒有點來頭。”
南宮蕾也不引介,帶著三分笑意問道“今日何以待客?”
“老把戲,”劍無色道“先試色後試劍。”
『試色?』藍生心中暗驚,這色要如何試?
待三人坐定,劍無色問藍生道“小娃兒,你說說,何謂色?”
藍生先是一怔,怎覺得像是師叔在考試?幸好這問題似不難。
藍生看了詩妹一眼,輕咳了聲道“子曰:食色性也。色乃人之本性,夫妻傳宗接代,族群繁衍子孫,…”
劍無色等了會,見沒了下文,蹙眉道“就如此?”
藍生思索了半晌,覺得似還有些言未盡處,可又覺難以啟齒,便道“晚輩才疏學淺,言不達意…,當如此。”
“狹隘,狹隘!”劍無色搖頭諷道,似給了藍生個當頭棒喝。
“小姑娘,你說呢?”劍無色轉問詩妹,他看詩妹的眼神明顯比看藍生時多了些色澤。
詩妹沒有回答,隻瞥過劍無色一眼,平淡卻略帶神秘地笑著。
劍無色候了半晌,凝視了詩妹片刻,突笑道“難道小姑娘已到了忘答之境?”
見詩妹仍笑而不答,劍無色道“小姑娘既知道,不妨說與你師弟聽。”
詩妹想了想,道“色從刀,從巴,原意為女子以刀碎粉敷麵,後衍生為五顏六色之色,舉目所見皆色也。後又衍生為女色之色,即**之色。孔夫子將**之色視為天性,但僅限於《納之於禮》,此乃夫子與古人之狹隘,並非我師弟之過。”
“自佛教東傳,色字又多添新義,除了色戒之色仍泛指**,又有以地、水、火、風,四種物質生成的色蘊之說。”
詩妹停頓了一會,道“前輩別號劍無色,乃心中、口中有色,有**,可劍法卻無色無我,四大皆空。”
劍無色聽罷先是一怔,隨即“嗬,嗬,嗬!”大笑三聲,起身道“小姑娘果然真知也,甚至比老夫還了解老夫!”
詩妹笑道“非也,我師弟是不知答,才是真知,我與前輩卻《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劍無色撚須笑道“精辟、精辟,色雖不同於道,知與近於道卻異曲同工,老夫無語,還是去*與你那不知答師弟試劍罷。”
邊走,劍無色回首向南宮蕾道“還說你南宮家的姑娘都被我嚇跑,不敢來,若彼等有小姑娘這般見解,老夫又何懼之有?”
南宮蕾笑道“前輩說得極是,我等狹隘,都怪古人,怪孔夫子!”
四人皆哄然,笑不可抑。
說是*,可後院隻一潭淺淺秋水,衰草蒼茫欲飛,百般寂寥地斜倚在潭邊,好不蕭瑟。
藍生與詩妹尋了半晌見水中無魚,卻不少蛙,蹦蹦跳跳好不熱鬧,不但水裏岸上,連樹上都有黃色和綠色的蛙。
南宮蕾道“這是樹蛙,長大後便杵在樹上,前輩除了好色,便最愛蛙。”
劍無色笑道“非愛蛙,愛聽蛙鳴耳,尤其是這樹蛙!千古漫漫,長夜寂寂,不聞"jiao chuan"之聲,隻好伴蛙鳴而眠。”
劍無色指著六丈遠的潭中一凸石道“我先上石,小兄弟你隻要在半炷香內能鞋不沾水,將我逼下那石,亦或讓我鞋也沾濕,便算本事。”
說罷劍無色一提氣,已橫飛過六丈,舉劍立於石上。
劍無色的輕功叫藍生與詩妹欽服不已,即是藍生目前最多也不過能橫越四、五丈,可劍無色竟還能飄然地從容落下,可見還有餘力未使。
藍生尋思,這石甚窄,露出水麵處不過就半尺見方,隻能容下雙足,再無移動的空間。若全力使出《日月晦明》,有六、七成把握能叫他落水,可這太煞風景,試劍並非比武爭勝,藍生不想這般贏法。
南宮蕾見藍生猶豫,補充道“未必用劍,任何武器皆可。”
“是麽?”藍生眸光掃過詩妹,看出詩妹的想法似乎與自己雷同,兩人默契地一笑。
藍生抽出拂塵,吸氣,突想到一問題,問南宮蕾道“蕾姑姑,換做你有幾成把握?”
