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三杯清酒讓夢何其安穩。約摸天亮的時分，成書披了件長衫子起身，在桌上開始寫寫畫畫。

    清夜端著清粥小菜進來的時候悄摸悄的，成書認真到竟未察覺，她看了許久道：“上神在畫陣法圖麽？”

    聞言一頓，略略一怔，道：“竟未察覺你進來了。”將毛筆放在筆格上，偏頭道：“識得？”

    清夜將食盤放在一旁，拿起成書畫的密密麻麻的紙，道：“尚且識得此陣法圖是防禦圖，旁的倒是瞧不出。”

    成書來了興致，道：“你且說說看，對於陣法，可有何見解。”

    “幹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複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無非就是五行同八卦、天幹地支，相生相克的體現，種種疊加對應，讓其映照產生力量。”

    成書笑了笑，望著清夜，“卦形決背的不錯，你若感興趣以後我多教你些。”

    “成書上神書架上全是這些書，看了遍也就記住了。”清夜笑眯眯的摸了摸額角，試探著問：“沒有背錯嘛？隻看了一遍的…”

    “倒不知你過目不忘。”成書喝口白粥，放下碗望著清夜。

    “也不是，旁的我便記不得，上神讓我抄的詩詞還有法術術決我得好久才能背下來。”

    成書又笑：“許是你的天賦在此，早知教你陣法圖，千年的功夫定能有所作為。”

    “上神盡打趣兒，我愚笨又貪玩，便是萬年都開不了竅的。”清夜紅了臉，含著笑去拂袖研磨。

    “你甚聰明…”

    清夜頗羞澀笑了笑，又望一眼桌上陣法圖，道：“此圖用來何用？”

    成書道：“你當我這神仙當真白拿天庭俸祿，何事都不為麽？”

    清夜揚眉道：“上神是在為天庭畫防禦圖？”話裏滿是激動。

    “嗯。”成書笑了笑，瞧一眼眉梢眼角皆是喜悅的清夜，不由地心情大好，望著身側人，卻隱隱約約心頭浮現出不同往常的感覺來。總覺得很熟悉很特別，卻又說不上是為何，十分清楚不是因為清夜，但是卻又是因為看到清夜才憶起，近日來尤為頻繁。

    清夜何其聰明，她看到成書欲言又止的模樣，道：“上神有話問清夜？”

    握著筆杆的修長指節微動，“無。你今日甚好看。”

    清夜臉一紅，小女兒家家情態動人。

    “成書上神，天庭傳旨意來，上神請成書上神前去商議。”前來傳話的乃是是弋黎座下弟子，莫傲。

    成書應下，對一旁的清夜道：“你且四處走走，弋黎上神這裏風景甚好。”

    清夜笑著看著成書隨莫傲離去，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從懷裏掏出黑色荷包，指尖在金線上摩挲著，“空”。金線所繡，乃一個“空”字。這個荷包一直都貼身收著，不知何處所得，也不知是何象征，於清夜而言十分重要確是從未懷疑過的。

    忽的就想起昨夜樹下黑衣男子的那雙黑亮眸子，便向著那棵長了幾百年的枇杷樹走去。

    枝葉茂盛，宛如撐開的一把綠色的大傘，清夜站在樹下，抬頭望著，竟不知站了多久，望了多久，忽的聞得向她而來的輕輕腳步聲，笑容揚起，霎那回首，卻見得一身素灰色長衫，神色清淺的成書，而不是昨夜所見那雙掩著太多故事的黑眸子。

    成書回到房中不見清夜，便尋了過來，遠遠瞧見綠樹成蔭下亭亭玉立之女，卻忽的浮現一素色黑發女子背影，恍惚間走過去，看到的是清夜揚起的笑容、略略黯了的眸。

    成書道：“我需回趟天上，你可隨我同去？”

    清夜望了望遠處搖曳的蒼蘭，“清夜想在凡間四處走走。”

    成書負手而立，輕輕嗯了聲，“一切小心。”

