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血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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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幽的風口下,扶疏靜靜地站在那,風卷起她披散的頭發。

    白發裏,不知何時生出的黑發,如今看起來又些怪異。一抹白一抹黑,扶疏已經快忘記了她原來的模樣。這蒼老的容顏伴隨了她多久,她已經想不起來了,準確的說她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封幽下沒有時間,更沒有日月交替,她隻能試圖去感受時間。她在封幽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了,黑暗之水她已經不覺得腥臭,吞噬精魂她也不再覺得殘忍,就連封幽下濃濃不散的黑氣,也似乎漸漸的變淡了。

    這期間有了變化的,隻有她自己。

    她以為是自己心變冷了,可恍然間又記起自己早救沒有心了。華發正在漸漸變回青絲,她那蒼老的容顏,不滿臉上的皺紋漸漸消失了。因為掏出了心,身體漸漸虛弱,她才想起琅沅說的,若不成仙她支撐不了多久。

    她挖了心這件事,當時並沒有告訴逐鹿,等發現扶疏身體虛弱下去他才發覺不對勁。他問了,扶疏也坦然說出了那些往事,逐鹿什麽都沒話說,隻是歎息搖頭。在他看來,實在不能理解這女人的癡傻,可這樣也好,有多愛就有多恨。

    扶疏與逐鹿之間,是合作關係,可扶疏也沒想到逐鹿能做到這份上。

    扶疏身體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逐鹿隻是叮囑她按照他傳授她的心法口訣去修煉,而他散去三萬年才凝聚成的人形為扶疏禁錮住身體裏的靈魂。他沒有了人形,隻能呆在扶疏的識海裏。

    其實扶疏覺得,他完全可以占據扶疏的身體,可他終究沒有這麽做。逐鹿這人,倒是並非狡猾奸詐之徒。

    有了逐鹿三萬年的凝聚,扶疏又恢複了,可逐鹿與琅沅說的一樣,若不成仙或成魔,她終究還是會死。在逐鹿散去人形後,扶疏有些不習慣。在這空幽的封幽底,再也沒有人能跟她說說話。

    扶疏真怕,有一天她會喪失語言的能力。她怕,所以她不停地自言自語。

    追憶劍在手上泛著冷光,扶疏此刻才知道孤獨是什麽滋味。收回飄遠的心聲,扶疏放下手中劍,凝神聚氣打坐修煉。

    腦子裏又閃過千離的臉,他微微一笑,轉身而去。扶疏想去抓他的手,他忽然轉身一掌打在扶疏胸口。他手持銷魂劍,冷眼對著扶疏,神情裏寫滿了仇恨。在他身後,是笑如煙靨的染月。扶疏想逃,可一轉身,卻是水瑤陰毒的笑容。

    她沒有害過人,可為何人人卻不能容她?

    扶疏緊閉的雙眼,可臉上寫滿憤怒,掐訣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握成拳了。胸口起伏,難以抑製,飛揚起的頭發看起來充滿煞氣。扶疏不知,她此刻的頭頂上,聚氣了一團漆黑的霧氣,在她情緒波動越來也大的同時,那團黑氣直直落下穿過她的頭頂,進入她的身體。

    扶疏已然入了魔障,她不知封幽底已經微微顫動。隨著壓在胸口的一團怨煞之氣無法再擠壓,扶疏猛然張開眼睛大喊了一聲,釋放出胸口的怨恨,一聲尖叫驚天動地。

    九重天上,大殿也晃動了一下。天君震驚,派人徹查。可惜,那一瞬間的晃動過後,天地與往常無異十分平靜。天君派出徹查此事的仙君,毫無所獲,天君發怒,卻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天君隱隱覺得這番震動,並非小事,沉思了許久便悄悄派人去了地府。

    扶疏釋放出積壓在胸口那團氣後,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不止是胸口鬆了,整個人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這是封幽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仿佛這裏不是黑暗邪煞集聚的封幽,而是那靈氣沛的九重天上。

    剛抬起自己的手,扶疏有些意外,不久前還是十分蒼老斑駁,現在已經變回了蔥白一般的手指。黑水了一瞥,扶疏被自己嚇了一跳。黑水中的自己,泛著一雙血紅的瞳孔!

    看花眼了嗎?扶疏驚慌之餘,又仔細看了一遍。

    可再看一眼,卻趨於平靜。漆黑眸子,與往日無異,隻是這張臉……變回了真正的扶疏!

    怎麽會這樣?難道她已經成功了?她可以離開封幽了?

    逐鹿,她閉上眼睛試圖喚醒識海裏的逐鹿,可惜他已然在沉睡。逐鹿說,他清醒之時,便是她遁入邪魔之時。如今他依舊沒有醒,看來,她還沒有做到。隻是如今變回原來的樣子,她已經十分高興了。

    至少他日相見,她也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不用擔心被他厭惡被他嫌棄。與他站在同一條線上麵對麵,這第一步她就不能輸!

