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趙王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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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藍生與詩妹依照王道所繪的地圖輾轉繞上了山,在一座半毀的涼亭裏坐了近半個時辰,目送著夕陽緩緩地消沉。

    夜蹣跚而來,琅琊山的夕陽豁別繽紛霞彩、吐盡千紅萬紫,終於淡出。

    月黑風高、四下無人,是時候了,藍生拉著詩妹的手走進身後十丈遠的一條小徑,曲折蜿蜒,直奔往山上。

    幸虧詩妹能夜視,兩人沒點燈燭,否則一路當不會如此順利。

    半個時辰,兩人已來到一道土牆前,牆高三丈,牆內便是劉福通暗自圈給白蓮教之地。

    其實劉福通將這半座山安置白蓮教,朱元璋豈能不知?他甚至還暗中相助,原因不難理解,如此正可將其納入掌控之中,就如朱元璋將韓林兒與劉福通安置於滁州,表麵上蓋了宮殿封了王,實際卻是將彼等軟禁,奪了兵權。

    兩人伏在長滿草的牆上,側耳傾聽,牆內正如圖中所標述,是一片深水塘,朦朧夜色中,藍生見池中不少魚成群地爭先浮出水麵吸氣,好不熱鬧。

    兩人輕聲商議了一會,決定先由藍生躍至塘中假山上,探探風聲,若無異狀詩妹再續跟上。

    正當藍生提氣欲之施展輕功之時,卻聽詩妹忙啦住他的衣袖道道“且慢!”

    詩妹道“浮於水麵的並非魚…,是蛇,劇毒的蛇!”

    “是麽?”藍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本不怕蛇,但自黑山老妖的清風洞與成千成百的毒蛇殊死鏖戰後,從此對蛇餘悸難消。

    藍生不悅道“怎沒聽王道提起毒蛇?圖上已沒有標記。”

    “來救人的是我倆!”詩妹搖頭道,心中雖也怏然,可隻有自求多福,自己當心了。

    藍生憂心道“這蛇滿坑滿穀,看來得另尋入口。”

    “沒有旁的入口。”詩妹蹙眉道

    “那該如何?不如回去和王道理論,讓他想法子。”

    詩妹搖頭,要籃生稍安勿躁,苦思了一會,拿出魔笛,將之湊近嘴邊,閉目、吐氣。

    這是詩妹從後山仙子那學得無聲咒的吹法,旁人聽不到半點聲響。

    藍生雖傾耳,卻隻聽到細微的吐氣聲,好個幽蘭之氣,隻在片刻間,令人驚詫的事發生了…,

    頓時波濤洶湧,水麵驚突躁動,微弱星光下隻見條條黑麟翻湧閃動,爭相逃竄,可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水麵便又恢複了平靜,毒蛇死的死逃的逃,橫屍遍池好不駭人。

    詩妹見機不可失,拉著藍生道“一切聽我的,莫猶疑!”兩人立即施展輕功同往假山上躍去。

    還沒站穩,詩妹再拉著藍生躍上左前方一棵櫸樹,然後是一棵桐樹,在幾經躍轉終於來到一片空曠的草地。

    “好險,總算安全了!”藍生餘悸猶存,想方才《跟著》詩妹不過轉瞬間便輾轉易位五次,詩妹不但將地圖熟記,更在牆上便已盤算好了所有的步驟,千鈞一發間竟一著不差…。

    兩人攜手前行,藍生道“這陣勢布得暨巧又險,幸虧詩妹,否則怎麽也過不去。”

    詩妹搖頭,若有所思道“若非仰仗你的內力與輕功,如何在短暫間如飛鳥橫渡?可我擔心的倒不是這陣勢,而是方才那群毒蛇。”

    藍生應道“嗯,這些毒蛇就像清風洞裏的,像是受到控製著了魔般…,幸虧有魔笛。”

    “我更擔心的是那馭蛇之人,”詩妹憂心道“在清風洞裏,毒蛇多半是靠藥物控製,但方才那些蛇卻全靠的是魔力,倘若控製牠們的人不在附近,他的魔力必定大得可怕。”

    “是麽?要控製這麽多蛇,需要多大的魔力?”

    藍生見詩妹低眉不語,喃喃自語道“我倆得加倍提防,切不可輕敵。”

    進是進來了,可夜已沉,將何處棲身?

