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恰巧在這時見到周延，便趁人不備溜到周延一旁，低聲疑惑的問道：“怎麽近日不見你來家塾讀書？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能得寶二爺親自垂問，周延還有些受寵若驚，但總不能把王夫人不讓自己念書那事給抖出來，隻好回答說：“讀了幾日書，覺得有些乏了，便懶得讀書了。”

    周延一邊和賈寶玉說話，一邊注意著說書先生那邊。

    果不其然，王熙鳳率先發難，她拿著管家奶奶的架勢吩咐著婆子們，“好個不懂規矩的人，以為認得幾個字就能翻天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日子，老太太高興你們卻專挑敗興的故事講，還不趕緊攆出去。”

    婆子們得了命令，一個個狀似凶神惡煞的模樣，將女先生推著攆出去了。

    見老太太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王熙鳳趕忙上前賠罪，周延卻在思索著：這是否是他的機會？

    周延便對賈寶玉說道：“剛才那女先生也忒沒眼力見的，並且她講的故事著實都是些聽膩了的，又犯了老太太的忌諱，不過我倒是有些個好故事。”

    賈寶玉聽後一樂，向周延央求道：“可否將那些故事講出來？”

    周延看向老太太、太太，回賈寶玉說：“這還需看老太太的主意。”

    賈寶玉忙擺手一口答應下來，“這有什麽難，你先在這兒等著，等我回明了老太太，再讓你將那些好故事全講出來。”

    就見賈寶玉在賈母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賈母點頭，丫鬟鴛鴦到亭外叫道：“延哥兒在哪？老太太讓過去。”

    周延上前，隨著鴛鴦走進亭子。

    在進亭子的過程中，不忘看諸位的反應，賈寶玉仍是紈絝公子哥的模樣，林黛玉探究似得望著他，王夫人見周延走進亭子時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

    而其他人尚且還不認識周延，便也沒什麽大反應。

    賈母打量了周延一眼，見周延雖然衣物簡樸些，比不上府裏的公子哥兒們，但那俊朗的樣貌，不落下風的氣度當真不凡，於是點頭認可道：“是個模樣俊俏的好孩子，寶玉還說你聰慧，在家塾讀書也用功。”

    周延謙虛道：“寶二爺謬讚了。”

    賈母擺擺手，“那都沒什麽，寶玉說你有好故事，你若是真能說上一段好故事，必會有重賞。”

    金銀財物周延倒是不在乎，但這一次在史老太君跟前露臉的機會，周延卻不想錯過，他既然已經決定了不被別人拿捏在手裏，那麽自然要在高位者麵前好好表現。

    周延借來賈寶玉的折扇，徐徐展開，看那扇麵上畫著的河流山川，不禁低聲訴說：

    據說，這是一段刻在石頭上的故事。

    石上記雲，當日有兩位神仙，他們偶然從大荒山無稽崖青埂蜂下經過，將女媧補天棄而未用的一塊頑石攜入紅塵，曆盡了人間的離合悲歡，炎涼世態。

    話說那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仙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仙草便得以久延歲月。

    後來既受天地精華，複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修成女體，終日遊離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隻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折扇緩緩而合，落於周延掌心，周延眼睛微閉，就聽王熙鳳說：“不過又是些神話鬼怪故事，算不得什麽好故事。”

    周延睜眼，目若浩瀚星辰，郎似皎潔明月，不由得看得人一呆，望得人麵頰微紅。

    周延啟聲：“璉二奶奶且慢慢聽我道來。”

    周延接著道：

    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曆幻緣。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折扇在周延手中漸漸展開，周延配合著折扇略作轉身，扇子滑過賈寶玉，最終落到林黛玉的方向，黛玉微蹙著眉頭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喲，我倒真是從未聽過有人用眼淚報恩的。”王熙鳳走上前，吩咐婆子拉過杌子讓周延坐著，“這怕不是報恩，這是還命呐。來，接著說下去。”

    麵對璉二奶奶的催促，周延卻懂得適可而止，他本就是偶然興起了這個念頭，說了一段真真實實的紅樓夢，若是繼續說下，免不得要說道賈府、甄府一幹人等，這些人周延還沒想好該怎麽說。

    於是周延推辭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讓我多想幾天。”

    周延這話一出，王熙鳳就變了臉色，正準備發威時賈老太太卻出聲製止道：“倒是個奇怪的故事，這孩子小小年紀腦袋中卻能有這等趣事，已是很難得了，讓他多想幾天也無妨。寶玉能有他陪著一同讀書也算好事。”

    賈寶玉聽後邀功道：“我說他不錯的，可是近來都沒在家塾中見過他。”

    “這是為何？”老太太問周延。

    周延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見王夫人用手帕掩著嘴，咳嗽了幾聲，賈老太太的注意立刻轉向她，王夫人欠身道：“是媳婦失禮了。”老太太的目光又轉向了周延。

    周延隻得說道：“讀書有些疲倦了，想歇息幾日。”

    畢竟不是自家孩子，賈母聽了這理由也並未多說什麽，隻安排道：“既是如此，那就多歇息幾日，歇息夠了就去家塾裏讀書罷，這讀書自有讀書的好處，日後為官顯貴時，就不怨當日的辛苦了。”

    周延答應，餘光卻瞥見王夫人麵色低沉。

    哎，這婦人因那莫須有的罪名，當真將周延視若洪水猛獸，半點不想讓周延接觸到他那寶貝兒子。

    於是王夫人發難了。

    她問周延：“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思，必然是讀過不少書，平日裏都讀些什麽書？念些什麽文章？”

    這還用問？當初被審問時，周延不是就已經將家底都給抖露出來了嗎。

    因此隻好在王夫人那看似和善的目光下，硬著頭皮扯謊道：“四書五經略讀了些，《詩經》還有些詩文也都略有涉及。”

    “嗯，倒都是些正經書，就怕你們這些孩子，為了那些神仙鬼怪之類的故事，讀些烏七八糟的書，日後因那些書被移了性，就得不償失了。”王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而周延卻分明看到那攥著茶杯的指尖已經發白。

    賈母雖然未對王夫人的那些話做些評論，卻也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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