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附加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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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的內容, 司真至今還能回憶起來,一字一句不差。

    寫信時的情景也曆曆在目。那天醫生剛剛來過,通知她孩子的情況已經穩定, 病房裏有些悶,陳姨陪她出去走了一會兒。醫院裏人來人往, 婦產科許多新媽媽,有的欣喜, 有的忙碌, 有的急躁, 好像隻有她一個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她是趁著陳姨不在的時間聯係的勇哥, 然後坐在病床上,給喬赫寫信。

    邊寫邊哭。

    其實有很多話想和他說的, 但最終落在紙上的,不過寥寥幾句。

    “喬赫, 你離開九個小時四十七分鍾的時候,我在這裏給你寫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每天隻能計算著你離家和回家的時間度日。對不起, 我騙了你, 在塗娮那裏的治療並不好, 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焦慮和恐慌,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總是很不安。認識你是我這輩子遇見的最美好的事情,我愛你, 可是我已經很久都感受不到自己了。真的對不起, 也許我骨子裏是和媽媽一樣自私的人, 我想試著去找回自己。”

    ……

    那時候的無望和自棄,都留在這封信裏了。

    司真最終沒有打開,重新放了回去。

    “勇哥現在怎麽樣了?”她回過頭,問。

    喬赫看了她片刻,沒什麽表情道:“給了一筆錢,辭退了。”他不可能留一個背叛他的司機。

    司真點頭,“你沒遷怒他就好,是我求他幫忙的。”

    一直很擔心勇哥會被自己連累,回來之後也沒有再見到他。還有陳姨,有些人隻出現在你人生的某個階段,一次離別,很有可能就是一輩子的離別。

    她和喬赫下樓時,老爺子出現在客廳,坐在沙發上,陰測測的目光投向他們。

    當年那個咄咄逼人的董事長似乎真的老了,臉色看起來微微透出病態,氣場沉鬱。

    作風倒還是一如既往,司真還沒走下來,他便敲著手杖怒道:“鬧到法院還不夠丟人,你是要這個女人把我喬家毀了才甘心嗎!”

    司真正要說話,喬赫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你先出去等我。”

    司真卻搖了搖頭,隨後轉向老爺子:“董事長,我和喬赫兜兜轉轉這些年,還是走到一起了,您能放下執念,祝福我們嗎?”

    老爺子冷笑一聲:“你這個女人無恥得很!”

    “……”司真微微鞠躬,“不管怎樣,祝您身體健康。”

    老爺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似乎氣不太順,陰冷地瞪著她:“隻要我還活著一天,你休想進我喬家的門!”

    “她不必進你的門,”喬赫不露聲色地站著,聲音很淡,但擲地有聲,“她進的是我的門。”

    言罷,牽著司真的手,轉身離開。

    去幼兒園接孩子的時候,司真走進教室,坐在座位上的喬司南立刻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走到媽媽身邊。

    和老師道別後,司真領著他離開學校。上了車,喬司南立刻將背上的書包摘下,取出一枝用紙巾包著的花。他捏著花莖,很小心地將紙巾打開,露出裏麵紅色的花瓣。

    是一朵玫瑰,莖上的刺去得很幹淨,花瓣失水,已經有一點發蔫。

    他舉起花,眼睛亮亮地說:“送給媽媽。”

    “好漂亮的花,”司真笑著接過來,“謝謝南南,媽媽很喜歡。”

    喬司南抿著嘴角開心地笑。

    “南南為什麽送給媽媽花呢?”司真問。

    喬司南乖乖地回答:“老師說,送給爸爸媽媽。”

    清明節是一個懷念先人的節日,對小朋友來說意義也許有些深奧了,幼兒園便在清明節的主題教育活動之後,給每個小朋友發了一朵花,讓他們帶回家送給親愛的家人,意在提醒珍惜親人。

    他身旁的真皮座椅上,喬赫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抬起,掃了他一眼,幽幽地問:“我的呢?”

