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周延可沒那麽多閑時間去考慮這些問題。

    王熙鳳走後沒一會兒，這園子已是熱鬧非凡，賈老太太一邊被王熙鳳攙扶著，一邊牽著林黛玉走在眾人前方，王夫人並邢夫人跟在老太太身後，李紈同三春一起走在稍後位置。

    整座園子裏，全是王熙鳳熱辣辣的聲音。

    “老祖宗，林妹妹快看，這裏的鳥雀都是我打發下人新買回來的，那日忘了是誰家媳婦來，身旁的小丫鬟就提著鳥籠，籠裏關著這鳥雀。我看這鳥雀雲霞為羽，珠玉為喙，覺得新奇，便買回來讓老祖宗過目，也能討老祖宗的歡喜。”

    “還是鳳丫頭有心。”老太太滿意的拍了拍王熙鳳的纖纖玉手，“這鳥雀的確不錯。”

    老太太這麽多年下來，什麽世麵沒見過？這鳥雀雖不是什麽稀罕品種，但卻極為光潔靚麗，養在這院子裏既能討人歡喜，又不會失了身份，尤其是她的寶貝孫兒賈寶玉喜愛逗弄鳥雀，養著這些在園子裏，他也樂得歡喜。

    “來，妹妹小心腳下，咱們先在這園子裏轉一會兒。”

    王熙鳳一個人六個忙，既要服侍老祖宗，又要看顧林妹妹，時不時還和她婆婆邢夫人、她姑媽王夫人聊上幾句話，並且關注著李紈和三春，園子都是她的身影。

    若非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和那燦若蓮花的舌頭，也轉不動這一大家子。

    周延跟在隊伍後麵，賈老太太並沒叫他過去，他便十分有眼色的跟在後麵，免得礙了王夫人的眼，無聊中周延就打量府裏的這些女眷們，那被王熙鳳小心翼翼攙扶著的老太太，必然就是賈母了，人稱她為“老太太”、“老祖宗”或“史老太君”，賈赦、賈政之母也。

    其後那身穿一襲素衣，不帶過多首飾，臉上也無多少笑顏，如同槁木死灰一般，對著這滿園光景不樂不怨，不哀不惱，如同匆匆過客，去後不留痕跡的人兒想來應該是李紈吧。

    而那三個姊妹，釵環裙襖，皆是一樣的裝飾。

    賈迎春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賈探春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賈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這三個姊妹中唯獨賈探春讓周延多看了兩眼。

    賈探春本是賈政妾室趙姨娘之女，但因從小養在賈母那裏，眼界見識已非那些尋常的庶女能比，周延仍記得賈探春代王熙鳳理家時那一番淩厲架勢，當真不負她“玫瑰花”這一諢名。

    這姑娘著實可愛。

    老太太攥著林黛玉的手說道：“這園子當真是有些大了，還沒走幾步路就有些乏了，咱們先讓這些姑娘各自玩去，你陪我到那邊的小亭子裏坐會兒。”

    黛玉稱是，扶著老祖宗到那亭子裏坐下。

    老太太剛坐下就問丫鬟鴛鴦：“怎麽還不見寶玉過來？”

    話音沒落，賈寶玉就從亭子外躍進來，老太太一見她的寶貝玉兒就滿心歡喜，忙摟著賈寶玉坐下，問道：“做什麽這麽猴急？還從亭子外躍進來，摔了可怎麽辦？若是讓你老子看見，又少不了一頓訓罵。”

    “我見妹妹與老祖宗都在這兒，這才急著趕過來。”賈寶玉解釋道，卻又話鋒一轉，望著周圍也沒見那個人影，一時有些氣憤不滿，“怎麽沒見著他來？”

    “誰沒來？”林黛玉細聲問道。

    賈寶玉起身坐到林黛玉身旁，說道：“我給妹妹提起過的，就是周瑞家的那個周延，陪我一起讀書的書童，昨天與老祖宗說好的，請他同咱們一起遊園，此刻卻連人影也沒見著。”

    “好端端的叫他來做什麽？”

    林黛玉想起自己初進賈府時偶然遇到的無禮家仆，那人自稱是寶二爺的伴讀書童，或許那就是周延。

    賈寶玉此刻是個坐不住的人，這便站了起來回答林黛玉的問題，“這不是好幾日不見他來家塾，覺得奇怪，這才讓老祖宗出麵叫他，難不成他連老祖宗的麵子都不給。”

    黛玉聽後不由莞爾輕笑，問道：“莫不是你惹了人家生氣，人家不願理你，這才避開了。”

    “天地良心，我與他還沒說過幾句話呢。”

    “那你這麽惦記人家做什麽？”

    “我……”

    寶玉、黛玉你一言我一語，就著周延這個話題就聊開了，卻有兩個門下常走動的說書女先生被婆子帶進來，王熙鳳命人放兩張杌子在那一邊，命她們坐了，又把弦子琵琶遞過去。

    鴛鴦體貼的給老太太捶肩，老太太靠著軟墊問道：“大白天的聽什麽書呀？”

    鳳丫頭忙熱絡著上來，靠在老太太身邊說道：“她們才和我說進來添了些新書，我思量著老祖宗今日興致高，便讓她們來說一段，老祖宗是見過大世麵的，比不得我這個粗人，這書是好是壞，自然要讓老祖宗評評。”

    老太太聽後十分受用，她那兩個疼進心坎裏的寶玉、黛玉，早就被姑娘們拉到園子裏玩去了，此刻見有說書的女先生來，一個個都圍在亭子裏等著聽戲呢，周延也湊到附近想聽聽書。

    “近來都添了些什麽書？”賈母問道。

    “有一段公子小姐佳偶天成的故事。”女先生說。

    賈母搖頭。

    “那還有一段孤女還故鄉的故事，這是‘英隱齋’新出的故事，許多公爵侯府的夫人小姐們都樂意聽。”

    賈母點頭道：“那就先說兩句吧。”

    說書女先生撥動琵琶，彈唱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那淮左名都揚州城，有一詩書禮樂之家，家中小姐因先夫人仙逝，怕小姐無人教養，遂被接到舅家同住，離去時走水路沿河而上，河岸兩旁楊柳依依，然舅家卻多經變故，家中亦是人口凋零、人丁稀少，遂又被接回揚州城，回去時那漫天飛雪凍得人心寒不已。

    女先生仍在繼續彈唱，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周延卻覺得氣氛壓抑的緊，不由得望向林黛玉，隻見她臉色微變，眼眶泛紅，手指揪著帕子，一幅令人揪心的模樣。

    賈母的臉色也不太好，她的眾多兒女中，她最疼愛林黛玉的母親，卻因黛玉母親賈敏去了，林黛玉無人照料，才將她接來賈府，可憐黛玉本就在賈府無父母兄弟依靠，這女先生竟不識好歹要說什麽孤女還故鄉。

    這時但凡明白點兒的都不開口了，恐怕就等著說書女先生被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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