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梅酒餞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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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生與南宮雪雲並肩往客房走去,卻見兩個少女亦步亦趨的尾隨在南宮雪雲身後,見兩人身著色鮮質佳的絲綢,不像是侍女,心下甚是納悶。

    待進了屋內,南宮雪雲才向藍生道“生弟,這兩個小姑娘是我七叔的寶貝女兒,也是我堂妹,”南宮雪雲指著其中一個身著黃衣白裙,年約十四、五,和南宮雪雲一樣紮著兩條辮子的女子,道“這是南宮雪燕,燕子的燕,她可泡得一手好茶,特來泡茶給生弟喝的。”

    藍生靦腆地瞥了她一眼,見她容貌倒有幾分酷似南宮雪雲,一樣細長的蛾眉,一樣的明眸皓齒,嘴角總有點教人納悶的笑意和笑起來一樣深遂的酒渦…,

    藍生忙道了聲“燕姊姊,藍生有禮了。”

    南宮雪燕噗嗤笑道“雪燕比藍公子還小三個月,叫姊姊可不敢當。”她的酒渦更深了,也更美了,像是一不小心就會被卷進的深淵。

    藍生想起詩經裏那句《巧笑倩兮》,用來形容她真是再合適不過。

    不叫姊姊,又該如何稱呼呢?這《燕妹》是千萬不可亂叫的,這會可難倒藍生。

    “不如就叫雪燕妹妹罷!”南宮雪雲笑道

    紅泥小火爐上的一壺深山泉水已燒熟,南宮雪燕輕啟茶罐,仔細熟練地用竹器鏟出約三錢茶葉,然後將之置入一個拳頭般大的小黑壺中,再以熱水注浸…

    茶還未品,早已滿室生香…

    藍生端起一小杯,聞了聞,頓時茶香撲鼻,爽沁心肺。

    藍生心想,這茶必定稀少且價格不菲,否則以南宮世家之富,豈會用如此小的茶杯待客?

    才喝了一口,藍生便覺口齒流鬱、滿口芬芳且通體舒暢。

    他在武當、峨眉都喝過上好的茶,感覺卻遠不如南宮世家的香醇、濃韻。

    見藍生讚不絕口,南宮雪燕話匣子頓開,細說起茶經,一發不可收拾。

    “這茶須用小壺泡、小杯品,趁熱才喝出香味…。”

    茶過三巡,南宮雪雲趁南宮雪燕喝茶的空隙,才介紹另一個堂妹,南宮雪茹。

    南宮雪茹才剛滿十三,比詩妹還小,沉靜寡言很是害臊,頭低低的,垂下的額發幾乎遮住她淡淡的蛾眉,隻和藍生對望了一眼,兩人的眸光便都匆匆回避,看得南宮雪雲一旁竊笑不已。

    “生弟的功夫可教我南宮世家的人的今日開了眼。”南宮雪雲打斷南宮雪燕的茶經,轉而嚴肅,麵帶欽佩道。

    藍生平淡笑道“可今日取勝,靠的還是南宮世家的絕技。”

    南宮雪雲搖頭道“生弟還是如此謙遜,我蕾姑姑和月姊姊也會無影神針,怎就無法取勝?”

    “我說還是藍公子的武功了得,”南宮雪燕道“尤其是和那白衣女之戰,連當家都誇說,藍公子的劍法之高堪稱天下第一,當今武林已難覓對手。”

    “是麽?”藍生搖頭道“可那白衣女的劍法我就無法取勝,劍法的精進是無止盡的,藍生年紀尚輕豈敢妄稱天下第一。”

    “那白衣女劍法雖高,但她內力卻相距甚遠,再打下去藍公子遲早要贏的。”南宮雪燕道,她的眸光滿是仰慕,更教藍生不敢逼視。

    幸好此刻藍生聽到了詩妹的腳步聲,她與南宮雪月並肩緩步而來。

    一進門,藍生抬頭見到詩妹,卻傻在那兒。

    眼前的哪是詩妹?彩衣霓裳,柳眉朱唇…

    “詩妹,你怎麽…?”藍生瞠目結舌,一時竟語塞。

    “怎麽?”詩妹反問,臉上泛著淡淡紅暈,看在藍生眼裏,此刻詩妹要比身上的桃花更豔麗幾分。

    “你變得真美,我險些都認不出來了。”藍生立起,略帶靦腆道,此刻他覺得眼前的詩妹似變了另一個人。原來方才趁換衣裳之際,南宮雪月心血來潮,欲替自己和詩妹裝扮一番,詩妹幾經慫恿,才欣然嚐試。

    “以後你都如此妝扮麽?”藍生略帶興奮問

    “就今日,”詩妹搖頭笑道“你我乃修道之人,平日豈可如此妝扮?”

