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自己出院了，她給方智陽發了一條感謝的信息，這意味著他們隨意聊天的日子結束了，誰都沒有借口繼續依賴對方了。唯一能讓他們掌握彼此動態的隻剩朋友圈了。以前，方智陽想什麽時間發朋友圈就什麽時間發。現在，他多半選擇午休和晚上才發。因為有一次夜裏十一點，他剛發了三條新聞之後，林蔓的信息就來了：“您怎麽還不睡？小心老的快！”方智陽心下一喜，道：“已經快老了。”“早點睡吧，學校的發展還指靠您呢！”從那以後，方智陽便有意挑選夜裏更新朋友圈，但林蔓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知道林蔓一定會看，有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就在手機的另一頭，可她就是不說話。

    林蔓回到了職場，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可是，方智陽已經住在了她的心裏，怎麽趕也趕不走。她有時很煩躁，因為心裏裝了個人很累，仿佛有了負擔。她得空的時候必須刷朋友圈，隻為看看方老師有沒有更新。雖然方智陽從來隻轉發新聞，但隻要看到更新的是他，林蔓便精神一振，必點開仔細閱讀，哪怕這內容跟她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看歸看，她卻很少點讚，還用說嘛，這當然是跟敬愛的方老師學的。

    朋友圈成了他們隱秘溝通和較勁的地方。林蔓曾經問過方智陽喜歡吃什麽，他說喜歡喝粥，林蔓說熬給他喝。方智陽婉拒了，還說她熬的粥不一定美味。於是，有一天當林蔓熬好一鍋蝦仁粥以後，她就發了一張照片，配了文字“誰說我熬的粥不好喝！”方智陽一看便笑了，但他依舊保持沉默。他們有一些共同的朋友，比如羅蓓，他不想讓別人發覺他們之間的曖昧，有些感情放在心裏才最安全。

    終於等到了教師節！林蔓可以光明正大地給方老師發信息了。方智陽當然開心，兩個人一來一去又聊了一個小時。興許是感情積澱得太久，林蔓又控製不住自己了！

    “方老師，我好想念您！”她故意說成“想念”。

    “可不能這樣說的，這樣感覺是想念總理了似的。”

    “那我應該怎麽說？”

    “啥也不說。”

    “不說，您又不知道。”

    “為什麽一定要知道？反正我是個健忘的人，就是知道了，沒兩天又忘記了。”

    “哼，再也不想念您了，想念了您也記不住，浪費時間。桑心了，我走了……”

    方智陽能夠包容林蔓的一時任性，然而令他感到危險的是，自己居然很享受她的任性。他多想給她回應啊！但是他不能。他若縱情了，兩個人都將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家庭破碎、聲名狼藉。林蔓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的另一半應該與她年齡相仿，攜手走過這漫漫人生路。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給她一絲一毫的希望。

    早在出院之前，林蔓就說要請方老師吃飯，感謝他陪伴自己走過人生的低穀。出院之後一來因為太忙，二來林蔓對自己的狀態始終不滿意，所以遲遲沒有行動。但這件事情一直裝在林蔓的心裏，使生活有了期待。直到暑假前夕，她終於發出了邀請：“本周五晚上您有空嗎？想請您吃飯，賞臉嗎？”林蔓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方老師會欣然答應，還是借故推辭。

    “可以。”

    “耶！”林蔓開心得喊出聲來！“到時提前聯係。”

    方智陽微微一笑，他能想象得出林蔓此刻興奮的模樣。

    提前一天，方智陽收到餐廳的地點。這丫頭，有必要去那麽貴的地方嗎？但這正是他在她心目中地位的體現。

    林蔓早早地來到餐廳，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這地方她一年也不會來一次，不是來不起，而是沒必要。但今天，她覺得很必要，隻有昂貴的餐廳才幽靜。她一會兒翻翻菜單，一會兒望望門口，一會兒又從手機的反光裏瞅瞅自己。她穿了一件紅色飄逸的喇叭袖上衣，黑色通勤九分褲，搭配閃閃的淺口鞋。通身既簡潔，又柔美。

    方智陽一走進餐廳，就看到光彩照人的林蔓。她跟在醫院的時候差別很大，麵色紅潤，看起來恢複得不錯。

    “方老師！”林蔓“嗖”的站起來，笑出心裏的甜。

    “氣色不錯呀！”

    “嗯，您坐吧！”

    林蔓打開菜單，推到方老師麵前，“您看看想吃什麽。”

    “除了辣的，都可以，你點吧。”