    司真笑起來。他有時候真的很幼稚。

    喬司南愣住了,看看他,又看看司真手裏的花,眼中寫滿為難。考慮片刻後,他伸出小肉手,從花上小心拽下一片花瓣,遞給喬赫,瞅著他的小眼神有點心虛。

    喬赫哼了聲,低頭繼續處理郵件。

    司真笑著揉了揉喬司南的腦袋。

    石膏拆除後仍然需要繼續做功能鍛煉,喬赫的腿恢複不錯,但想要擺脫手杖正常行走,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對自己很苛刻,每天的鍛煉強度很大,都是背著司真在做,所有事情也都是依靠自己,不讓她幫手。

    這天晚上,喬赫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司真正在看喬司南玩樂高,抬頭看了看他,忽然說:“我想去找找我媽媽,你覺得呢?”

    喬赫擦頭發的動作頓住,抬眸,目光有些捉摸不定。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司真垂下眼睛,“我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之前塗娮的那番話在她心裏埋下了種子,而上次聽了喬赫父母的故事,又難免想到自己的身世。

    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

    喬赫一直沉默著。

    司真帶喬司南去洗澡,換好了睡衣抱出來,放到床上,喬赫遞給她一張便簽紙。

    她接了,上麵寫著一個地址,南方的某個城市。

    “這是什麽?”

    喬赫沒答,司真看著他,慢慢地意識到什麽。

    凝滯的安靜在房間裏持續良久,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從窗戶溜進來。

    司真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個地址,想將眼睛從紙上挪開,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她突然被一種從心底深處漫出來的巨大的恐懼攫住,幾次想開口,都失敗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但身不由己。

    這幾天反反複複思考之後鼓起的勇氣,在這一刻突然全丟了。她突然覺得剛才說“想去找媽媽”的自己是個笑話。

    司真坐在椅子上,捂住臉。

    好一會兒,才穩定情緒,重新抬起頭,問了一句:“她現在怎麽樣?”

    “去看看吧。”喬赫垂眸望著她。

    “我不敢。”司真捏緊了手指。媽媽應該已經重新有自己的家庭了吧,也有新的孩子。她害怕自己的出現並不是媽媽期待的,就像小時候一樣,她一直都是媽媽的負擔。

    喬赫沉默半晌,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應該去看看。”

    司真握住他的手,抵在額頭上。

    周六,司真坐上了飛往那座城市的航班,隻帶著一個隨身提包。她沒有讓喬赫一起跟來,也沒有帶南南。

    完全預料不到此行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她想一個人麵對。

    喬赫給她的地址,在市中心很不錯的地段,有些年頭的老房子,一樓帶著獨家小院。

    司真從機場直接乘計程車過來,下車站在門口時,看到院子裏,一個老太太正拿著花灑給花草澆水,身材瘦削,頭發半白,鼻梁上一副戴著金色鏈條的眼鏡。

    她看起來有七十歲了,身子骨還算硬朗,動作慢悠悠的,怡然自得,是一個挺有氣質的老太太。

    司真隔著柵欄看她,那一瞬間腦海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隻是安靜地欣賞著她侍弄花草的溫柔細致。

    老太太似乎察覺到了,轉過身,將眼睛扶了扶,對上司真的目光,向她溫和地笑了笑:“你是誰呀?”

    她說的普通話,但帶著一點細軟的南方口音,溫柔的語調,跟記憶中媽媽的聲音很像。

    司真一下子控製不住,眼眶紅了。

    老太太就那麽望著她,慢慢地,眼神有了變化。

    “我是蘇打。”司真忍下眼淚說。

    花灑砰地掉在了地上,老太太怔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口:“蘇打?你是……”她情緒募地激動,急忙走過來打開門,眼中已經有了淚光,指著自己,聲音發顫地說:“我是外婆,你認不認得,我是外婆。”

    不等司真回答,她滿是皺紋的手便抓住了司真,回頭朝屋裏喊了一聲:“老頭子,你看看誰來了!”

    司真被她拉著進門,一直沒聽到任何回應。

    直到看到客廳躺椅上一個頭發花白、表情僵滯的老先生,才明白。

    老太太又哭又笑地,抹了抹眼睛說:“這是你外公。精明一輩子,老了就糊塗成這樣了,動都不會動了。不過他能聽懂我們說話的。”

    她彎下腰,放輕聲音說:“老頭子,我們的小蘇打回來了,你快看看。”

    老先生癱瘓了,但大概還有些意識,司真看到他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球動了動。

    司真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老太太拉她到沙發上坐下,望著她,想問什麽,又不敢問的樣子。

    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沒放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