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章你一點也沒變,我卻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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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的紅燭發出劈啪的聲響,因著敵軍轟炸,遼軍的行轅內即使到了晚上也不能點燈,那蠟燭的燭光影影綽綽的,投在牆上,一片幽幽的光。

    賀東陽已經睡著了,身上蓋著父親的軍裝,酷似賀季山的一張小臉,眉目間十分的英氣,倒有幾分小小男子漢的模樣了。

    沈疏影倚在賀季山的懷裏,兩人坐在床頭,十指相扣,靜靜的看著沉睡中的孩子,卻是許久都不曾說話。

    賀季山俯下身,在她的臉蛋上親了親,聲音極是低沉;“困不困?”

    沈疏影搖了搖頭,轉過臉龐凝視著他的臉龐,男人的眼睛依舊是烏黑如墨,炯炯有神,她伸出手,緩緩撫過他的眉眼,指尖卻在他的兩鬢間停滯,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水光,隻柔柔的喊了一聲;“季山...”

    “嗯?”賀季山目光溫和,專注的看著懷中的女子,仿佛看了一眼,就會少了一眼。

    在這樣的目光下,沈疏影隻覺心頭一酸,她唇角噙起一抹笑靨,指尖輕輕撥弄著男人的兩鬢,輕聲道了句;“你都有白發了。”

    賀季山聞言,轉過身子,就見床頭的對麵是一架楠木梳妝台,那還是先前沈疏影住在這裏時,他下令讓侍從官安置的。那玻璃鏡中清晰的照著他們,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照鏡子是什麽時候,此時看著那鏡子中的男人,竟讓他生出一種錯覺,似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如沈疏影所說,他今年不過三十七歲,兩鬢間卻已經全白了。

    他笑了笑,將沈疏影攬的更緊了些,低眸,便見她白皙輕透的一張小臉,肌膚細膩如瓷,扇子般的長睫毛輕柔如娥,覆著那一雙盈盈秋水的眼睛,依舊是美的扣人心弦。

    他看了她許久,大手撫上她的臉蛋,溫聲道;“你一點也沒變,我卻老了。”

    沈疏影聽了這句話,眼眶裏頓時湧來一股霧氣,卻依舊是柔柔的笑著,小手撫上丈夫堅毅的臉龐,輕聲的說了一句;“沒有,你一點兒也不老。”

    猶記得初見時,他是江北的總司令,大半個江山掌握其手,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時候的他,強勢霸道,**蠻橫,初見時一個輕薄的攔腰一抱,便讓她討厭極了他,無論日後他是如何的和顏悅色,挖空心思的去討好她,可她卻仍是厭憎他,懼怕他,恨不得遠遠逃開。

    兜兜轉轉的七年,他闖進她的生命,在她的記憶裏留下了那樣慘烈與濃重的印記,可她卻還是愛他,更為他生了孩子,而人生當中,又有幾個七年。

    她去法國的三年,被霍健東囚禁的一年,即使是那些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裏,賀季山也是常年在外打仗,與她之間總是聚少離多,而到了如今,隻怕以後連聚少離多的日子都沒有了.....

    賀季山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他默了默,道;“你明天還要趕路,現在還是睡一會吧。”

    沈疏影心中難過,隻搖了搖頭,這一刻,便可能是她今生與他最後的相守,她隻恨不得時間能走的慢點,再慢點,又怎麽舍得睡去。

    她抬起眼睛,努力著不讓淚水落下,顫聲的求著丈夫;“季山,你陪著我和孩子,我們一起走吧。好不好?”

    賀季山沒有說話,隻撫上她的臉蛋,他的唇角噙著淺淺的笑意,帶著無限的包容與寵溺,就那樣看著她,直到她的淚水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他的眼瞳中無聲的黯了黯,溫柔的為她拭去了淚水。

    沈疏影心中難過,淚水越發的洶湧;“季山,我們錯過了那樣多,我不想再和你錯下去,你想一想孩子,他們還這樣小,還有我,我還沒有和你過夠,我還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還想和你一起變老,當初是你來招惹我,你怎麽可以在我不能沒有你的時候,你不要我....”

    沈疏影簡直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說到後來,所有的委屈與恐懼,全部傾瀉而出,賀東陽自是被吵醒了,剛睜開眼睛,就見媽媽哭成了淚人,再加上對周圍的環境也不熟悉,小嘴一撇,也是嗚哇一聲,哭了起來。

    沈疏影轉過身子,將孩子一把抱在了懷裏,她緊緊的抱著孩子小小的身子,嗚咽道;“好孩子,你爸爸不想要我們了。”

    夜色靜謐,母子兩的哭聲在這夜深人靜中,隻讓人聽得肝腸寸斷,一聲聲的,催心挖肝。

    賀季山心頭劇痛,卻無可奈何,隻得上前將那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盡數攬在自己的懷裏,妻兒的哭聲,猶如一把尖銳的小刀,狠狠的刺進他的心髒,令他心痛如絞。

    “季山,你帶著我和孩子走吧,囡囡一直都在等你,她每天都會問我爸爸什麽時候才回來,你那麽疼她,你怎麽舍得....”沈疏影淚眼朦朧的看著他,懷中的兒子也是一臉的淚痕,她輕輕攥著丈夫的衣袖,一聲聲的哀求。

    賀季山一言不發,隻將頭轉開,沈疏影見他半晌都不說話,又是輕輕的喊他的名字;“季山....”