    曼若洞。梭曼翻著醫術，洞裏一方柴火燒的正旺，上方架著一藥壺咕嘟咕嘟的響，梭曼嗅著藥味，又加了些柴胡、紫蘇葉進去，喚來哲逸，再去尋些理氣祛瘀的藥材來。

    至空喝下，半晌後梭曼再把脈，脈象平穩有力，一息四次，乃正常脈象。不得不說，換做旁的誰，千年前那一傷，莫說根骨俱損，怕是再好生靈丹妙藥供著，也難以恢複本身。

    梭曼打了個盹的功夫，睡了五天的至空醒了，哲逸采了後山藥材回來，慌慌忙忙吵醒了梭曼，“先生至空他不見了……”

    “毛手毛腳的！”梭曼一揮袖子滅了柴火，“他該走的……又怎能留住……”

    “可是雲末姑娘交代過需得好生照顧他的。”

    梭曼半耷拉著眼皮，“我自是不負她所托……”

    天庭，成書並未首先去到天尊處，而是來到了楚若安的月老殿。

    月老殿反而是整個天庭裏最冷清處所在，楚若安帶著幾個小仙，表情十分嚴肅且認真端坐在矮幾前，書寫、拉著一根又一根的紅線，楚若安剛續寫好一段佳緣，停筆抬頭。

    “你怎的有空來這？”

    成書理理袖子，“求你幫忙。”

    “何事？”楚若安自是曉得像成書這樣的神仙說出“求”這個字，便是頭等大事。

    “我下凡的那段記憶……”

    楚若安望著成書的一張臉，笑了笑，果然如他所料……

    三千年前，楚若安還是月老殿裏一個小仙，不過與一向清傲的成書點頭之交，成書飛升上神後，原是樂事一件，卻失魂落魄到了月老殿求當時的月老斷他情根，楚若安心生好奇便窺到了成書在凡間所曆，便瞞著所有仙替他斷了情根、抹了記憶。楚若安似是料到千年後會有如此之日，便幫他把那段記憶存了起來。

    楚若安帶著成書移步至別苑，側側回眸問道：“怎的突然想找回了？”

    成書眼波微動，毫不隱瞞：“總浮現著一女子的影子，想不起來她是誰……”

    楚若安了然，打開了四四方方的櫃子，取出了一個水青色的瓶子，放在成書麵前。“你可想好了？”

    長袖中隱著的一隻手接過，將那瓶子打開，化作液體的那段記憶便重新回到了成書的腦裏…

    三千年前……

    成書還是個跟在師尊兆臻上神身邊的一個仙君，兆臻上神放他去雲遊四海，求得自己的劫方能飛化上神。

    他離了靈解台，一路點化迷途之妖，解救凡人於水火，直到到了無名山……

    他記得自己是如何上了無名山，如何在山上迷了路，他需得翻過無名山才能到修棨上神那裏去，把師傅交給他的信帶給修棨上神，順道歇歇腳。縱是仙身神體，這連著三兩月用腳走下來也是吃不消了。

    他抬手推開了那些擋在他麵前的枝枝葉葉，順著腳底的一條清澈溪流，腿邊盤旋著兩三隻奇色豔麗的蝴蝶，正好奇哪裏來的甚是不同的蝴蝶，抬眸再看隻覺得恍如隔世……

    不同於來時之處，此境蝴蝶翩翩飛舞，花香襲人，竟是一層白霧繚繞，他瞧不真切遠處，便又抬起腳順著那溪流的來向走去，耳邊是叫聲悅耳連繞不絕的鳥聲，成書疑惑，想來是打上山開始便未聞得一聲鳥叫，想必都匯聚此處了……

    他翹了翹唇，倒真真有世外仙境之姿，片刻後眉頭一皺，方才太過詫異，竟未看到這“仙境”裏摻雜著絲絲妖氣，雲霧繚繞漸漸散了，他閉目凝神，卻又覺得這妖氣甚是奇怪，怎的還存著頗為熟悉的仙氣？這仙氣，還十分強大，若不是他細心妥帖，自是會忽略被那仙氣蓋過的妖氣。

    他合著眸，袖子裏的手捏了個決，忽又覺得一陣微風吹來，風裏攜著一陣異於那滿境花香的香氣，淩厲的雙眼陡然睜開，他不知何時走到了一眼泉水邊，環形的泉對麵，立著一白衣飄飄眉目清然的女子，那女子一柄淩厲的長劍掿著，直直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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