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好久不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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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轉到墓園。
這是座合葬墓。一麵寫著顧誠齋,另一邊是呂仟淑的名字。
她沒有帶花,甚至什麽也沒拿,看著父親的相片,看墓碑上生卒年月,卻怎麽也回想不起來,那天,在斯圖加特,父親離開的那時,她到底在幹什麽?
一定打了很多噴嚏吧,這才證明,爸爸在想她。
一切的反常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比如上次在超商妹妹為什麽會裝作不認識她,比如那晚阿則逾矩地將她壓在身下,卻一直對她說抱歉。
“爸爸,你的小阿茗來看你了。”顧予茗對著相片微笑:“不過,看您之前,還是先去看了媽媽。”
“水兒。”她添言,她一個人的媽媽。
“五年不見了,您過得還好嗎?”
“我媽媽還是輸了是嗎?在您心中。”顧予茗開著玩笑:“就像您能為妹妹付出生命一樣,可我什麽都沒有。”
“開玩笑的啦。”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笑著開始流淚:“我來看您了,我過得很好。”
人隻有在不損害到自己利益的時候才能最大程度上去犧牲去奉獻去善良,連父母也不例外,高尚,從來都是站在道德製高點才能唱的頌歌。
顧予茗撫著墓碑上的字,終於看見了右下角的落款。
“妻呂仟淑,長女顧予茗,次女顧紫珊泣立。”
“小珊剛才問我,快樂的死還是痛苦的活,我選哪一個。她想知道為什麽我不肯見她最後一麵。”
“爸爸知道答案吧。”顧予茗輕聲細語,她的親生母親在她的記憶中如此模糊,除了給了她這樣一副肉身和惹得養母嫌棄的樣貌再無其他。可是她的父親卻給了她如此一脈相承的性格。
不去見小珊一麵,是因為無能為力。
選擇從高樓跳下,是因為無能為力。
當這種無力感蔓延渾身的時候,就像溺水的孔雀,被拔去了羽毛,你還能活下去,或許甚至可以活得更好,卻終於失去了生活的勇氣,
顧予茗終於明白,若是你在一個人心裏,無論你多麽努力,終其一生,你都不可能從他的心中退場。
爸爸,您的小阿茗,真的好想你。
顧予茗從墓園出來,顧紫珊和譚以源已經在外麵等著了。
踏上回家的公車,一路上顧紫珊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著w市最近幾年天翻地覆的變化,顯然是掩飾著她的不安。
“小珊,是我和媽媽見麵,怎麽感覺你比我還緊張。”顧予茗笑著拍妹妹的手。
“我…我哪有?”顧紫珊狡辯:“姐,時間太趕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媽媽。”
“這樣很好啊。”她看了一眼表:“你說到家還有三站,那麽距離你失寵還有半小時,好好享受這最後三小時當家中女王的時光吧。”
那支她打了一整天號碼,終於關了機。
下午五點鍾,剛剛打麻將歸來的呂仟淑已經開始在廚房忙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益於前麵幾十年的商人生活,即使生意失敗,從商場退出之後,呂仟淑的精明還是一點沒變,街坊鄰裏一起聚在一起打麻將,紅中癩子,永遠是那個杠上開花的人。
廚房裏的炊煙嫋嫋升起的時候,門終於被打開了。
“不是說明天才會回來嗎?”廚房裏傳來媽媽大聲的詢問。
顧予茗做了個‘噓’的動作,輕輕穿上了拖鞋。
“以源也一起來了是嗎?我今天正好買多了菜。”五年沒見,媽媽還是和以前一樣,明察秋毫,從客廳的動靜就能聽出多了人。
顧紫珊和譚以源相視而笑,以源更是配合:“阿姨,以源好餓!”
