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你是怎麽樣的孤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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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一出門,過道內撲麵而來的暖氣讓沈亦則有些混沌,他裹了裹身上的白大褂,長廊內,那個他魂牽夢縈的女孩仍然安靜地側靠在長椅上三個月不見,她果然瘦了些。

    他悄無聲息地坐了過去,讓她的整個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思量再三,還是將身上的外衣脫下,覆在她隻著了短裙的腿上。

    他玩弄著自己手臂上瞬間浮起的雞皮疙瘩,小聲對著熟睡的她責備:“我一打給你,你就光著腿跑過來,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膝蓋嗎?”

    他對她的感情或許很複雜,有時候會愧疚,更多時候是惱怒,而現在,他揉著她的頭發,順著她光潔的胳膊一路向下緊握她的手,卻不知道此時此刻,這份心底的無奈,究竟是對無知的她,還是對那個寧願選擇傷害也不願選擇放手的自己。

    “阿茗,我倒真希望,你一輩子也別原諒我。”

    早上醒來的時候,顧予茗嚇了一跳。

    她難道不應該在祝遠舟的病房裏嗎?

    這是在哪裏?她迷糊了幾分鍾,終於分辨出這是病房附近的b棟過道時,身上的衣服掉了下來。

    坐了一晚上,她渾身酸疼,到洗手間重新戴上隱形眼鏡,才發現,那是阿則的白大褂。

    他一直個愛潔淨的人,即使沒有她幫他整理衣物,他的衣物也從來都是一塵不染,保持衣物整潔之外,沈亦則會去專門買掛燙機他甚至討厭看到衣服上的皺褶。

    而她睡覺不安分,喜歡抱著東西睡,照現在這件衣服的慘狀,昨天晚上應該被她蹂躪得不輕。

    顧予茗穿上棉拖,看著白大褂上他的名牌,照片還是他念書的時候照的,學生時代的他,還有短短的劉海,還有陽光的笑容,桃花眼蕩出的笑容單純。而現在的實習醫師沈亦則,剪去了劉海,嘴唇的線條優美,卻總習慣抿著其實他長得很好看,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缺點的話,就是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嘴唇著實薄了些,下意識抿嘴的時候甚至會變成一條線,鋒利得就像是古希臘雕像上的一把刃。

    她想要把這件衣服還給他,才發現,回國這麽久,除了知道他在外科輪值,他的辦公室,他的值班室,實習醫師共享的休息室,她竟然一個都不知道。。

    作為一個妻子,她著實做得不夠好。

    顧予茗拍了拍白大褂,固執地想要用手弄平那上麵的褶皺,卻好像是卻揉越多,索性收了衣服,攔下一個經過的醫生,問好了路,向實習醫師休息室走去。

    早上七點半,已經有病人開始拿著輸液架走動。

    人醫b棟三層,實習醫師休息室。

    大門口右手處寫著當值的醫師名單,沈亦則被排在第一個。

    顧予茗想要敲門,卻又擔心其實醫師被打擾,躊躇之際,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裏是醫師休息室,閑人免進。”說這話的女人一身白大褂,看來同樣也是實習醫生。

    顧予茗搖搖頭,指著自己手中的衣服,正想要開口,卻被那人不耐煩地打斷了。

    “哦……是沈醫師落下的衣服,給我就行,他一向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尤其是病人家屬。”

    說著便要從顧予茗手中搶過,她有些猶豫,對於懷中的衣服,最終還是決定不鬆手。

    女人似乎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摘下了口罩,盯著大門口”閑人免進“的牌子,挑釁地給著顧予茗暗示。

    顧予茗輕輕扳開女人放在衣服上的手,露出謙卑而又和善的笑容。語氣誠懇,聲音卻響徹整個過道。

    “我不是別人,我是他太太。”

    人醫不愧是s市最好的醫院之一,就算是實習醫師,也有單人的休息室供夜間值班人員休息。

    顧予茗遲疑地敲第五聲門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因在休息室,沈亦則壓低了嗓音,語氣卻依舊和以前一樣,帶著濃濃怨氣。

    “萬一我在睡覺怎麽辦?”

