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後，卓清堯借口家中有事，婉拒了許員外邀請前往醉宵閣‘尋些樂子’的好意，略帶歉意地先行告辭。

    出了雅間，春風樓便顯得熱鬧許多。數不盡的交談聲，笑罵生，碰杯生，還有隱約聽不清戲文的唱曲聲接踵而至。卓文是時地上前跟在卓清堯身後，“回頭把賬給結了。”

    “是。”卓文低頭答應，卻見男子沒有徑直下樓的意思，而是雙手撐在欄杆處，饒有興趣地看著樓下正中央的戲台。此刻一妙齡女子正在台上抱著琵琶，清唱著小曲兒。

    卓文順著卓清堯得到目光望台上掃了一眼，當下便會意。卓清堯如今獨身一人，府裏連個侍妾都沒有，平日裏也不近女色，似乎除了打理府裏生意也沒什麽能讓他上心的事兒了，但要說有什麽特別的興趣麽，那就是愛聽曲，尤其是戲曲。

    “那是醉宵閣如今的台柱子——小月仙。”

    “曲兒唱的不錯。”

    說著卓清堯便徑直向樓下走去，卓文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

    “去問問。”

    “小的明白。”

    自從柏九上回試探後，又過了幾日，日頭越發的毒辣。朵朵乖巧地在院子裏倒騰著藥材，翡翡不知道跑到哪個角落避暑去了。柏九為西坊的嚴嬸問完診，拿白紙寫了藥方和注意事項，末了又叮囑了幾句，起身走到藥櫃處拿藥。

    等待的時間裏，嚴嬸靠著櫃台便開始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柏九習以為常，時不時客氣地回應幾句。忽然嚴嬸神神秘秘地壓低上身，靠近備藥的柏九，低聲說道：“顧老伯你曉得伐？”

    柏九想起之前定期來醫舍問診的老人家，便點了點頭。

    “最近似乎沒來拿藥了。”

    “最近香江那塊鬧的沸沸揚揚的失蹤案聽過伐？”

    柏九點頭，但是顧老伯年紀實在是太大了，柏九怎樣都無法將他和尋人啟事上那些年紀輕輕的臉譜聯係在一起。於是試探地問道：“顧老伯失蹤了？”

    “不是，是他孫子，孩子才15歲，頭天夜裏去香江說是跟著漁夫學打漁，晚了就一直沒回去，江邊來來回回都找了幾輪了，顧老都急瘋了啊，三代單傳呢，報了官也不見找到人！哎，說來這孩子也是可憐，早些年戰亂沒了爹娘，一家裏就剩下他和顧老相依為命，可千萬別出什麽大事！不然這顧老伯怕是頂不住了。”

    柏九的手頓了頓，仔仔細細地把藥分成幾份，穩穩當當地紮好線，她突然想起上一回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來醫舍拿藥的情景，那時她依舊是送老人家出門，臨別之前，老人滿麵風霜的臉孔卻止不住地開心。

    “柏姑娘，這些年多謝你照應了，我老人家不中用啦，不過好在老天保佑，我家長生如今出息啦，學了門手藝，以後我就可以安心好好管管這破身子啦！盡量少給您添麻煩！”

    想到老人臨別前止不住的笑意與歡喜，柏九突然有些後悔。

    “不會的，總會找到的。”柏九喃喃道，不知道是說給嚴嬸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待嚴嬸走後，柏九叫了聲：“翡翡。”

    而後一隻雪白的小狐狸不知從哪個角落裏蹦出來，跳上櫃台，乖巧地端坐在柏九麵前。

    “乖翡翡，那孩子還活著嗎？”

    翡翡聽了，便飛快地奔出屋子，跳上屋簷，幾個跳躍，便消失在高高低低的屋簷中。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翡翡便回來了，小家夥跳到桌上端坐。

    “還活著？”柏九問。

    翡翡拿腦袋蹭了蹭她的手。

    “春風樓？”柏九接著問到。

    翡翡又拿腦袋蹭了蹭。

    “乖翡翡。”柏九鬆了口氣，抬手撫摸翡翡的小腦袋。

    柏九看了看天，算了算，時間尚早，如今‘食材’已到手了，為圖一個新鮮，估摸著老板娘必在這兩日下廚。看來得今晚得抓緊時間去一趟春風樓裏探探顧家孫子被關的地方，這件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今晚似乎要辛苦你了呢。”柏九雙手架著翡翡的胳肢窩，把小家夥舉的高高的麵對自己。

