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烤全羊吃得江繡躺到半夜都沒睡著。

    他躺在綢絲軟被上輾轉反側，無論哪個姿勢都覺得不舒服。也不是天氣太熱悶得睡不著，房間角落放著冰桶，舒服得很。

    江繡努力使自己閉上眼睛，他想起以前失眠的時候，黃老頭跟他說隻要一直在夢裏數羊就行了，數到九百九十九的時候就會睡著。但他一次也沒有數到過九百九十九。不是在半路睡著，就是忘記自己數到哪裏。

    總之是個很有用的方法。

    但現在他腦海裏隻要一想到羊，他的口腔就會分泌出大量的唾液，一隻又一隻的小羊都成了褪去皮毛色澤焦黃的模樣。

    都怪李三，都怪他。

    不知被羊羔地獄折磨了多久，江繡終於忍無可忍，翻身下了床。

    他以前看過這樣一篇短文，是一個文人半夜睡不著，決定去拉著好朋友出來散步玩，結果那位朋友都要躺在床上睡著了，他還是無情生硬的把人從床上拉起來跟他遛彎。

    做出這種擾人清夢的事情後他不僅不以為恥，反而還寫下一篇文章，留後人背誦。

    江繡決定，他也要學一學。

    於是下床披上外衣，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初夏的夜還並不很熱，夜裏潮濕的空氣帶著些草木味道。月涼如水，庭院如潭，光華流轉宛如水波蕩漾。

    在寧靜水池中央，江繡隱約聽到利刃破空的颯颯音響。

    聲音是在樹林之中發出來的，江繡尋著走過去，看見李三正揮動手裏劍斬落飛花細葉。他步伐輕巧，像一尾靈活的魚，遊動在藻荇之間。他拿的也不是劍，而是不知道哪裏撿的一根小樹枝，卻比好多劍還要鋒利。

    一劍舞畢，李三沐浴在月華之中，臉上帶著叫人心涼的疏離模樣。他的眼中是空曠的，白日的時候，江繡從他的眼裏看到了天上飛鷹，這時候卻什麽也看不到。

    他的眼裏隻有一汪湖水，平靜無波。

    這不應是正值青春年少的俠士臉上該出現的表情。

    江繡回想起自己跟青年認識了兩三月，卻依然看不懂他，但這有什麽呢？所謂白發如新，好多人的心是一輩子都瞧不明白的。

    “是不是被本公子的武藝折服了？”李三的那副表情隻出現了一瞬間。他早就發覺有人過來了，見江繡還站在原地，不由出聲問道。

    江繡平靜道：“隻是忽然發覺，你的武功沒我想的那麽菜。”

    “你是沒在江湖中打過滾，才能對著我說出這種評價。”聽到江繡的話，李三臭屁道：“不是我自誇，你知道天下習武之人幾何，宗師境的人有幾何，而像我這麽年輕的二品宗師又有幾何？”

    “從的。”

    “別說從的！”李三鬱結，正常的小孩對他早就該崇拜到不行了，為什麽這小子老師拆他台？

    “江湖之大，什麽三教九流都混在裏麵。武林門派眾多，好多門派掌門的修為最高也不過是中品的武師，你當宗師宗師是白叫的？”

    “那你呢。”江繡冷不丁問。

    “我？”

    “武藝在你之下幾層樓的人都能傳道授業，你行麽？”

    李三愣了愣：“合著你在這兒等我呢。”

    聽江繡的意思是想找他學武，照理說他應該非常得意，卻開始左右推脫。

    “學武，有什麽好的？想學武，去哪兒不是學？”李三憋了半天，說道：“你是北刀的孫子，又有我當引薦人，入了中原你想跟誰學武不是學。你根骨不錯，帶你去五大門當內門弟子都是輕而易舉的事……等等，你想當和尚嗎？”