    於是林蔓做主，點了很多。

    精致的菜肴陸續上桌，不一會兒林蔓就忘記了緊張，開始對食物讚賞有加。方智陽看著她津津有味的樣子，不由心頭一暖，想起當年他們在一堆文案中埋頭吃泡麵的情形，那個香啊！

    林蔓請教了幾個案子，方智陽畫龍點睛。這是林蔓為了避免冷場，早就準備好的。吃完一隻大田螺，林蔓擦擦嘴，忽然身體前傾，一本正經地說：“方老師，問您一個問題。”方智陽依她的架勢，也跟著認真起來。“您覺得，會做日本料理和會做年夜飯，哪一個更厲害？”

    時間靜止了兩秒，隨即響起“哈哈哈”的笑聲。方智陽有意壓製，卻怎麽也控製不住。前些天，羅蓓上了烹飪班，經常曬她做的日料。至於年夜飯嘛，自然是林蔓的傑作。見她咄咄逼人的小臉還在那等答案，方智陽哭笑不得地說：“都挺厲害的。”“哪一個更厲害嘛？”這丫頭，還較上勁了！他故意若有所思地說：“嗯……那我覺得，還是做日本料理更厲害一點吧。”林蔓小嘴一撅，忿忿地輕捶一拳桌子，嗔怪道：“你不是不吃日本料理的嘛！”“哈哈哈……”

    吃完飯，兩人步出餐廳。林蔓問：“您怎麽回去？”“我坐地鐵。”“我開車送您吧！”“不用，地鐵很方便的。”“就讓我送嘛，不然我何必開車到市中心來！”“好吧。”林蔓瞬間又高興了，笑眯眯地進了電梯。

    電梯門開了，進來很多人，林蔓和方智陽被擠到角落裏。林蔓隻微微動了一下，手背就碰到了方智陽的手。也許是密閉空間給了她賭一把的勇氣，她不動聲色地、果斷握住方老師的手。方智陽為之一振，下意識地抽出手。可他的手剛一動，就被林蔓握得更緊。無奈太擁擠，他無法做出大幅度動作，隻好由她那麽握著。見他妥協，林蔓偷偷揚起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最初的慌亂過後，方智陽不再掙紮。對於這個有點過分的小要求，他決定滿足她了。手被她握得那樣緊，他心裏是自豪的。不是所有男人逾越中年，還能被青春仰慕的。除了虛榮心，他對林蔓有感情嗎？當他讀那封求助信的時候，當他精心挑選水果去醫院的時候，當他深夜發文等她點讚的時候……這些細碎的時刻，無不滋養出動人心弦的柔情。車庫到了，林蔓很自覺地鬆開手。一走出電梯，方智陽就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林蔓捂住額頭，笑而不語。

    街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您知道我為什麽要送您嗎？”林蔓一邊目視前方，一邊問，方智陽好奇地轉向她。“這樣我就能跟您多待一會兒啦！”說著，她瞥了他一眼，方老師麵無表情。她好似自言自語道：“所以，我要慢慢開。”

    方智陽的心裏並不似表麵上那麽沉靜，感動和幸福像烈火般燃燒。同時，理智就像冷水一樣在不停滅火。隻怪火勢太大，水一點一點地蒸發了。“林蔓，謝謝你！我會一直在你身後，隻要你需要，你願意，任何時候我都會幫助你。”

    “謝謝您，方老師！”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山盟海誓屬於十八歲，執子之手屬於夫妻，他們之間隻能走到這裏。

    丹桂飄香，林蔓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她要去看期待已久的音樂會。窗外，墨綠色的田野映襯著藍天白雲，儼然一副美麗的油畫。林蔓望著遠方，心飛到了天上，自由自在，煞是輕鬆。她心血來潮地把火車票拍了下來發給方智陽。

    “你怎麽來上海了？準備待幾天？”

    “看演出，待兩天。”

    “我正在上海出差，住在和平飯店。”

    “您住哪一間？我來看望您。”

    “1019。”

    “好的，我來之前聯係您。”

    看完演出已是傍晚，從上海大劇院去和平飯店不遠，林蔓穿著黑色連衣裙，踩著同色係閃閃的高跟鞋，隨便吃了點東西，補好妝容，便要去老師那。

    方智陽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胡須刮得很幹淨，頭發出差前才理過，挺括的白襯衫一塵不染。嗯，看上去還不算太老。他從小冰箱裏拿出一盒草莓酸奶，等著林蔓的到來。