    “…”翡翡乖巧地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

    子時剛過，柏九穿衣起身，翡翡已經乖巧地在前廳坐等。

    “朵朵沒醒吧？”

    翡翡眨了眨眼睛。

    “那咱們速戰速決。”

    翡翡聞言跳到柏九懷裏，柏九閉著眼，屏息凝神，忽然毫無預兆地就抱著翡翡直直向麵前的牆壁走去，在要撞牆的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幾乎是在二人消失的同一時間，柏九從春風樓的一麵牆內穿了出來。

    夜深了，春風樓裏悄然無聲。

    柏九睜開眼靜默一會兒，先往散發著人類氣息的偏僻處走去，不出所料，之前春風樓的那幾位店小二此時睡得正香，柏九放下翡翡，抬起右手在小二睡著的房門上悄悄施法設置結界，以免待會兒鬧騰起來驚了這些無辜凡人。完事兒後，她舒了口氣，用眼神示意翡翡，讓它帶自己前往關押少年的地方。

    翡翡帶著柏九穿過空空蕩蕩的中堂和廚房直奔後院，越是接近後院，刺鼻的氣味便越濃重，不知是不是此刻太過於寂靜，柏九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明顯，身體似乎開始抑製不住地有些激動。

    那是血的味道。柏九有些心慌。

    等到了後院，翡翡便停住了。這春風樓的後院風格有別於前廳，幽長的走廊不知通向何處，欄柱上高高掛著一串串大紅的燈籠，在夜色中散發著越發刺眼的紅。入眼便可見起起伏伏的數座假山，遠處朦朦朧朧還有流水聲傳來。

    “嘩啦——嘩啦——”

    此刻萬籟俱寂，流水的聲音仿佛是離自己越來越近。柏九此時當務之急是先把少年救出樓去，於是她環顧了四周。隻有假山和草木，沒有任何可以關押活人的屋子。她緩緩來到一處假山處，看了看麵前的這座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假山，忽而嘴角一扯，不屑的笑了笑。

    “這技術還真是差得遠呢。”柏九手一揮便毫不費力地破了這幻術。

    眼前的假山消失，少年伏在地上，眉頭緊鎖，臉色慘白，呼吸微弱。似乎經曆了極大的恐懼與折磨。

    柏九蹲下，剛要抬手試探少年氣息，突然手邊集聚起團團黑霧，那霧氣逐漸在眼前彌漫開來，一股寒意撲麵而來，那黑霧裏似乎還有撕心裂肺的呼喊，與無法釋懷的怨氣。

    柏九心裏歎氣，收回手，神色嚴肅，“事已至此，糾纏無益，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都散去吧。”

    說罷她揮了揮衣袖，輕而易舉地散了那團黑霧。接著她抬手照著少年的身體一拂袖，少年的麵色便逐漸地恢複到了自然健康的麥色，呼吸似乎也順暢了許多，而後柏九又在他眉心一點，一抹亮光在指尖匯聚，少年這段時間內的記憶被消除的一幹二淨。看他這神色想是見了什麽不該見的東西，留著這記憶倒是後患無窮，不如清了幹淨。

    “翡翡。”

    翡翡聞言起身奔寬闊之處，忽然渾身燃起幽藍色的煙火，緊接著，翡翡的身影在火中變得有差不多成年猛獸般大小，隻見它通體雪白，腳踏藍焰，長長的尾巴尖高高豎立著，獸嘴裏露出兩隻長長的獠牙，額間赫然有一道‘火’字型的紅斑。

    柏九將少年安放在翡翡背上，囑咐道：“仔細放在衙門外。”

    翡翡眨了眨眼，便飛快地飛上屋簷，幾步便消失不見。

    柏九見翡翡帶著少年離開，心中大石已落地，接下來，可要好好會一會這位老板娘了。沒有了束縛，她的行動一下子變得肆意輕快起來，她悠閑地沿著走廊在後院踱步，隻是越靠近水聲來源處，血液的味道便越發清晰，這使她感到內心有些躁動不安，而不知何時，她的雙眸已變成了猩紅色，額間印記凸顯。

    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悄無聲息地改變，隻是局中之人尚未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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