    詩妹道“依圖上所標,最北處有一座廟,不如我兩今夜暫時待在那兒。”

    夜色陰沉沉,藍生勉強舉目以星辰辨位,可見詩妹卻連頭都不抬便知道方位。

    藍生問是何原因,詩妹道“天上用來辨位的星辰早已在你詩妹心中。”

    藍生道“就如神農山的百零八名仙子?”

    詩妹笑道“天上有好幾處神農山呢。”

    兩人一路謹慎,繞山偃草砥礪前行,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才來到那座廟前。

    走進廟裏,詩妹舉目端詳了半晌道“這廟裏除了供奉彌勒佛,更祭奉著韓法師,也就是劉福通的師兄韓山童《注》,劉福通與韓林兒兵敗後被朱元璋《軟禁》在滁州,但劉福通不但將白蓮教總壇秘密移來琅琊山,更將原立於劉氏花園的趙王廟遷來。”

    “這趙王廟可是白蓮教禁地,隻在每年四月十二開放,平日除教主與兩護法外,其他人是不能進來的,我倆便在此暫住一宿,明早再做打算。”

    其實詩妹不知,劉福通《秘密》將白蓮教總壇遷來,事實上朱元璋也是知道的,甚至還暗中助其一臂之力。以朱元璋心計之深,防人之嚴,劉福通的一切行止豈瞞得過他埋下的眾多耳目?

    藍生麵帶難色道“好是好,既是聖地,就不知是否褻瀆了彌勒佛。”

    詩妹笑道“我倆今夕無枝可棲,也隻借住一宿,既是仙佛,必不會與我倆計較。”

    藍生仔細端詳著龕上供奉的彌勒佛像,耳垂過肩、肚大如灶、一張笑臉似可吞噬人間所有的苦難…和他以前見過的佛像幾無大異。可在彌勒佛像旁,還有一尊黑臉的神像,想必就是所謂的韓法師《趙王爺》,不知怎麽總覺得眼前這神像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兩人在神龕前席地盤坐,練起功來,半個時辰後,便相隔數尺曲肱而枕,臥在神龕下入眠。

    五更天,藍生大夢方酣,突聽身旁詩大聲妹驚呼。

    藍生立即翻身《滾》到了詩妹身前,忙執起她的手問道“怎麽,又作惡夢了?”

    詩妹「嗯」了聲,鬆開藍生的手,坐起身,輕拭著兩滴夢境裏留下的淚珠,側頭望了神龕一眼,兩眼甚是茫然,藍生正想說什麽,突然聽到窗外遠方有動靜。

    藍生疾道“不好,有人來了。”心知來人定是聽到詩妹的驚呼聲。

    這趙王廟甚小難以藏身,藍生拉著詩妹正欲往後門走,但見詩妹神情甚是憂鬱沮喪,雙眼眼角還殘留著閃著晶瑩的淚光。

    “怎麽了?詩妹”藍生問,見詩妹低頭不語,一副失魂落魄模樣,心想詩妹每次惡夢後也總是抑鬱,並不以為意。

    走出廟後門,天色雖尚暈暗,但這廟四周一覽無遺,既無屋也無樹,苦無屏障。藍生猶豫了一會,聽得來人相距已僅二十步之遙,隻好提氣擁著詩妹躍上廟簷。

    來人著一襲灰衣,武功深淺難判,在廟裏裏外外巡了好一會才離去。待他走遠,藍生問道“詩妹你瞧他的背影,走路的姿態,可否判斷出他的內功深淺?”

    藍生等了半天,不見詩妹搭腔,回過頭卻見詩妹失了魂般兩眼直盯著廟簷一隅。

    “怎麽了詩妹?”藍生既擔心又焦急,心想詩妹久未作惡夢了,可卻連續作了兩天,以往夢醒哭過一陣便沒事了,可這次情況大不相同,一股樸厄的陰影似緊緊籠罩在在她心頭,久久不散。

    “詩妹夢見什麽?”

    藍生明知問也沒用,詩妹絕不會說的,可他心裏知道這次詩妹的夢肯定比以往更真實也更恐怖。

    藍生順手將詩妹擁入懷裏,輕撫著她的鬢發道“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的,對不?”

    詩妹立即掙脫,佯裝生氣道“我兩現在白蓮教勝地,你這般輕薄成何體統?”

