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熒惑守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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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星遙在兩名錦衣衛護送下,來到雲龍山,帶來無雙長公主之信函。原來無雙公主與蘭香公主都已晉封為長公主,因太子堅持不讓她此時涉險外出,才改邀請藍生與銀霓進宮。

    星遙來的正是時候,藍生等無雙公主,真等到望穿秋水,秋水成霜,如今已是春天雪融了。

    銀霓“哥哥莫擔心,她守孝期尚未過,便急著在宮中見你,當是好消息。”

    “希望如此,”藍生道“若沒有朝廷相助,如何除得了鬼穀與歐陽世家?”

    藍生的意思並非冀望朝廷發兵相助,因為單以律法而言,若無朝廷首肯,最後決戰時,無論攻打鬼穀還是歐陽世家,都將因殺戮過多,輕易被冠以作亂或造反之罪。

    星遙還說,藍生獲得殊禮,允許帶兵器入宮,惟與太子見麵時,兵器須暫交錦衣衛保管。

    “還見太子?”藍生與銀霓商議道,看來無雙公主已成竹在胸。

    朱高熾心性溫良敦厚,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尤其江湖之事。

    朱棣就曾要他多聽無雙公主與太子的建言,無雙公主在北京和他議了兩天,卻沒得出任何結果。

    最後他撂下一句:去南京和太子說,你倆怎決定就怎麽做。

    太子朱瞻基最仰慕這比他小九歲的姑估,豐姿絕代不說,心思縝密善解人意,最得永樂帝歡心。

    雖然比武招親鬧了笑話,可後來才知她是為了救毒龍,最令人不解的是,永樂帝竟沒責備她,卻將設計逮到毒龍的漢王狠狠斥責。

    尤其今年知道她得到魔笛,聽聞那個傳說後,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銀霓見藍生充滿期盼的眼神,獪笑“沒想到哥哥這麽想見她。”

    銀霓這麽說其實並非懷疑或揶瑜,而是提醒。

    藍生道“哥哥確實想見她,但絕非私情。”

    銀霓笑問“若論私情,哥哥最想見誰?”

    藍生道“妹妹明知何須一問?”

    銀霓道“那第二個呢?”

    藍生道“以前毫無疑問會是你宮主,不過現在是妹妹,每天一起來就想見到妹妹…不過,現在有人插隊了。”

    “方方?”銀霓問

    “嗯,”藍生道“這孩子像有魔力一般,真討人歡喜!”

    “她讓所有的人都放下了仇恨,包括她母親!”

    不過藍生覺得銀霓並未原諒方方她娘,因為鬼穀陰姬雖然將功贖罪,可她並未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像當初銀霓覺得齊采瑤罰得太輕,再讓虱子出出氣。

    藍生與銀霓於宮外東華門等了一刻,星遙與一名太監、兩名錦衣衛,便來接兩人進宮。

    太子與公主在華蓋殿會見藍生,原本接待貴賓當在皇上當年舉行重大典禮和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金鑾殿”奉天殿,可奉天殿毀於靖難大火,至今未重建,隻好改在華蓋殿。

    藍生依星遙所轉述,向太子行了江湖之禮,銀霓則跟在藍生身旁鞠躬致敬。

    太子於殿前相迎,也拱手作揖行禮,麵帶和笑。

    華蓋殿接見隻表示太子對藍生的尊重,隨即便轉往東宮,進入太子的寢宮春和殿,眾人於太子書房議事,畢竟欲議之事,要比一般國家大事更須隱密幾分。

    太子的書房是前太子朱高熾的,朱高熾愛讀書天下皆知,因此書房藏書頗眾。兩位長公主愛看書、下棋也都是朱高熾帶出來的。

    太子見銀霓目光始終不離藏書,笑道“聽長公主說,銀霓姑娘也愛看書,這書都是父皇所留,姑娘盡管翻閱無妨。”

    .

    有這句話銀霓便不客氣了,起身走近書架,信手選了一本,開始讀起書來。

    銀霓讀書甚快,三人還沒開始談正事,她已讀完兩冊。

    令她驚訝的是,她選的書都是沒讀過,冷僻的,可書中都有批注,而且是兩種不同的筆跡,若猜得沒錯當是出自前太子與無雙公主之手。

    這種感覺就像是萬裏他鄉遇故知,教人心中為之一暖。

    談完武林大會,又接著談前些日子鬼穀進攻三大派之事,意外的事兩人對此事毫不陌生,甚至藍生與銀霓大破魔魂兵之事她倆都知道。

    太子憂心道“這魔魂兵,尤其是鬼穀的奇門遁甲之術,對朝廷始終如鯁在喉。”

    誰都知道魔魂兵隻是開端,鬼穀寶典記載的“魔兵鬼卒”不知還有多少沒使出來。

    太子又談到皇上決定遷都之事,這次回來謁陵,皇上打算將京城遷回南京,並已著手進行。

    談完遷都,終於開始談正事,銀霓選了她尚未閱過最厚、最深奧,整部四十卷的《水經注》,將之抱到座椅上。

    朝廷的態度沒變,清除鬼穀勢在必行,可卻要由以南海門為首的江湖勢力為之,唯有當大勢底定,朝廷才可能派兵平亂或者追捕餘黨。

    所謂大勢底定,說白了便是除去鬼穀仙妹,在此之前朝廷不會公然與之為敵。

    藍生當然知道太子顧慮的原因,那日天魔欲奪方方追殺鬼穀陰姬,闖入雲龍山如入無人之境,若不是銀霓將之誘至蓮潭,還真拿不住他。

    而天魔不過是鬼穀四號人物,雲龍山的戰力不會亞於皇宮,倘若鬼穀仙妹逼急了,欲至皇宮刺殺皇上或太子,誰又能擋得住?