    夫妻之間還用的著敲門?他其實在乎的是這個。

    “你半夜醒過一次應該就不會再睡著了。”顧予茗說。

    這個回答梗得沈亦則說不出話來,顧予茗見狀推開門自己走了進去。

    “這個還你。”她拿著手上的白大褂:“還有昨天,謝謝你把我從病房裏抱出來。”

    “抱你的不是我。”才露出一絲暖色的沈亦則聽了顧予茗的感謝臉上瞬間變得更加陰鬱。

    顧予茗知道他還在莫名其妙地生她的氣,隻當作是他不肯承認,並不上心。

    “阿則,我想和你談談。”

    “你想談什麽。”沈亦則雙手放在胸前:“一個電話就能讓你冬夜裏光著雙腿跑來看他的父親,你還想跟我談什麽?”

    “沈亦則你……”顧予茗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地麵對這場她早就想進行的談話,可是沈亦則這一個刻薄嘲諷的開場就將她的堅強打得措手不及。

    沈亦則望著她那雙眼睛,世間再沒有這樣一雙眼睛了吧,這樣一雙永遠不會為了他流淚的眼睛。

    如果做不到愛,能做到恨,那樣也是好的。

    “我怎樣?”他越過書桌,拎著她就像是拎著一隻小鹿,輕而易舉地就把她逼到牆角。

    “祝遠舟不停地問你和他兒子何時成婚的時候,我親愛的阿茗,你覺得我怎樣?”

    “沈亦則你混蛋!”顧予茗對他吼:“這次祝叔叔的病,根本就沒你說的那麽嚴重!”

    沈亦則聽了反而破口而笑,提著顧予茗的衣領,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你是不是記錯了,除了說他生病,其餘的我一個字也沒提,‘嚴重’兩個字又從何而來呢?”

    接著語重心長,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道:“什麽叫做關心則亂,阿茗啊,我今天可算是看到了。”

    終於還是被他的話語傷到,顧予茗是女子,卻還是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推開沈亦則。

    “人命的事,你不準跟我開玩笑!”

    沈亦則愣住,祝長庚曾經和他說過一句話,大概是喜歡花的人會去摘花,可是愛花的人會為它澆水。

    好的愛情會讓人變好,可是現在呢?難道他現在這樣折磨她,自己就比較快樂?

    可是他不能確定,回國後,顧紫珊這三個字猶如一口大鍾罩在他的命門之上,他知道,錯的不是她,可是難道他就活該一個人咀嚼這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嗎?

    他從來不是把命運交給命運的人。

    “從法律上來說,你還是我太太。”沈亦則鬆開她,回到原處。

    很好,他是不是終於開始成功了呢?他終於從那雙眼中,看到了那一絲絲所謂的恨意。

    “可是我希望,你這‘楚楚的忠貞’,不僅僅是因為‘從法律上來說’這六個字。”

    顧予茗聽著沈亦則的文字遊戲,也繞過桌邊,為沈亦則穿上他手中的衣服。

    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麵爬滿了虱子。

    那件白大褂上的褶子,是不是就是他心中的虱子呢?

    “忠貞?”大概是覺得這個字眼太過可笑,顧予茗嘴角閃過一絲嘲諷。

    “你還想讓我怎樣?”她同樣伏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嗬氣如蘭:“沈亦則,和你上床夠不夠?”

    沈亦則濃眉乍然皺起,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對於眼前這個女人,他自詡了解所有,可是現在,對於孟柏,對於他自己,她究竟知道多少?

    她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而顧予茗,似乎同樣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這樣講出這樣的話.

    終究還是沈亦則段位更勝一籌,他們對視了一會兒,直到他盯得顧予茗眼神鬆動嘴角才扯出勝利者的笑容,褪去了她為他剛剛穿上的外套,褪去了淺藍色襯衫,然後褪去了,內著的白色背心。

    他的上身一絲不掛。

    顧予茗強作鎮定,她靠著桌子,幾乎要把家具油漆嵌進指縫的右手卻出賣了她。

    “阿茗,你覺得我們應該幹些什麽呢?”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顧予茗用手挽起右耳邊掉下的碎發,這碎發似乎從昨晚就一直在那兒了。