    藍生「喔」了聲,雖有些失望卻又覺心下踏實多了。

    不止是詩妹,此刻的南宮雪月也換了套豔麗的錦帛縷衣,衣裳上綴飾著點點鮮紅欲滴的桃花…,美得就像是置身開滿桃花的仙境,直教藍生不敢逼視。

    不隻是藍生,連南宮雪雲都驚豔不已,長這麽大也沒見過她如此裝扮。

    見到南宮雪燕姊妹,南宮雪月輕蹙蛾眉,問南宮雪雲“她倆怎會在此?”

    南宮雪雲道“是七叔托我…,他送了好茶給生弟,特喚雪燕來泡茶。”

    “泡茶?”南宮雪月冷冷瞥了南宮雪燕一眼,隨即冷冷一笑,問南宮雪茹“那雪茹呢?你學了什麽拿手絕藝?”

    南宮雪茹頭俯著更低了,怯生生道“雪茹什麽也不會,隻是陪姊姊來喝茶…。”她說的溫吞且語聲細嫩,似對南宮雪月甚為敬懼,甚至不敢正眼看她。

    南宮雪燕輕咬上唇,立即拉著妹妹的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是啊,茶喝完了,我倆也該回去了。”

    臨出門,南宮雪燕回眸朝門裏偷瞄了藍生一眼,掩不住臉上半縷興奮的笑意,可任誰都看得出,這笑意卻同時夾帶著幾分的無奈與不舍。

    她二人走後,南宮雪月調侃道“你七叔可得了你爹的真傳,有樣學樣。”

    南宮雪雲掩嘴笑了一陣,搖頭道“可惜我忘了事先告訴她,生弟一向不喜愛聒噪的女子。”

    藍生與詩妹不知她二人在說些什麽,更不知南宮雪雲為何而笑,睜著眼望著二人不發一語。

    南宮雪月在藍生與詩妹麵前坐下,邊清茶具邊笑問藍生與詩妹道“你倆可知南宮世家適婚女子甚多,為何武當羽塵卻偏偏看中你雲姊姊?”

    藍生與詩妹自然不知,但見南宮雪雲笑盈盈地望著南宮雪月,並幫她將茶盤清理幹淨。

    南宮雪月道“三年前為了比武招親之事,武當派羽塵前來我南宮世家,我與父親負責接待…,”

    這時爐上的水開了,南宮雪月口中的故事停了下來,輕拈纖指,用竹器將一勺茶葉撥入小壺中,再仔細將開水注入…。

    她的姿態甚是優雅,每個動作都靈巧純美,再加上細心的妝扮…,如果說南宮雪燕是隻怡人的春燕,那南宮雪月就像是隻纖羽奪目的鳳凰。

    待藍生與詩妹喝上濃鬱香蘊的熱茶,南宮雪月笑問道“味道如何?”

    藍生哪分得出這其間微細的差別?隻木然道“百種滋味,淡雅相宜。”

    南宮雪月嫣然一笑,繼續說故事“當年你雲姊姊她爹就來找我,說藏有好茶,希望你雲姊姊一同招待貴客。”

    “結果這武當的俊傑,口中溢滿著茶香,耳裏縈回著巧言妙語,就這般入了她爹的彀中。”

    『原來如此』藍生暗道,看來果然像是故技重施。

    南宮雪雲眼眸迅速瞥過南宮雪月,並短暫停留在詩妹臉上,輕笑道“正因我知生弟必不為所動才敢答應七叔,反正是順水人情嘛,閑著也是閑著。”

    喝玩茶兩人便先後告辭,南宮雪月先走,南宮雪雲特向藍生道“生弟,姊姊一直沒機會好好謝謝你。”

    藍生不解“因何事?”

    南宮雪雲道“其實你月姊姊並不知道,去年羽塵之所以會來提親,實是因生弟和他說的那番話…。”

    藍生想起來了,離開武當時,張三豐派羽塵一路相送,藍生心中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將南宮雪雲對他的仰慕之情點出,沒想到羽塵也對南宮雪雲甚是傾心,於是便順水推舟成就了這樁好事。

    藍生道“雲姊姊不用謝我,萍水相逢,你和月姊姊對我倆一路上照顧有加,本就想有所回報,和羽塵說前,琢磨再三,還擔心會有損姊姊名聲呢!”

    但見南宮雪雲搖頭,輕籲道“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南宮雪雲短短的這句話,表麵看來很簡單,一切依禮、依媒妁之言,便可水到渠成…可誰又能了解一名豆蔻年華、芳心遠遠係著愛慕之人的女子,苦無人說媒,又不知對方心意,夜夜獨守空閨之苦?個中滋味豈容與人道也?而與之相較,那所謂的名聲便更微不足道了!

