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附加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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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太太端詳著她的臉,眼中淚光湧動, 半晌, 卻是克製而審慎地問, “你現在在哪裏工作啊?成家了嗎?”
“我在大學教書。”到這會兒司真才慢慢回神,“還沒有結婚,但是有一個愛人, 還有一個孩子。”
這句話令老太太的目光閃了閃,大概是想到她未婚先孕的媽媽。最終卻隻是道:“教書挺好的, 你外公知道,肯定高興。”撫摸著她的手背, “家裏怎麽樣,你奶奶身體還好嗎?”
“她身體不太好,之前生了場病,做了兩次手術。”司真回答。
“那真是受罪了,”老太太輕輕蹙眉, 關切道,“現在如何了?”
“現在好很多了。”
停了下,她看著老太太, 另一隻手攥了攥, 盡力讓自己平靜:“我媽媽呢?”
“你媽媽……”老太太歎了一聲, 微微哽咽, “你媽她早就不在了。”
心髒像被狠狠砸了一拳, 鈍痛。
司真好一會兒才從大腦的嗡鳴中緩過來, 張了張口, 嗓子有些發緊:“……什麽時候?”
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也許……也許,媽媽根本不是像小時候司誌明說的那樣,為了嫁人而拋棄她。
“就是把你送到你奶奶那兒之後,沒多久。蘇打啊,你媽不是不要你了,她身體不行了,照顧不了你了,才把你送走的。”老太太垂下眼睛,提起這些難免傷心。
“她性子倔啊,當時一意孤行要生下你,你外公氣頭上說了句斷絕關係,她就當真再沒回來過一次。生病也不肯告訴我們,一個人住院做手術,化療,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我偷偷去找她,怕是連她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果然,是這樣……
她竟然錯怪了媽媽這麽久。
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落在手背上。司真蜷了蜷手指:“她得的什麽病?”
“乳腺癌。”老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淚,看著她,“別恨你媽媽,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臨終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下子從記憶深處蘇醒,老太太想起女兒彌留之際的樣子,原本花一般的漂亮姑娘變得形如枯槁,頭發掉光了,臉都是青灰色。生命垂危的時刻,她幾乎發不出聲音,卻不停地喃喃叫著:“打打,我的打打……”
每每想到那個畫麵,老太太就心碎不已。
她就那麽一個女兒,放在心尖上寵大的,年紀輕輕的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還是以那麽淒苦的方式。
老太太忍不住啜泣起來,手帕很快濕了大片。她哭了一會兒,稍微平複一些,手指往老先生的方向點了點。
“你外公啊,就是一頭強驢。要不是他梗頑不化,把事情弄得那麽僵,你媽也不會帶著你在外麵孤苦伶仃地生活那麽久。你媽走了之後,我想把你接回來,他死強著不同意……外婆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能見著你。 ”
等到幾年後,他的態度終於軟化,卻已經不是合適的時機。
老太太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嘴硬心軟的老蘇曾經私下去找過司誌明。但他打心眼裏瞧不上這個沒本事的後輩,又將女兒的死怪在他身上,而司誌明也記恨被他看輕,兩個人自然是話不投機,老蘇找了一肚子氣回來。
老太太瞧見司真滿臉的淚水,用手帕幫她擦眼淚,笑了一下:“瞧我們倆,你回來是開心的事,我們不哭了。”
“嗯。”司真也對她笑,抹了把臉,叫了她一聲:“外婆。”
老太太睫毛顫了顫,眼睛裏又濕潤起來,忙低頭抿了抿,笑著:“真好,真好。走,我帶你去你媽的房間看看,她的東西我都留著呢。”
那是媽媽二十歲之前的閨房,典雅清麗的色調,沒什麽花哨的裝飾,也沒什麽多餘的擺設,一些書,一些女孩子的小首飾,收音機、火漆章、蘸水筆、粉色封皮的本子,牆上還有幾幅後現代風格的畫。
司真有一張媽媽的照片,是奶奶給她的。媽媽送她去奶奶家的那天,在院子外的小麥地裏拍下的。她把媽媽的照片藏在房間一個放雜物的盒子裏,小時候每次受了什麽委屈,就會把照片拿出來,躲在被窩裏哭。
後來長大了,就很少再有拿出來的機會。時間隔得太久,對媽媽的印象已經模糊了,有時候看著照片上媽媽的臉,竟然會覺得有些陌生了。