    『輕薄?』藍生愣了愣,沒想到詩妹竟會這樣說他,臉乍熱,莞爾一笑。

    詩妹也笑,前方危機四伏,可心裏卻暖烘烘的。

    兩人走了十餘步,突聽詩妹輕聲道“師弟,你可聽到何動靜?我感覺到有人在窺伺我倆。”

    “是麽?”藍生放慢腳步,豎起全身神經仔細地聆聽,走了二十餘步卻什麽也聽不到。

    “沒啊,是哪個方位?”藍生低聲問,他的內力已堪列高手之林,若有人在附近窺伺,自己理應會有所警覺。

    “方位難判,可我就覺得有人緊盯著我倆,而且越來越近…”

    “是麽?”這會藍生可驚出一身冷汗,他的聽力已可及方圓半裏之內極輕微的腳步聲。詩妹所謂《有人窺伺且越來越近》,對方必定相距不遠且在朝自己移動,若真如此,怎可能毫無所覺?

    藍生又欲放慢腳步,想聽個究竟,但詩妹立即拉著他袖口,示意他不可打草驚蛇。

    『怎麽可能?』藍生心底直冒疙瘩,這種情況若換了別人藍生斷然難以置信,既出自詩妹之口,他便深信不疑,因為詩妹說的話從來沒錯過。

    對方必定是極可怕的高手!

    難道就是王道所說的《形與影》?

    “如今詩妹潛在的靈力,已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化境!”藍生讚歎道

    詩妹搖頭,木然道“並非匪夷所思,而是樸朔迷離,若有若無,連我自己都無以掌握,弄不清。”

    兩人戰戰兢兢走過荒原,穿過幾幢民房,忽見普通百姓沿路擺上營當,賣菜、賣布、賣肉的絡繹不絕,轉眼間已來到熱鬧的街道早市。

    詩妹道“這條街上住的多半都和白蓮教眾及其家屬,彼等雖不認得我倆,可仍要特別留意,若行色匆忽露出破綻,隻能若荒而逃了。”

    街上好幾家門前賣著各式早點,有南方的粥和米團,也有北方的饃與燒餅。

    “還在麽?”藍生傾聽片刻,低聲問

    詩妹輕描淡寫回了聲「嗯」,拉著藍生走進一家店裏。

    兩人尋了張空桌坐下,詩妹用著蘇北的方言點了燒餅與豆沫,藍生心中又是一陣詫異,詩妹說的的蘇北話無論語調與發音幾與當地人完全相同,店家也沒感覺有異。

    突聽詩妹道“不在了。”臉上露出淡淡的適意,終於鬆了一口氣。

    藍生的緊繃的情緒好不容易鬆弛,卻聽到店外傳來了動靜。

    “不好!”藍生話音方落,門外已走進七、八名身著白衣的白蓮教徒。

    八個人全都點了肉包子和肉餬,分三桌坐下,才一會便把店裏的空桌全占滿。

    藍生聽出還有一人始終站在店門外,等八人全坐定,他才手持紙扇,緩緩步入店裏。

    “一籠素包子,一碗豆沫,大碗。”他向老板道,藍生與詩妹幾乎同時抬頭,眸光迅速掃過他的臉龐。

    這男子年約三十,一身青衣,中氣十足必煉過內功,身材魁偉有六尺餘,粗眉大眼五官端方,堪謂相貌堂堂。

    藍生發現詩妹立即回避他的眸光,表情略帶著些靦腆,心下琢磨,兩人出道來見過美女無數,可生得如此魁偉堂正的男子卻不多,難道詩妹也會心動?

    藍生豈知男子見到美麗的女子,與女子邂逅心儀的男子,心湖都難免會蕩漾,此乃人之常情,與動不動心無關。

    倆人低著頭吃著早餐,餘光瞥見那青衣男子眸光不時投向兩人。

    藍生心下擔憂,抽了口氣,深怕他來前來攀談,隻消隨便問兩句關於教中之事,怕便要露出破綻。

    該來的總躲不了,燒餅沒咬吃幾口,這青衣男子果然起身走向兩人。

    見藍生忐忑不安,詩妹立即從桌下拉住他的手,要他莫慌張。

    青衣男子向詩妹道“小姑娘,不知你倆是教眾還是紅巾家眷?”

    詩妹用蘇北話淡定道“我倆非教眾,說來話長,這位大哥可是江淮安豐人?”