    晚大宴,藍生與詩妹隨著南宮雪月與南宮亭走進大廳,南宮世家的人幾乎到齊了,南宮雪月引二人走至主桌前,藍生正納悶,這主桌是紅檜做的圓桌,最少可坐上二十人,可當下卻空空如也,隻有南宮亭一人立於次主之位。

    未幾,聽得門口傳來《子母到》之聲。

    廳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興奮。

    南宮雪月輕聲道“生弟,我南宮世家子母從不與外人同樂,且已數十年未與眾人共餐。”

    藍生自然知道這是他與詩妹莫大的殊榮。

    子母坐定主位後,緊握著詩妹的手,要詩妹坐在她右邊,藍生自然坐在詩妹旁邊。

    南宮雪月與南宮亭坐在他左邊。

    “就五人?”

    藍生心裏正嘀咕,南宮雪月便開口道“生弟、詩妹,我南宮世家宴客有個習慣,就是除了主位外,主桌的其餘《陪客》全由客人指定。”

    見二人沉默互望了半天,南宮雪月笑道“生弟、詩妹盡管點,若不欲與姊姊同桌也可直說。”

    藍生忙道“怎會?”接著便點了南宮雪雲,南宮蕾…,怎感覺竟像點菜一般?

    南宮雪雲笑盈盈的快步走來,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坐上主桌。

    “我還以為…,”南宮雪雲抬頭看了子母一眼後,俏皮道“我還以為這輩子第一次坐主桌,會是在拜堂成親時…”

    “你這丫頭,心早就不在我南宮家裏,想的全是成親的事。”子母揶揄道

    南宮雪雲臉微紅,朝藍生苦苦一笑,低頭不語。

    才點了兩人,藍生想了想,望了南宮雪月一眼,再加了南宮雪茹與雪燕。

    南宮雪燕喜出望外,沒想到藍生竟《惦記》著她,樂上眉梢。南宮雪茹則跟在姊姊身後,喜藏於心,可臉頰始終紅咚咚的。

    兩人可點的人實在不多,子母道“父以女貴,教你三人的爹都來主桌罷。”

    待南宮台與南宮浩兄弟坐定,子母道“詩兒,你可還有想邀之人,隻要是我南宮世家的皆可。”

    詩妹思索了一會,與子母短暫凝眸,侃侃道“今日能僥幸贏得江南三劍,全靠如是姊姊教導有方,我想請她同席,敬她杯水酒以表感激之意。”

    詩妹此語一出,立即引來全場竊竊私語,議論紛紛,藍生瞥過詩妹,從她的神情看來,詩妹似早料到現場會有此反應。

    藍生更知道詩妹踩到了南宮世家的痛腳。

    “芙蓉,”南宮雪月立起,向立侍於門前的芙蓉嚷聲道“快去喚南宮如是更衣入席。”

    芙蓉愣怔中應了聲「諾」,立即轉身推門,快步離去。

    低眉思索了一會,南宮雪月向南宮雪雲道“雲妹,還是你去一趟罷。”

    藍生知道南宮雪月怕芙蓉交待不清,畢竟,詩妹此舉打破了南宮世家數十年的門例。

    現場的低議聲戞然而止,南宮雪月的決定自然代表子母,但見子母此刻含著極淡地笑意,緊握著詩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藍生見詩妹臉上雖掛著欣慰的快意,可眉宇間似仍有些莫名的抑鬱。

    詩妹的那點抑鬱更逃不過南宮雪月敏銳的眸光,此刻,聽她道“詩妹,阿桂心領了,可她不能來…”

    詩妹有些驚訝,沒想到潛藏的心思一眼便教南宮雪月看穿,是的,她本還想邀阿桂的,甚至還有小珊母女,可實在開不了口了,那不是分明給南宮世家難看麽?

    可南宮雪月卻懂,詩妹真正憫懷的不隻是如是,而是那麵紗,應該說是遮藏在麵紗後麵的悲暗。

    約一刻餘,南宮雪雲攜著戰戰競競的南宮如是快步走進大廳,沒以黑紗遮臉,甚至沒裝扮,隻換了件嶄新地素麵黃邊絲衣,走向主桌。

    正要向子母行禮,卻聽子母道“如是,今夕你是詩姑娘與藍掌門親邀的主賓,既同坐主桌,便不計較長幼尊卑。”

    如是仍恭敬地道了聲「是」才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坐在藍生與詩妹中間。

    席中,除了水酒往來,詩妹始終不停地幫如是夾菜,遠的甚至要藍生代勞。

    如是本從未麵對如此場麵,起初顯得甚是拘謹,額角還滲著冷汗,在詩妹細心地關照下,才逐漸放開來。藍生知道詩妹不隻是報恩,而是一種更高境界的《俠骨柔情》。

    就如在劉砦村,村長邀宴,詩妹硬要寶兒、劉實甚至小劉五同席才肯去,詩妹所做也非僅是對村長長期以往沒有照顧彼等的不滿。

    雖隻是一頓飯,可對如是與小劉五而言,或許是她倆這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事。

    晚宴直到戌時才散,南宮雪月也算體貼,又遣南宮雪雲送如是回去,給足了詩妹麵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