    江繡冷笑一聲表示態度。

    “除開少林寺，你想去哪裏學武都不是問題，有一品大宗師的高人收你為弟子，說不定還能拜在四境修為的掌門座下，又何必現在急著跟我學？你不是一直覺得我菜？”李三又找了一個理由：“況且我用的是劍，怎麽敢讓你丟下刀，黃老前輩要砍死我的。”

    “學什麽都可以，我還這麽年輕，就算學了劍，學了刀，我以後用的也可能是棍、是槍、甚至用拳，那又如何？”江繡比李三淡定多了：“但我覺得現在一定要跟你學武，越快越好，因為以後你可能再也揮不出今天晚上這樣的劍。”

    李三聽了，笑了好一會，問：“你真的隻有十二歲？我覺得你比我師傅都要聰明。”

    “或許隻是因為你太蠢。”江繡回道，雖然在他眼中就沒多少比他聰明的人。

    李三想一巴掌把這小子扇飛。

    過了好一會，江繡才聽見青年的回答。

    “好，我教你。”李三終於還是忍住了手，他是個素質人，不能跟小孩子見識，“你趕快回去睡，卯時我找你。”

    江繡點頭，轉身踱步回房去。

    “你為什麽想學武？”李三突然問。

    江繡頓住步，轉頭看過去，不再是那個對什麽都好奇，佯裝老成的樣子，他的眼裏有一團火，與清涼月色格格不入。

    “我隻是想知道，我能斬下些什麽。”

    看著江繡離去的背影，李三想到些什麽，扯了嘴角獨自歎息道：“你會發現，你什麽也斬不斷。”

    江繡終於安穩的睡下，一夜無夢。

    天剛出現一絲亮光，江繡便已經在院裏等著李三了。他一向起得很早，以前開客棧，總是在寅時末尾就要起床準備東西。黃老頭總罵他說小孩子就該多睡一會不然長不高。但他就是醒得早有什麽辦法。

    結果明明是李三自己約的卯時來找他，卻叫快到辰時才穿著一身起居服慢搖慢搖走過來。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先紮半個時辰馬步。”

    李三想的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身子骨還沒長號，再加上初次練習總不能太過嚴厲，便隻讓他站半個時辰。

    指導了一下馬步的標準姿勢，李三就繞道前廳吃了個早飯，想著時間差不多了再慢悠悠回來。

    他以為這小子怎麽都該頭暈眼花了，回過來發現他還穩穩的站著。

    這不該啊？

    李三納了悶了，先不說他怎麽這麽久姿勢還標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他沒吃早飯怎麽都該暈乎乎的才對。

    本想讓這小子知道學武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反倒激起了李三的疑惑。

    “好了好了過來休息。”李三招呼道，讓他好好拉伸肌肉，“我給你帶了點包子豆漿雞蛋，好好補補咱們待會再練。”

    “我吃過了。”江繡麵不改色：“我是真的在卯時就起來了。”

    意思是你這家夥那會還在睡懶覺。

    這小子還是紮馬步的時候最順眼。李三想了想，差人拿了兩把小石鎖上來。

    “你把他們提著再紮半個時辰。”

    隻要是跟練武有關的事情，江繡最是乖巧，不跟李三扯半句，提著石鎖繼續開始紮馬步。

    過了清晨，日頭漸高，氣溫蹭蹭往上竄。李三躺在太師椅上，兩旁婢女給他遮陰打扇，怕他熱了渴了還斷了一個冰碗放在旁邊。

    這本西域手記當真很有意思，一則看完了他便抬頭看看江繡蹲的怎麽樣。

    李三看一則故事入了迷，忽然聽到哐當一聲，還有身邊下人的驚呼聲，他才回過神來，江繡已然暈過去不省人事。他想把江繡抱起來，發現少年手裏還死死拽著兩把石鎖。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叫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江繡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腦袋上還紮著幾根銀針。李三見他醒了，過來把針拔掉，給他喂了些綠豆湯，也不提上午的事情，中午吃了些清爽的小菜，歇息了一會。

    李三把他叫過去說：“我教你套基本的吐息之法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