    門鈴響了，方智陽從容地打開門。

    “方老師！”林蔓微笑著，有點拘謹。

    “好久不見，進來吧。”方智陽和藹地說，“喝吧！”他把酸奶遞給林蔓。

    林蔓接過酸奶，看著盒子上紅彤彤的草莓，心裏一暖。大學時她常喝這個，想不到方老師居然留心過。她不禁低下了頭，想掩飾住微微上揚的嘴角。

    他們在沙發上落座，方智陽坐在直角的單人位上。他們聊聊音樂會，談談最近學院裏的八卦，不久便沒什麽可聊的了。林蔓起身，準備要走，和老師麵對麵地站在門前告別。離別帶來不舍，林蔓撅著嘴說：“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了。”“肯定有機會的。”方智陽安慰她。“沒有機會，如果我不約您，您不會主動找我的，對不對？”林蔓又開始任性了。方智陽就喜歡她較真的樣子，她的一字一句都是對他的依戀。她的眼神裏有固執，有期待，有埋怨，叫他如何平靜，如何不愛？再多的理性也敵不過當下的感覺，方智陽再也不想與自己鬥爭了，他終於卸下偽裝，一下把林蔓擁在了懷裏。

    林蔓一陣眩暈，心中像被無數彩色氣球填滿，幸福感瞬間膨脹。她享受著方智陽用臉蹭她的頭發，感受著他皮膚下麵沸騰的血性。此時此刻，他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雄性氣息，林蔓被他潛藏的占有欲包圍了。

    時光的利刃悄悄插進林蔓的心尖，她想到方智陽的年紀，為他即將先於自己老去而傷感。於是滋生出一個驚人而幼稚的想法：必須與時間賽跑，在他老去之前，把自己獻給他！

    林蔓踮起腳，左臉輕輕貼在方智陽的臉上。兩塊熱辣的皮膚剛一接觸，電流瞬時直擊心靈。林蔓在他耳邊喃喃道：“你想要我嗎？要的話，我的人、我的心，都給你。”她的話像一股暖流，使方智陽全身的血液迅速匯聚到一處。自然而然地，兩人的唇交織在一起。

    正吻得熾烈，林蔓突然被方智陽豎著抱起來，“啊！”林蔓笑著喊了一聲。方智陽把她放到床上，林蔓的香唇又送了上來。她的手放肆地把方智陽的襯衫從腰帶裏拉上去，撫摸著他光滑的背脊。“讓我看看，你的身體老了沒？”林蔓咬著他的下唇說。“臭丫頭！”方智陽撓了她一下癢，林蔓一躲，隨即感到連衣裙從肩頭滑去。她用腳把被子勾了起來，然後單手一拉，兩個人蓋上了遮羞布。

    方智陽把林蔓抱得那樣緊，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出現了兩匹駿馬，它們你追我趕，馳騁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突然，其中一匹駿馬前蹄上揚，原地停住，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隻見方智陽猛然掀開被子，赤腳衝進了衛生間。林蔓懵住了，直到聽見馬桶的衝水聲，她才緩緩走進衛生間，從背後抱住了方智陽，說：“謝謝你！”方智陽的心情很複雜，林蔓的義無反顧讓他感動，自己沒有勇氣承擔後果讓他慚愧。他不希望自己在林蔓心中成為不負責任的男人，他選擇了馬桶，到底是負責，還是不負責呢？此刻，他也參不透了。

    林蔓拉著他，一起走進了淋浴房。超大的淋蓬頭灑下細密的水花，兩個人抱了一會兒，林蔓開始給方智陽塗沐浴露。她像照顧孩子一樣，把方智陽洗得香噴噴的。然後，他們又回到了床上，方智陽摟著林蔓，林蔓的腿隨意地搭在方智陽的身上。他們就這樣舒服地躺著，閑散地說著話。

    “方老師，你一點都不老。”

    “跟你比，已經很老了。”

    “您害怕嗎？”

    “怕什麽？”

    “怕我從此以後，沒完沒了地纏著你。”

    “傻丫頭！不許這麽說。”

    “您放心，我不會做任何損害您的事。把自己獻給你，這是我的心願，現在願望實現了，也就什麽都沒有了。”

    方智陽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敢承諾嗎？他希望發展地下情嗎？他的理智在激情過後，又恢複了幾分。隻是，他真的喜歡林蔓，他對她何嚐不是同樣的朝思暮想呀！她的意思是要走嗎，走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他真的舍不得，但他知道挽留意味著什麽。他苦澀地喊了一聲“林蔓”，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尾聲

    林蔓離開了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她和方智陽還是以師徒相稱，又恢複到很久以前，逢年過節才會問候的距離。盡管如此，他們的心中都將永遠保留對方的一席之地了。我退出你的世界，但永遠注視你的幸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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