    青衣男子道“正是,小姑娘好耳力,姑娘是蘇北人,如何聽得出我的口音?”

    詩妹起身,邊示意藍生去結賬,邊道“我認識俞將軍,他也是安豐人。”

    “小姑娘認識俞海通將軍?”青衣男子疑道

    “認識,還是遠親呢。”詩妹說罷便與藍生往店外走,藍生急得直冒冷汗,他知道詩妹是瞎說的,她怎可能與朱元璋麾下的水軍大將俞海通有親戚關係?可這席話似乎蒙住了對方,青衣男子便未再追問兩人的身分,任兩人離去。

    兩人頭也不敢回的走出店裏,直走到離客棧百餘步,來到十字街口,正猶豫不知該往何處去,藍生憂心道“詩妹,方才好險,你如何聽得出他是安豐人?”

    詩妹道“還記得左順的徒弟唐從?他便是安豐人,他倆的口音很近。”

    藍生隻有瞠目結舌的份,他連唐從的長相都快記不清了,詩妹竟還記得他的口音,再加上她聽說過俞海通是海豐人,而不論白蓮教還是紅巾軍對朱元璋都敬畏幾分,還以為他倆是朱派來的,或與朱軍有關,因此便這般瞞天過海,順利脫了身。

    如此看來詩妹深入虎穴前早已有了準備。

    此時突聽詩妹道“師弟,你瞧左邊著黃衣的那女子,就是昨早在客棧遇到的女子,她方才一值瞅著我倆瞧,她怎會在此出現?”

    藍生仔瞧了一眼,的確,光憑他手中的鳥籠便可確定。

    詩妹喃喃自問“難道她與師兄竟是白蓮教的?”

    藍生毫不考慮道“既是白蓮教的,當是敵人。”

    詩妹搖頭道“若是敵人,她見到我倆為何不舉報?”

    藍生轉過身道“必是她並未認出我倆,還是趁快離開此處為妙。”

    詩妹笑道“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不長記性?”

    籃生苦笑“雖未必如我,也未必都像詩妹能過目不忘。”

    藍生見詩妹淺淺一笑,正欲拉著她離去,豈知詩妹輕撥開他的手,不但不往前走,反而朝那黃衣女子走去。

    藍生隻好硬著頭皮,緊跟著詩妹,不知詩妹意欲何為。

    詩妹走到那女子身前,仔細地瞅著黃衣女,然後拱手道“這位姊姊,我倆在此迷了路,可否請姊姊指點迷津?”

    這黃衣女子對詩妹突如其來的一問有些訝異,全然嚴肅的臉龐開出了一朵疑雲,她的眸光先掃過藍生,再停留在詩妹眸裏。

    “此地凶險得緊,你二人不該來此的。”黃衣女道

    詩妹瞥了藍生一眼,麵帶憂色道“既已來了,又該如何?”

    黃衣女沉著臉,思索了片刻,似拿不住方寸。

    又過了一會,她潔亮的明哞一轉,才終於下定了主意,可沒開口,卻聽得有人道“向南走,再轉西。”詩妹定眼一瞧,愕然發現說話的竟是鳥籠內的鸚鵡。

    見兩人如孩童般又驚又喜,眸光直瞅著鸚鵡不放,黃衣女抿嘴一笑,便轉身快步離去。

    藍生與詩妹依鸚鵡之言往南走,沒多久便沒入雜草叢生的密林中。

    越走越偏僻,藍生停下腳步,不安道“那鸚鵡的話可信麽,我倆會不會走錯了?”

    詩妹道“當無礙,反正也無線索,有去處總比待在街上好。”

    可又沒走幾步,詩妹麵露憂色道“那詭異莫測的又悄悄跟來了。”

    藍生道“會不會是那黃衣女子?”

    詩妹搖頭,輕聲道“誰都有可能,就不可能是她,我若猜得無誤,前日救你的當便是她。”

    “是麽?”藍生一副難以置信狀,“可她並不認識我倆,為何要出手相救?又如何知道我倆因何來此?何況她既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此,必是與白蓮教有關。”

    詩妹輕籲了一口氣,謔笑道“這黃衣姊姊走路時豐姿妙曼、婀娜多姿,你卻形容人家大搖大擺,豈不唐突佳人?”

    藍生無語,知道自己又失言,暗然一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