    太子對江湖之事甚好奇也極感興趣,不過事務繁多,太監來報了好幾次,已經三、四個大臣等著議事。

    太子隻好移駕,將書房讓出。

    太子走後,無雙公主道“本當邀二位至我寢宮書房,可皇宮不比江湖,尤其後宮,宮規森嚴,男子是不能進入的。”

    藍生當然理解,事實上他也不甚想去。繼續談了些最近發生的事,話鋒一轉,藍生提到此行最重要的事,便是告訴無雙公主南宮雪月卜的凶卦。

    無雙公主道“此事聽欽天監說過,皇兄打算更換內閣首輔,遷都之事雖已成定局,但也會為此稍微緩上一緩。”

    無雙公主說的是常識,曆來發生《熒惑守心》不是下召罪己,便是更換宰相了事。

    朱元璋革掉最後一任宰相胡惟庸,也是假以《熒惑守心》之名。

    而曆史上最有名的熒惑守心事件,莫過於漢成帝,他為避禍,竟逼丞相翟方進自殺,豈知翟方進二月自殺,他卻於三月駕崩,成帝留下了惡名卻仍逃不過天命。

    不過既然是子母所卜,無雙公主不得不操起心來,她才從北京皇兄身旁歸來,早就擔心皇上的身體,如今這卦不正敲響著警鍾?

    尤其最近南京常地震,早就謠言四起…皇上還親派三寶太監鄭和守備南京,以防不測。

    結論是:既是大凶之卦,恐非人力所能挽回,隻希望能有些防範。尤其鬼穀仙妹更善於觀星象,新君多疾,她又豈會輕易放掉此次機會?

    不談兒女私情,藍生負責繼續瞅著鬼穀與歐陽世家,皇上與太子則盯緊漢王。

    三月暮春,軒轅與華山派都暗中派弟子回去查看,鬼穀攻下兩派後並未占領,而是任由歐陽世家分別遣了些江湖浪子、旁門異客暫駐,每日喝酒狂歡,弄得一團亂。

    藍生得知後與銀霓商議對策,銀霓嗔笑“還用商議麽?”

    當晚,銀霓與紅菱趁夜出發,先軒轅後華山,不到三更,兩人便將這批武林宵小、江湖殘渣收拾幹淨。

    這日下午,有人來送信,杭州來的,給銀霓的親筆信。

    是白娘子生子了,是個胖小子,送信的是常去看病的鄰居。

    藍生與銀霓問他情況,送信的道“胖小子有五斤重呢,整日賀客盈門。”這送信的姓張,是來南京探望親戚,順道幫白娘子送信。

    銀霓也回了祝賀信,請小張帶回去,另給了他十兩銀子作盤纏。

    小張本不肯收,說白娘子有恩於鄰裏,幫她跑跑腿怎敢收銀兩?

    銀霓道“此是報喜非尋常送信,何況從親戚那兒來此四、五十裏路,雇輛驢車來回也得三、四兩銀子,馬車便更不用說了。”

    其實銀霓心知肚明,看這小張三月天裏一身的汗,必是走來的。一般百姓養不起馬,除非有急事,否則五十裏路多是步行,哪舍得花這麽多錢雇車?

    寶兒道“回去幹脆讓弟子騎馬相送,省錢也省事。”

    一聽要去京城,每個二代弟子都搶著要當差。軒轅派齊采瑤與李采順等人早悶壞了,也毛遂自薦。

    一會消息傳開了,連田盼盼的弟弟田振振也想去,藍生道“別人我做得了主,你可是泰山派的獨苗,這我可做不了主。”藍生知道熬了一個寒冬,哪個孩子不想去城裏玩?連自己都想去,可若有何閃失,如何向泰山派甚至向天下人交代。

    “姊姊都答應了”田振振道

    為慎重,藍生親自去問田盼盼,田盼盼確實答應讓弟弟去城裏走走,何況有這麽些人照應。藍生看得出連田盼盼也想去玩,買些東西,隻是不好意思開口。

    “田姑娘會騎馬麽?”

    “會啊!”田盼盼興奮道,她還沒去過南京城呢。

    寶兒選了四名武功、品性皆出眾的二代弟子帶路,給了十兩銀子讓他們分給大夥花玩。銀霓特別叫上紅菱當這群孩子的保姆,既然有紅菱,藍生最後決定也帶上一劍。

    最後,華山派秦飛的兩個孫子及一個孫女也湊上。

    “哥哥不去麽?”銀霓笑問

    藍生笑道“哥哥去了,他們哪還有玩興?”