    她低下了頭,羞赧、憤怒、抑或是在下著決心?她也不知道。

    一抬頭的功夫,沈亦則便出現了在她眼前。

    他終於對她笑,即使是強顏歡笑的那種,溫柔地為她挽起那縷碎發。

    他隻不過是換上了她最喜歡的那件萱草色polo衫,輕輕牽過她的右手,放在他掌心,安撫她的緊張,而剛才那一切似乎從沒發生過。

    “一起回家吧。”

    事情並沒有變得更好。

    可是顧予茗安慰自己說,雖然阿則現在臉上對他仍沒什麽好臉色,可至少他現在願意開始回家了,也不再用值大夜這種變態的方式折磨自己了。

    可沈亦則這一回家,顧予茗的日子就變得更艱難了,除了要照顧祝遠舟,現在連沈亦則的那份膳食也要準備,她恨不得一天分成48小時來過。

    自己攬的鍋,跪著也要背完!

    天氣一天天變得更冷了,病房裏開了暖氣,可是不知怎麽的,顧予茗終於開始察覺,祝遠舟看她的時候,有了種冷冷的異樣。

    常禎最近迷上了前段時間大火的宮廷劇,之前照顧丈夫太忙,現在祝遠舟穩定以後,才開始放心追劇。

    “我們囡囡這麽美,要是放在古代啊,肯定是哪個公主狀元的女兒。”常禎邊看便對著ipad感慨。

    顧予茗哭笑不得,且不說有多少公主狀元的愛情悲劇,再說了,誰說公主狀元生出來的就一定是大家閨秀?而且照她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的猜測,公主狀元之女十有八九長得不怎麽樣吧。

    “哪有,阿姨你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顧予茗的心情雖然從來沒有一刻輕鬆過,此時內心竊喜麵上假意謙虛的樣子倒和以前的她有了幾分相似。

    “囡囡,聽說你是念建築的?”常禎還想跟顧予茗討論劇情,祝遠舟卻打斷了常禎的談話。

    顧予茗遲疑點頭,不明白他這時提起這個的用意。

    “你不用上班嗎?”祝遠舟問,建築公司應該很忙吧,她又怎麽會有這麽時間照顧他呢?

    “我……我請了長假。”顧予茗低頭躲避。

    “那你知道我兒子在哪家公司上班嗎?他的職位是什麽?他薪水多少?一年的年假又有幾天?”祝遠舟一連串說完,常禎意識到什麽,剛想要開口幫忙,卻被祝遠舟一個眼神製止了。

    “大概是b公司吧。”顧予茗說,她應該早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情侶,就算裝的再像,也遲早還會有被揭穿的一天吧。

    “什麽叫‘大概’,然後呢?”很明顯,祝遠舟可不打算就此放過這個“囡囡”。

    顧予茗皺著眉頭,上次他們初見的時候,在咖啡館祝長庚曾經跟她講過他的近況,可是很可惜,她根本都沒在聽的。

    正在這時,‘哢嗒’一聲,推門而入的正是主角祝長庚。

    他徑直走到顧予茗身邊,攬住了她的腰,在父母麵前,這是他第一次對她,他的未婚妻,這麽親昵。

    說到親昵,他們認識這麽久,他們真正的親昵,又有幾回呢?

    不是他在躲閃,就是她在逃避。親昵,很可笑地,反而竟變成了一種,忍辱負重。

    “爸爸你在幹嘛,我在b公司上班,是senior,沒有年假,薪水嘛,自然供得起您養病,也可以養活我們阿茗。”他在嚐試著解圍。

    祝遠舟睥睨著兒子,常禎見狀拿了旁邊的枕頭打他:“我看你這老頭子真是有病,媳婦衣不解帶地在跟前伺候,你居然神裏嘮叨地跟她這樣講話。”

    祝遠舟還想說什麽,隻見祝長庚不動聲色地將顧予茗摟得更緊了些。

    “我當然有病啊,不然怎麽還會在這裏躺著。”祝遠舟佯裝咳嗽,算是放棄了盤問。

    祝長庚鬆了一口氣,見母親開始幫父親倒水吃藥,心下稍安。

    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攬住她的那隻手,卻還是忘了鬆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