南宮蕾微怔,思索了一會道“不到一成”
藍生有些不信,想南宮蕾的輕功最少也可橫飛五丈,在僅離一丈處使出無影神針,當有七、八成的勝算。
可藍生不知,像江南三劍這般的高手,若是事先有了防範,無影神針是不易得手的。
正如鬼穀陰姬,將身子包裹得密密實實,隻露出易於防範的麵部與手腕,神針便幾無用武之地。
藍生心下又盤算了一會,四處張望,拾起地上一片巴掌大的落葉,卷於手中…
藍生向詩妹木然一笑,從笑中詩妹知道,他連一成把握都沒,有的卻是十足的玩性。
藍生挨在岸邊,提氣,一躍而起,直向劍無色飛到。
就在離劍無色兩丈處,藍生突奮力向前拋下手中枯葉,然後在枯葉墜落水麵的同時,忽然將拂塵於水麵猛力一掃…
劍無色本以為藍生會企圖立於枯葉上,與之頡亢。
叵料這片枯葉隻是藍生的欺敵之計,藍生根本沒把握如此精準地《鞋不沾水》立於枯葉之上。
但見拂塵浣起一濤潭水,浩浩蕩蕩朝劍無色席卷而來,眼看就要將劍無色淋成落湯雞。
好個劍無色,不慌不忙,隻猛提氣,使了個旱地拔蔥,一躍三丈,避過這番濤浪,然後又安然飄落於石上。
回頭一望,藍生已落入水中,不但鞋濕了,全身更幾無一處是幹的。
三人皆忍俊不禁,一月沒下雨了,水甚淺,藍生一臉尷尬地涉水走回岸邊,詩妹拿出手絹欲幫藍生擦拭,可手絹小,無處著手,隻能勉強拭幹眼臉。
回到屋內,劍無色諷道“水滸中有個拚命三郎,動則欲與敵人同歸於盡,看來小兄弟得了他神韻。”
四人又笑了一陣,劍無色起身點了炷檀香,然後端來了三杯水。
杯是南方喝酒用的琉璃杯,杯中水還不到一兩…
劍無色道“小姑娘論色有獨到之處,老夫無以為犒,贈你三人一人一杯水。”
藍生直覺認為這水必有名堂,正猶豫,見詩妹已端起一飲而盡。
藍生也跟進,半口便飲罄。
可謹慎南宮蕾卻瞅了瞅劍無色,又瞅了瞅水杯,目光來回遊走,遲遲不肯舉杯。
劍無色不以為意,也不勸飲,臉上、眼中更無半點不悅之色。
沉默了半晌,劍無色決定起身,送客。
送至門前,劍無色向詩妹道“小姑娘,老夫與你一見如故,江湖多險,玩耍夠了,能避則避,能隱則隱,才是長久惜福之道…”
詩妹想起張三豐不也說,《險得是顆不知進退的心》,毅然道“感謝前輩金玉良言,我與師弟早決定看完海便回北方隱居,結廬遠山偏穀,與前輩遙遙相映。”
“好,好,好!”劍無色撚須道“能與你二人千山萬水遙遙相映,夫複何求?”
遲疑了片刻,劍無色又向藍生與詩妹道“江湖多險,有些事防不勝防,例如巫蠱、淫花等迷人心智之毒素,方才你二人飲得是一種解藥,十日內可解各類淫邪之毒。我號劍無色,此方麵自有獨到之處,兩位自可放心而去。”
離開愁雨軒,藍生問道“方才詩妹與前輩論色,怎我都聽不懂?”
詩妹笑道“師弟,你聽不懂才是道理,聽懂了便麻煩了。道也好,知也罷,還是色(色蘊),本都是混沌理念,皆玄之又玄,不可說,更無以明言。彼既玄來,我則玄應,此乃道也。”
南宮蕾笑道“詩妹果然真知也!”(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