    “哪天妹妹想去玩,哥哥單獨陪妹妹去。”

    藍生真會說話,每次都是誰陪著誰?

    最樂的莫過小張了,不但見了聞名天下的藍掌門,得了銀子,還這麽些人護送他下山,回親戚家可有得說了。

    幾日後,藍生與銀霓來見鬼穀陰姬,藍生抱著方方玩,藍生逗她笑,她也逗藍生笑,兩人樂成一團。

    藍生“為了方方,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鬼穀陰姬“鬼穀的人從不知什麽是苦,我知道虧欠你太多,也沒想你會原諒我,本來就和張義先說好,要他拿著我的頭來換你對方方的庇護。”

    “如今南海門上下都這麽喜愛她,我也放心了,我殺人無算,自知罪惡深重,如今苦雖過去了,難卻尚未開始。”

    見藍生無語,鬼穀陰姬續道“天道好還,我自知上天不會這麽放過我的。”

    鬼穀陰姬說著拿出一條金項鏈,交給藍生道“這是前些日子孩子們去城裏玩,合買補贈給方方滿半周歲的禮物。”

    藍生道“這是他們的心意,你收下吧。”

    鬼穀陰姬道“我代方方收下了,卻請你幫我保管,這項鏈墜子可以彈開,裏麵藏有一個秘密,若有一天我突然暴斃或失蹤,你再將之打開。”

    “是關於你妹妹的?”藍生問

    鬼穀陰姬沒直接回答,隻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藍生將兜裏絲絹拿出,將項鏈小心放進去,又係好。

    鬼穀陰姬眼尖,瞅著那一束發絲出了神。

    藍生望著鬼穀陰姬道“這是我路姊姊的發絲,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

    鬼穀陰姬道“你連這樣的仇恨也願放下?來雲龍山之前度厄大師對我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笑問:我這樣的人也能成佛?他告訴我,人皆有佛性,隻是有些人越離越遠。”

    “我生在鬼穀,又是鬼穀的傳人,我相信任何人與我異地而處,也會離佛性越來越遠,這也是我為什麽,決不能讓妹妹奪去方方的原因。”

    “我說這些,並非是為以前所為找借口,你連這樣的仇恨也願放下,我又還有什麽做不到的?”

    銀霓詫異“你認識度厄大師?”

    鬼穀陰姬“我這輩子隻做過一件好事,就是三十幾年前,從盜匪刀下救下一個年輕人,後來他出家當了和尚,法名度厄。”

    原來如此,關於度厄的一些迷團銀霓終於解開,為報鬼穀陰姬之恩,他間接幫歐陽湘成做了一些事,可這些事並不《造業》。

    看著藍生輕吻著方方的臉頰,鬼穀陰姬笑道“這麽喜歡她,不如長大就嫁給你。”

    藍生嚇了一跳,隨即板著臉道“這玩笑可不能亂開。”

    鬼穀陰姬笑道“度厄說,孩子將來成為什麽樣的人,取決於我怎麽教導她或托付給誰。我是無法看到她長大了,托付給南海門我便放心了。”

    藍生道“你今天怎麽了?好端端的竟說些不祥的話。”

    鬼穀陰姬“天有不測風雲,趁現在能說,便當把話說清楚。我雖不想死,卻不畏死,我造的業須自己了斷,決不能讓它報在孩子身上。”

    沉默了好一會,鬼穀陰姬道“如果我沒記錯,下個月便是你路姊姊六十二年的忌日,到時可否容我一祭?”

    藍生這才知道,路非花去世已一甲子了。

    四月二十八,每年古墓派最隆重的祭典,往年除寶兒,不對外開放,可今年則多了藍生與鬼穀陰姬。

    去年藍生躲掉了,今年當了主祭,倍極哀榮。

    “路姊姊,六十年過去了,如今古墓派已延續香火,不負先祖所托。生弟從未忘記姊姊的仇恨,可如今,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也有比仇恨更須化解的難題,相信路姊姊在天之靈,必能體諒生弟。”

    鬼穀陰姬祭拜完,始終未發一言,直至臨走,才向路非花的靈位道“路姑娘,雖然我害死了你,可有這麽多人時刻不忘記你,相較起來,你比我幸運得太多。你有恨有怨盡管來找我,我也準備好隨時償還。”

    銀霓沒有參加祭典,但她原諒了鬼穀陰姬,就如度厄說的,鬼穀陰姬已大徹大悟,並具備了立地成佛的決心與勇氣。

    仇雖沒報,可古墓派與藍生從此不再為仇恨所困。

    轉眼已五月底,二十七日,鬼穀仙妹躍入北京紫禁城中,子夜,趁朱高熾房事後疲累,並遣離左右熟睡,悄然將一滴毒液注入他微啟的口中。

    次日朱高熾便覺身體不適,禦醫問脈隻知體勞心虛,卻查不出什麽原因。

    五月二十九,鬼穀仙妹的毒液才逐漸發作,此時朱高熾五髒六腑早已衰竭,已是藥石罔效。

    朱高熾自知不起,立下遺詔,傳位於太子朱瞻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