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沿著花園裏的石子小徑走，垂絲海棠一簇又一簇盛放在枝頭，紅與綠互相衝突，卻又爭不出個勝負來，看久了越發覺得炫目。

    浮霜的腳步停在了留仙湖邊，三月春風拂過，湖邊柳枝翩躚舞動，連帶著她的發絲和裙擺，也在風中搖曳。

    浮霜站在映波橋中央，低頭看向湖麵，她的麵容隨著漣漪波動，華服加身，越看越覺得陌生。

    插在發間的多寶金簪不小心滑落，浮霜伸手去拾，許是心急了些，雙腳離了地，整個身子似騰空般，擦過橋的邊沿，眼看著就快要落水。

    橋下等候的含瑛和其他宮女早已驚呼出聲，含瑛最先反應過來，趕緊奔著公主的方向而去。

    隻聽見細弱而沉悶的“撲通”聲響起，那簪子已然落入湖中，濺起些許水花，而浮霜，兩手握著欄杆，雙腳懸空，離水麵不過幾寸。

    含瑛撫撫胸，舒了口氣，卻見橋邊有人先她一步，拉住了公主的手腕。

    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浮霜抬起了頭，原以為會是含瑛，卻見到一張陌生的麵孔。

    那人低垂著頭，笑看向她，嘴角彎起的弧度似春風，溫柔得恰到好處，鬢角一縷碎發掃在她臉上，微有些癢。

    他將她拉起，也不多說一句，拱手離去。

    “公主，您沒事吧，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含瑛，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

    “知道，他是藍夏國的六皇子，慕容宸。”

    “既是藍夏……那他怎麽來了周國？”

    “我也正好奇呢，或許待會兒公主可以去問問陛下。”

    “嗯，我們回去吧。”

    “公主，那支簪子，我這就命人給您找回來。”

    “不用了，一時眼花罷了。”

    含瑛不是很明白公主所指，隻看見公主的手輕放在胸前，應該還是受了驚，便想著待會兒吩咐禦膳房做點安神的湯來。

    一行人還未到落安宮宮門，便瞧見一人等候在宮門外，時而踱步，時而駐足，走近了些，浮霜才知那人竟是千層。

    “千層，你來了。”

    她的語氣清淡平和，像是在問候一個多年未見的好友。

    “心兒，你回來了……”

    千層上前一步，想再靠近浮霜一些，卻聽見一旁含瑛輕咳一聲，這才想起，心兒如今的身份是公主，他不該失了該有的禮節，不能和以前一樣隨意了。

    “公主。”

    “你無需與我這樣生分，進到裏麵說話吧。”

    浮霜走在前麵，千層跟在後頭，望著她的背影，自若的姿態，心中感歎，許久未見，她果然與以前不同了，他該欣慰還是擔憂？

    浮霜讓旁人都退下，殿中，便隻剩下她與千層二人。

    “隨意坐吧。”

    “公主，近來過得可好？”

    “錦衣玉食，如何不好？”

    她淡淡一笑，表情算不上落寞，卻也看不出喜悅。

    看著這樣的她，千層一時啞然。

    “你呢，在鳳凰城如何？”

    “老樣子，我爹管得緊，自上次與你分別，我這也是第一次出門。”

    “來皇宮可是有什麽事？”

    “是啊，明日陛下會在宮中設宴，而我也在受邀之列。”

    “明日有宮宴嗎？我還不曾聽陛下提起呢。”

    千層不答，他心裏自然是清楚的，陛下既然未說，他也不便多言。

    “對了，這次來，是有禮物要送給你。”

    千層掏出懷中錦盒，遞給了浮霜。

    “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有些好奇了。”

    “既然好奇，那便打開看看吧。”

    錦盒中躺著的是一根玉簪，呈現漸變的顏色，簪尾透白，簪頭則是豔極的紅色，還雕刻了幾朵梅花，再鑲上金色的花蕊，看上去十分逼真。

    “真好看，謝謝你。”

    浮霜抬起頭，眼波之中，流轉著喜悅，千層看著這笑，微微一怔。

    “我幫你戴上吧。”

    “好，我剛在映波湖邊才掉了一支簪子，你便送與我一支，正是巧妙。”

    千層淡淡“嗯”了一聲，拿起玉簪，輕輕插在浮霜發髻之上。

    插好了，退後一步看了看，卻覺得位置有些不妥，於是又上前，微微擺弄了幾下。

    她安靜地坐著，離他不過幾寸，他如今的姿勢，從側麵看，就宛如擁著她，這樣想時，他內心裏湧現出雀躍，轉瞬之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卑鄙，著實僭越了。

    他垂下頭，瞥見她光滑又白皙的脖頸，如玉般無瑕，她的外衣領口之下，還掛著一條項鏈。

    這項鏈，他是見過的。

    “戴好了嗎？”

    千層沉默著收回手，臉色有些白。

    “怎麽了？”

    浮霜察覺出他的異樣，出聲詢問。

    “你……還戴著他送的項鏈。”

    浮霜理了理領口，沒有回答他，轉過身，走到了窗邊。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是，我還戴著。”

    “都這麽久了，你還忘不了他，你明知，你二人身份相差甚遠，依舊不肯放下嗎？”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麽。”

    她沒有因為自己的質問而惱怒，隻是一臉迷茫，似乎也在為此困惑。

    千層臉色有所緩和，不知怎的，看著這樣的她，他就算想生氣也生不起來，反而多了一分心疼，如果她不是公主，她或許會和宋亦成為一對令人羨慕的眷侶。

    “我爹派出去的人並沒有發現宋亦的蹤跡，而大興那邊，同樣沒有他的消息，他似乎從那個毒沼消失了。”

    浮霜心中一震，消失？

    她緊緊攥著胸前項鏈，眼前浮現出他送她項鏈時的畫麵，宛如昨天，又像時隔多年。

    “我不知道你是否在等待著什麽，或者期盼著什麽，我隻想說，他生死與否，與你已無任何瓜葛，清醒吧，公主。”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眸之中的期望消磨殆盡，最後隻剩下一張楚楚的臉，在微風中顯得更加惹人憐。

    千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龐，他的手掌並不寬大，可手掌下的那張臉，卻是那樣嬌小，脆弱。

    她沒有躲閃，可她的目光，卻不像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看向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知在何處，不知生與死的人。

    他的眼神一霎間變得黯淡，心裏嫉妒得發狂，他多想成為她心裏的那個人，多想在她傷心難過之時將她擁入懷抱，卻如何也隻能是他一個人的奢求罷了。

    他無力地垂下手，試圖握住她臉的餘溫，拳頭捏緊，指甲快要嵌進肉裏，也隻是徒增痛楚而已。

    她不會是他的，這輩子，都不會。

    放手吧，這話對她說，也對他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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