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十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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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真整理好表情, 才從電梯裏出來。老太太在門口守著,瞧見她身後跟著司俊傑,再沒有其他人, 一臉焦急:“南南呢?”
“喬赫帶他回去一趟, 他不想走就哭了。”司真哄著奶奶, “真的沒事。”
“再吵架也不能這麽嚇孩子啊。”老太太哪兒是那麽好騙的,憂心忡忡地皺著眉。又看到她發紅的腳, 心疼道, “看你著急的, 鞋都丟了, 腳凍壞了沒, 快回來用熱水泡泡。”
司真扶著奶奶回房間,她躺到床上,閉著眼睛哎呦哎呦地直歎。“他跟我保證得那麽好,說會拿命疼你, 這才多久!”
“是我自己不好。”司真道,“你別生氣,我再找他談談, 不會讓南南受委屈的。”
“奶奶怕你受委屈,”一口氣怎麽都順不下去,老太太捶了捶胸口,眼角一行老淚落下來, “我的打打啊……”
司真眼圈發紅, 給她順著背, “沒事的,都會解決的。”
司俊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見司真出來,他站了起來,訥訥地:“姐。”
“你今晚還回去嗎?”司真臉色有點差,“要不留下來吃飯吧,在這裏住一晚,我和奶奶睡一個房間就好。”
“我就是來看看你們,一會兒就回去。”司俊傑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幾個袋子,“我給奶奶和……南南,帶了點吃的。”
司真點點頭。
一時無話,姐弟倆沉默地站著。
過了會兒,司俊傑才開口:“那……我走了。”
“等一下。”司真回去拿了兩箱營養品。司俊傑忙推辭,司真塞到他手裏,“都是別人送的,家裏很多,奶奶也吃不完,你帶回去給張姨和夢雅吧。”
司俊傑接過來。
司真送他到門口,他走了兩步,又停下,目光複雜地回頭,低聲說:“姐,你別和他在一起了,他隻會欺負你。”
沒等司真回答,他已經很快地轉回去,大步進了電梯。
這個年過得分外淒涼。
年夜飯司真做得很豐盛,七八道菜,可是隻有她和奶奶兩個人。
沒有再提其他的事,她盡量讓自己輕鬆一些,免得惹奶奶難過。老太太似乎也忘了之前的事,如常和她說話,祖孫倆吃著飯等著春晚,倒也算溫馨。
隻是晚上臨睡時,想起南南嚎啕大哭的樣子,心裏酸澀不已。不知道他晚飯吃的什麽,有沒有吃好。
不免會去想,是不是真的是她做錯了?
是不是讓監控的事輕描淡寫過去,和喬赫延續那一天的甜蜜,然後就能皆大歡喜?
喬赫還是那個喬赫,會因為“保護”而軟禁她,會因為“想念”而監視她。
她放棄了那麽多東西逃跑,為什麽最後還是回到這個圈子裏?
腦子很亂,一夜睡不安生。
與此同時,江畔別墅18號二樓小臥室裏,坐在床上的小朋友哭得傷心欲絕。
喬赫站在床前,黑著臉看著他:“哭了一天了,還沒哭夠嗎?”
喬司南抱著他的胡蘿卜抱枕,滿臉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媽媽……”
從回來到現在,他的哭聲就沒斷過。喬赫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我說了,不許再哭。以前沒她的時候,不是也能活下去。”
可是已經嚐到了甜頭,再想戒斷哪有那麽容易。
小朋友不懂那麽多道理,隻是想要媽媽。
“再哭信不信我揍你。”喬赫狠厲道。
喬司南嚇得閉緊了嘴巴,卻忍不住難過,身體一抽一抽地。
喬赫皺著盯著他,良久,冷著聲音道:“想讓她回來,就給我乖乖聽話。”
早上很早醒來,司真將昨晚剩的南瓜豆腐羹熱了熱,陪奶奶下樓散步。
因為禁煙花令的施行,市裏聽不到一點煙花爆竹的聲音,想從什麽地方找到一點年味都不容易。
金筱筱的視頻電話來得很巧,她和奶奶散完步剛回到家。
“過年好啊!”因為婆家的特殊關係,金筱筱過年回了自己娘家,活力四射的臉在屏幕上笑,“奶奶過年好!”
奶奶坐在司真身邊,樂嗬嗬地看著屏幕:“你也好哇!”
“奶奶你是不是還沒見過我女兒,我給你看啊,”金筱筱回頭喊了一聲,叫韓嘉言把三個月大女兒的抱過來,屏幕對準小家夥懵懂的臉,“奶奶你看到沒,這就是你們家南南的小媳婦。”
奶奶樂了:“噯,這孩子長得真好!什麽時候帶孩子過來啊,奶奶有紅包。”
“那敢情好,我明天就帶她過去跟你討紅包了,”金筱筱笑著說,“要不你們家提前把聘禮給了吧哈哈哈。”
她的感染力成功讓奶奶心情好了很多,司真在一旁也不禁掛起微笑。
金筱筱又道:“隻有你們兩個在家嗎?我女婿呢,怎麽還不出來參見她丈母娘?”