而現在,司真在媽媽的房間裏,仔仔細細看著她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看著外婆找出來的一本本相冊,慢慢地,又能拚湊出一個媽媽的模樣。
那個風景秀麗的小鎮,總是潮濕的胡同,每天打掃卻一直有黴味的家。
昏暗的背景色中,媽媽辛勞而溫柔的背影漸漸鮮活起來。
那晚司真留在外婆家裏,晚上就在媽媽的房間裏休息。
好像又能記起,小時候被媽媽抱在懷裏睡覺的感覺。
翌日,司真離開外婆家,臨走時,蹲在外公身前,和他告別。
“外公,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她聲調很軟,“我要回去了,等過幾天,我帶你的曾外孫來看你,他叫南南,很乖的。”
老人的嘴唇在極輕微地抖動,司真看到他的眼珠似乎在動,站起身,讓他能夠看到自己。握住他的手,說:“外公,我是蘇打。”
老人卻不能再給她更多的反應。
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司真一落地,就給喬赫撥了一通電話。他在開會,是賴助理接的,問她有什麽事需要轉告。
掛了電話,司真直接打車去喬氏大廈。
她很想見喬赫,現在,立刻。
到喬生的時候,喬赫的會議還沒結束,賴高曉將她領進辦公室,便繼續去忙別的事情了。
這個辦公室,司真來的次數很少。最初她將喬赫當做在喬氏工作的一個小職員,現在回想起來,不禁發笑。她當時怎麽會那麽傻,明明很多地方都不合常理,她卻一直深信不疑。
也許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被這個男人吸引了,他的聲音,他的帥氣,甚至他矛盾的性格,都讓她著迷。所以潛意識裏,不願意將他劃歸到那個自己不想接近的陣營。
司真坐在沙發上等著,過了很久,虛掩的門外才響起一陣平穩的腳步聲,間或有規律的手杖觸地的聲響。
她聽到賴高曉與喬赫交談公事的聲音,隨後道:“夫人在您辦公室。”
很快門便被推開,一身筆挺西裝的喬赫拄著手杖走了進來。
司真起身,看著他走過來。即便走路微跛,依然很有魅力。
喬赫站在她麵前,打量她幾眼,見她情緒一切正常,才道:“有話和我說?”
司真說:“你坐下。”
喬赫看著她,沒動。
“坐下啊,我想抱你一會兒。”司真小聲說,有點撒嬌的意味。
他的腿已經能負重了,走路的姿勢從容很多,但還不能長時間站立或行走。
很久沒見到她這樣柔軟依賴的一麵了,喬赫這才在沙發上坐下來,將手杖擱到一旁,打開手臂。
司真坐到他身旁,靠進他懷裏,摟住了他的脖子。喬赫將手環在她腰上。
安靜地在他肩上趴了一會兒,司真才輕聲問:“你什麽時候找到我外公外婆的?”
“你生南南的時候,”喬赫道,“原本想等你身體好一些,再告訴你。”
他知道這是她的一個心結,所以想要幫她解開,隻是最終錯過了機會。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司真卻再清楚不過。她連月子都沒坐完,就逃離了他身邊。
沉默片刻,她忽然問了一句:“我去塗娮那裏治療的時候,你是不是偷聽了?”
她沒有和喬赫提過這些,媽媽拋棄她的事情,也隻在塗娮的診療室講過。她問的時候其實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畢竟這個男人“前科”累累。
喬赫沒有否認,低沉地“嗯”了一聲。
“你還真是……”司真無奈地歎氣。她的語氣挺平常的,已經決定接受他,便沒有再因此生氣。
相反,這件事上,也許她應該感謝喬赫。
“真的謝謝你。”她說。
幫助她找到家人,鼓勵她去了解真相。
她從來沒見過外公外婆,僅有的那些信息都是奶奶告訴她的,而她唯一有記憶的媽媽已經過世二十多年,如果靠她自己的能力,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才能找到線索。
甚至很有可能,會在中途就失去找下去的勇氣。
“媽媽沒有拋棄我,她一直都很愛我,”司真緊緊抱著喬赫,“我不是她的累贅……”
喬赫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牢一些。
“你不是。”
“她一點都不自私,她是生病了才不要我的,”司真抽了抽鼻子,“自私的是我,隻有我。”
“你不自私,”喬赫說,“你也生病了。”
司真把眼睛埋在他肩膀上,眼淚漸漸浸透西服的料子。
“你不怪我嗎?”她悶悶地問。
喬赫動作輕緩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低沉的嗓音:“不怪你。”
辦公室的門沒關嚴,絮絮低語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一些。
外間很安靜,小秘書們將自家上司溫柔低哄的聲音聽得真切,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深意。
鐵樹開花,母豬上樹,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升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