    隻是……剛才的血色瞳孔真的隻是她眼花了嗎?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喝黑暗之水也很久沒有再吞噬精魄,逐鹿說這些東西的凝聚也是需要時間的,在這些東西喝光吃盡之前她必須成功,否則她沒有吃喝,還是會死。隻是如今看來,她好像已經不需要這些了。

    她很想知道,如今自己的功力到底到了什麽地步。

    她張開手掌,看著遠方淡淡一笑。彌漫在空氣裏的黑氣,都像是被漩渦卷下,最後都匯集在扶疏手裏形成一個比墨色還要濃上幾分的大黑球。扶疏看著那黑球,心中的喜悅越發溢於言表。

    封幽之下,霎時間飛砂走石,桀桀的聲音尖銳的在封釉之地回蕩。

    扶疏忽然收起手掌,那團黑球迅速散去,又重新回到空中繼續彌漫。那些刺耳的桀桀叫聲也隨即停止了,扶疏卻笑著說:“你們想不想到外麵看看?”扶疏指著看不見頂的封幽口,似乎在對著空氣說話。

    她說完話,封幽之地又響起了桀桀的聲音,仿佛是在回答扶疏的問題。

    事實上也確實是在回答扶疏的問話,那些都是飄散在封幽之下的怨靈、殘魂、精魄。如今的扶疏,在封幽下自然是沒有任何威脅了。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扶疏也能聽懂了他們的話,他們都喚她妖皇。

    扶疏望向一灘黑水,血紅的眸子又出現了。她勾起唇角一抹詭異的笑容:“放心,很快你們都能出去了!”

    冥界,地府。

    跪在地上的一群鬼差,十分惶恐。連同今日的忘川河也平靜了下來,隻有一些好奇心重的生魂還在仰頭張望。

    “閻……閻王,天……天君來了!”稟報的小鬼差話都說不利索,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因為天君來的太突然。這地府陰暗煞氣太重,那些自命不凡的九重天上的仙君,誰願意跑到這裏來啊!當然,除了一個千離,他是個特例。

    當初,天君說讓千離下地府暫時接管閻王的差事,可沒想到這個差事一做下來就是六百年。

    剛開始這群鬼差都隻換千離上仙,可時間久了,他們也習慣喚起閻王來。六百年的時間,迎來多少生魂,又送走多少轉世,千離已經記不清了。他甚至連自己在冥界呆著多久,他也不記得了。

    時間,在他心裏仿佛已經停止了。在他親手將扶疏打下封幽之口的時候,記憶就永遠隻停留在哪裏。

    一晃六百年,心中的愧疚被沒有一絲一毫的減退。這六百年,他未曾踏出冥界半步,也沒有什麽過去的故人會來看他。算起來,還是他剛到冥界那時,真乙來找過他。隻是不是來敘舊情,而是來問罪的。

    兩人打了一架,真乙最後是憤然離去,他走的時候甚至還放了狠話,割袍斷義,各走各路。

    沒想到,六百年後第一個來看他的竟然是天君。然而,他卻不是來看他的。

    天君開門見山,甚至一句客套的寒暄都沒有:“昨日九重天上晃動了一下,不知你地府這有沒有同樣感動晃動?”

    千離點點頭:“確實有,不知是何故?”

    天君臉上不太好:“我要是知道是什麽原因,我就不來找你了!”千離神情有些變化,天君驚覺說錯話,隻好立馬圓道,“派人去查,結果一無所獲。如此驚天動地的晃動,怎麽會毫無痕跡?我想,若要查出原因,估計也隻能是你了。”

    千離沒有回答,天君急了生怕他不肯回仙界:“怎麽?六百年都過去了,你還沒從那件事裏走出來嗎?這六百年不是我對你不聞不問,而是我想給足你時間療好你心裏的傷,等著你自己主動回來跟我說你已經好了。可我等了又等,你終究還是沒能放下。”

    放下?如何能放下?六百年對他來說,依舊隻是昨日。

    “師兄,我已經習慣了冥界,看盡了生死,心也沉寂了。你要查的,我會去查,隻是……我已經不願再回仙界了。”

    天君也拿他沒有辦法,眼前的事情緊迫,天君也隻好敷衍道:“好好好,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不過眼下這件事,你還是得抓緊時間,我心裏很是不安,總覺得此番之事不尋常啊!”

    平地驚雷,天君哪能當做尋常,他要把這事當做尋常,那他才是真的不尋常!

    千離腹誹,卻十分恭敬回道:“千離,領命。”

    他能識大局,天君十分欣慰,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你能如此,我心甚慰。這事你若需要幫手,就跟我說一聲,我給你指派人。”

    千離謝過天君,並沒有提需要任何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