“喬赫帶回去了。”司真說。
金筱筱這次蠻有眼色,沒在說什麽,轉而問:“那你們今天玩什麽,要不要出去轉轉,現在初一很多商場都開著門呢。”
“轉不動了,”奶奶道,“老胳膊老腿,走不動路咯。”
“誰說的,我看你氣色挺好的,好好養身體,叫司真帶你出去旅遊,也享受享受,咱們祖國那麽多大好河山等著你去看呢。”金筱筱貧嘴道,“以後南南長大要是想耍賴皮不娶我女兒,我還指著你給我做主呢。”
奶奶笑了。
視頻裏不時有韓嘉言的影子出現,一直在旁邊照看孩子,很少說話,卻讓人覺得沉穩可靠。
趁他起身去做什麽的功夫,奶奶悄悄道:“筱筱太會挑了,這個小夥子真不錯。”
“有啥不錯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在家都隻能自言自語,”金筱筱嘴巴不停地吃著堅果,“不過有一點好,就是聽我的話。”
韓嘉言回來正好聽到,也沒反駁的意思,將一杯熱水放到她麵前。
司真在一旁笑了笑,奶奶不知想到什麽,輕輕歎了一聲。
奶奶歇晌的時間比較久,晌午吃完飯,司真陪她看了會兒電視,送她回房間休息。
等她睡著,又穿上衣服出了門。
別墅院子的鐵藝大門關著,她摁了很久門鈴,沒有回應。
猜想喬赫可能帶南南回老宅了,猶豫著,想給他打一通電話,遲遲沒有撥出去。
“司真?”
餘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司真轉身,看到她裹著披肩扶著腰,從17號門前慢慢走出來。司真走向她:“你怎麽出來了,外麵很冷。”
“言言說看到你了,我就出來看看。”餘爾道,“喬先生早上帶南南出去了,應該是回老爺子那兒吧。”
“嗯,我來之前沒有聯係她。”司真扶著她回家。
餘爾遲疑道:“昨天南南回來之後一直哭著想往外跑。我不清楚你和喬先生發生什麽事了,但是孩子夾在中間,太可憐了。”
司真默了片刻:“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司真,”餘爾停了下來,看著她,“你當年過得有多不開心,我是看在眼裏的,也是唯一一個目睹你倒在血泊中那個畫麵的人;這幾年,又親眼看著喬先生一個人把南南帶大,也算是你們感情的一個見證人。我不是想勸你跟喬先生和好,我畢竟是個外人,你們之間的事,除了你們兩個其他人都不了解。”
她笑了一下:“感情的事我其實很不擅長,我以前和我們家白先生鬧離婚,你也知道的。我隻是覺得,你這麽多年也不容易,一定要想清楚,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我知道,謝謝你。”
白家父母過年被接了過來,正帶著白少言在院子裏玩。司真把餘爾送回17號別墅,遠遠向兩位長輩頷首,又向衝她熱情揮手的小朋友微笑揮了揮手。
回去的路上,她不免回想餘爾的那番話。
她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最後悔的決定,便是當時拋下喬赫和孩子離開。
但,即便是抑鬱症已經治好的現在,將她放置在同樣的情境中,也未必就能做出不同的選擇。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讓步。
南南是她無法割舍的,如果為了孩子而選擇妥協,那對她自己,還有喬赫,又真的公平嗎?
那通電話最終還是撥了出去,漫長的嘟嘟聲之後,才被接起。
那端沒有聲音,司真也沒有開口,一段時間裏,電話中隻有僵硬的沉默。
“你帶南南回老宅了嗎?”她出聲。
喬赫“嗯”了一聲,漠然的聲音讓人很容易想象出他冷漠的臉色。
“他今天還有哭嗎?”司真問。
喬赫瞥了眼對麵,喬司南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對身邊一直和他說話的姑姑喬璿毫無反應。
等了半天,他沒說話,司真又道:“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再談談南南的問題。”
他態度冷得不像話:“還有什麽可談?”
司真抿唇:“你不能不讓我見他,奶奶那麽大年紀了,能和南南相處的時間不知道還有多少……”
“我給了你選擇。”喬赫嗓音很沉。
“你所謂的‘選擇’,就是用南南逼我就範嗎?”司真的聲音帶著顫,“喬赫,你從來都不給我任何選擇,以前是這樣,現在依然是。你把我關起來,監視我的時候,有給過我選擇的機會嗎?”
喬赫起身,打開通向花園的門,走出去。
“現在沒有人能傷害你,你也回來了,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不是嗎?”足有三層樓高的梧桐樹沒了夏日的繁茂,枝椏仍然巍峨。喬赫站在樹下,“司真,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司真敗下陣,閉著眼睛搖頭,聲音低下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問題在哪兒。你這樣,和你爺爺有什麽區別?”