    她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見賀季山閉了閉眼眸,緊接著,便是一大顆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無聲的落了下來。

    看到那一顆男兒熱淚,她怔在了那裏。

    賀季山攥緊了手指,深深吸了口氣,他依然沒有去看她和孩子,直到眼底的滾熱慢慢退去,他方才開了口,聲音裏卻是沙啞的不成樣子,他隻說了三個字,是“原諒我。”

    三個字,說盡了所有。

    雖然沈疏影這些日子住在法國,卻也知曉鎮寒關戰事的嚴峻,更知道這場戰事的艱辛。

    她知道在錫林坡的那一仗,遼軍的一整個師都被扶桑人堵在了山頂,無遮無擋的暴曬下,戰士們彈盡糧絕,機關槍被曬的滾燙,讓人觸手摸上去,就會將一整層皮都給燙掉。料是如此,卻硬是殲敵八千餘人,待賀季山率著援兵趕到,無數的戰士,雙手早已被燙的血肉模糊,更有甚者,已是可見森森白骨。

    她知道在西青的那一仗,扶桑用了重型坦克,遼軍將士在武器裝備盡是落後的情況下,硬是用血肉之軀,築成了壕壘,抵禦著扶桑的重型坦克,坦克碾壓過處,慘不忍睹,卻為後方的布防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他們大多是棄筆從戎的學生,卻用自己年輕的生命,維持著日益危殆的戰局。

    她知道在錦州口的那一戰中,遼軍一十七團的郭團長率兵與扶桑軍激戰時,身受重傷,當場昏迷,被人用擔架抬下了火線,在他醒來後,聽聞一手帶出來的十七團已經在錦州口全軍覆沒,他二話不說,立時拔槍自盡。

    她知道死守的命令是賀季山下的,有一牆,受一牆,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話也是他說的。

    她知道自己是在逼他,成千上萬的遼軍將士,為了抗戰獻出了生命,而他身為主帥,又怎麽可能離開戰場。

    她在逼他,她就是仗著他那樣愛自己和孩子,所有才會這樣逼他,逼的他生不如死,逼的他在自己麵前落淚。

    沈疏影心中酸楚,她抱著孩子,向賀季山依偎過去,她將臉蛋埋在他的胸口,嗓子裏仿似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讓她說不出話來,唯有男人胸膛中傳來的暖意,一點一滴的沁入她的骨子裏去。

    而賀季山則是伸出胳膊將她和孩子緊緊抱在懷裏,一家三口相依相偎,賀東陽不知不覺間又是睡著了,小臉蛋上卻仍舊掛著淚痕,直到父親伸出粗糙的大手,為他將淚痕拭去。

    天外已是露出了魚肚白,天色已經是一分分的亮了起來,而當天色大亮,便是一家三口的分別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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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季山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攬著沈疏影的腰肢,將她們母子送到機場。

    一架軍用飛機已經等在了那裏,賀季山將兒子遞到了沈疏影的懷裏,一歲多的賀東陽伸出手摟住了媽媽的脖子,烏黑的眼睛卻向著爸爸看去。

    賀季山笑著伸出手,撫上了兒子的頭頂,溫聲道;“等東東長大,記得替爸爸保護媽媽和姐姐。” [^[半(/[浮*(生]~]  更新快

    一歲多的小孩自然不懂父親話中的意思,而沈疏影隻低著眼眸,甚至不敢去看賀季山,直到飛機快要起飛時,賀季山上前,最後一次抱了抱她們母子,他為她將淩亂的碎發捋好,溫和道;“飛機要起飛了,去吧。”

    沈疏影緊緊抱著兒子,她通紅著眼圈,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賀季山一眼,隻對著懷中的稚兒柔聲道;“好孩子,和爸爸說再見。”

    賀東陽聽話的揮起小手,對著爸爸奶聲奶氣的道了句;“爸爸再見。”

    賀季山烏黑的眼瞳凝視著兒子小小的臉蛋,他笑了笑,卻是說不出話來。

    沈疏影抱著孩子,靜靜的轉過身子,剛走出幾步,淚水便是再也忍不住的決堤,她轉過身子,回到賀季山身邊,踮起腳尖,在丈夫的臉頰上落上一吻,她的眼淚落進賀季山的唇裏,又苦又澀。

    她轉身就走,抱著孩子,卻走得那樣快,直到上了飛機,她都不敢回頭去看他一眼。

    飛機起飛後,她向著窗外望去,隔著如此的距離,就見賀季山依然是站在那裏,高大的身影,依舊滿是堅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