喬赫冷笑了一聲:“我如果和他一樣,何必費那麽多心思,直接把你綁回來就是。”他停了會兒,語氣不明,“也許我早應該那樣。”
新年無聲無息就過去了。
那天和喬赫在電話裏又起了爭執,沒商量出個結果來。有時候司真都快想不起來,當初是怎麽和這個獨斷專行的男人相處的。
她最初對婚姻的幻想,是找一個溫和善良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哪料人生和自己的期待背道而馳。
回頭想想這幾年,像做了場夢。
美好的記憶隻有那麽多,痛苦卻很漫長。
大概隻能算是一場噩夢。
司真一直沒有見到南南,直到他農曆生日那天。
她和喬赫都過公曆生日,不過南南的農曆生日剛好是元宵節,一個特別的日子。
其實主要原因是公曆生日那天剛好是周六,司真準備了蛋糕和禮物去看孩子,去被關在別墅門外,沒能見到他。她把東西交給老梁,他歎了一聲:“小少爺最近不怎麽吃飯,都瘦了。”
司真想想就心疼:“那我下次做點吃的給他帶過來。”
老梁往裏頭看了一眼:“您趁哪天老板不在再過來吧。”
司真感激地點頭。
幼兒園已經開學了,大學也開學了,第一周沒課,但需要處理的教務不少,忙碌的工作讓司真短暫忘記了壓在心頭的石頭。
十五這天,喬赫在公司開會,沒有去接喬司南,老梁接上孩子放學到家,便給司真通風。
她連忙趕回家裏,煮了點元宵,又匆匆開車到江畔別墅。大門依然關著,她摁了門鈴之後,門便打開了。
走進院子,剛打開房門,便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喬司南著急地從樓梯上往下跑,一邊忍不住扁起了嘴巴。“媽媽!”
司真忙把保溫壺放下,跑過去抱住他,“南南,媽媽好想你。”
“南南想媽媽。”喬司南委屈地說。小手臂緊緊摟著她的脖子,眼淚很快把她肩上的衣服打濕一片。
司真抱著他到沙發上,心疼道:“南南怎麽瘦了這麽多,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喬司南包著嘴:“想媽媽。”
“媽媽也想你。”司真輕輕擦掉他的淚痕,“但是南南要答應媽媽,就算媽媽不在你身邊,也要好好吃飯,好嗎?”
喬司南又哭起來,拚命搖頭:“媽媽別不要南南嗚嗚……”
“媽媽要南南,媽媽最喜歡南南了。”司真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抱著他親了親,“南南乖,不哭了,媽媽和你拉鉤,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喬司南趴在她懷裏,哭得一抽一抽的,努力地伸出小手去勾她的手指。
司真勾住他的手,晃了晃。
抬頭時,發現樓梯前麵站著一個清秀的女孩子,剛剛從樓上下來,正謹慎地看著他們。對上司真的目光,她才開口:“您好,我是司南的家教。”
“你好。”司真擦掉眼淚,整理好表情,“這段時間麻煩你照顧南南了,真的很感謝你。”
對方擺擺手:“沒有,我應該做的。”接著,有些遲疑地打量她片刻,“冒昧問一下,您……”
司真道:“我是南南的媽媽。”
“哦哦,對不起,我沒見過您……”家教頓時很不好意思,站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喬先生吩咐過,他不在家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人進來,剛才南南跑得很快開了門,她都沒反應過來。這時候也搞不明白,喬先生說的“任何人”,到底包不包括孩子的媽媽。
“過來坐吧,”司真說,“我隻是來看看南南。”
家教“哦”了一聲,走過來,坐在側麵的沙發上。也不怎麽說胡,有些拘謹。
不知道喬赫什麽時候會回來,司真不敢待太久,喂喬司南吃了碗元宵,感覺才坐了沒多久,就六點了。
她起身去收拾保溫壺,喬司南立刻抱住了她的腿,嘴巴一扁,就是一汪眼淚。
“媽媽不走。”他帶著哭腔說。
司真鼻子一酸,軟著聲音說:“媽媽現在不走,把東西收拾一下。”
喬司南慢慢鬆開了她,但是像牛皮糖一樣黏在她身後。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司真蹲下來:“媽媽答應過不會離開南南,就一定會做到的。”她撫摸著小家夥哭紅的臉頰,編了個蹩腳的借口,“但是媽媽現在要去打怪獸,不能每天都和南南在一起,不過媽媽心裏每時每刻都想著南南。媽媽需要一點時間,很快就能把南南接回身邊了,南南願意等著媽媽嗎?”
喬司南哭得委屈巴巴,還是很懂事地點頭:“南南等媽媽。”
“嗯,我們南南好乖。”司真輕聲哄著,“不要哭知道嗎,要聽爸爸的話。媽媽會經常來看你的,要是想媽媽了,就用梁伯伯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喬司南點頭,眼淚嘩嘩地流。
司真忍著眼淚,抱住他:“南南要記得,爸爸和媽媽永遠都愛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