顧予茗走過玄關,輕輕地扭開了廚房的門,她一次也沒到這裏過,這房子窄小擁擠,卻似乎和從前她們的家沒什麽兩樣。
“快給我出去,你不能聞油煙!”呂仟淑沒空轉過身,嘴上還是不停地趕背後的女子走。
顧予茗沒說話,她這幾天或許真快要把幾年積攢的淚水都流幹了。
這該死的油煙。
“那幫我把蔥拿過來,就快出去。”呂仟淑妥協。
顧予茗從冰箱拿出蔥,一根一根洗,熟練地拿過菜刀切成段,放在她身邊,卻再也忍不住,從背後摟住了呂仟淑。
呂仟淑愣住,顧紫珊那個別扭的性格平時動不動就要和她抬杠,今天居然這麽反常,還從背後抱住她。
不過精明如她,下一秒就發現了不對,背後的女子伏在她肩膀抽噎,居然讓她想起來好久以前,她的另一個女兒曾這樣伏在她肩上忍著淚水笑著說:“我媽媽終於抱我了。”
她輕拍她的手,卻發現她的右手無名指上居然戴著婚戒。
“阿茗,是你嗎?”她停下倒著生粉的手。
顧予茗卻拚命搖頭,不要母親轉過身,她已經很大了,現在這個流鼻涕的樣子真是太醜了。
於是隻能死也不撒手。
“媽,我回來了。”
飯桌上,顧予茗一直在非常努力的吃飯,可是隻要她的碗裏有一點點空的跡象,顧紫珊和呂仟淑就會搶著給她夾菜。
“媽,我吃不完。”顧予茗覺得再吃她真的就要吐了。
呂仟淑這才收手,褪去了商人身份的她,回歸退休養老生活,變成了顧予茗幻想過很多遍的母親。
“媽媽,家裏變成這樣,是因為沈家嗎?”醞釀了很久,顧予茗終於問出口。
呂仟淑和顧紫珊不同,自始自終她都是了解隱情的那個,開口安撫道:“阿茗,這和你沒關係,這也和小則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顧予茗低頭咽了口米飯:“他姓沈,而我姓顧。”
“商場的事情,願賭服輸。”呂仟淑隻說,當初被紫珊的病所累,相互爭搶市場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誰對誰錯。
照現在的狀況,小珊後續治療的錢是一大筆費用,她並沒有資格和金錢去懷恨在心。
她看了一眼顧予茗的婚戒,想到他們已經結婚五年,遂問道:“阿茗,你們有孩子嗎?”
“有過。”她隻答。
一時間四下無言。
“媽媽,明天我要回去。”她終於說。
“怎麽才回來就要回去,你板凳還沒坐熱呢!”換作是以前的呂仟淑,定不會說這麽肉麻的話。
“因為愛不是傷害的借口,結束或是重新開始,我需要一個答案。”
“阿茗,不是媽媽說,小珊隻是看著囂張,而你看著柔弱,性子…卻太烈了。”
“或許我上輩子就是這樣的人吧。”顧予茗認命。
愛他,很難。
可恨他,似乎更難。
隻要是顧予茗想要做到的事情,就算困難再大,她也一定會努力達成。
她不想在醫院打擾他的工作,回到s市的家後,她驚喜地發現家中的東西他尚未搬走。
那她就在家裏等他,一天,兩天,三天……
她每天都會做好三餐,兩人份的。
這天中午,就當顧予茗準備開動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她開門,是快遞先生,她打開ems是離婚協議書。
不慎從快遞中掉落的,還有他的戒指,銀色的婚戒磕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不收。”她攔住快遞先生。
“可是寄信人沒填退貨地址啊!”快遞員麵露難色。
她重新寫上人醫的地址,原物奉還。
“見到姓沈的醫師,勞你告訴他,他要是想我一輩子戴著這枚戒指,就永遠別出現。”
這一招果然奏效,第二天下午茶時間剛到,沈亦則便回了家。
“一起吃吧。”她招呼他,和往常並沒什麽兩樣。
“我說過了,七點之前沒回來,這裏就不再是你的家了。”沈亦則卻絲毫不給麵子。
“好,不是我的家。”顧予茗微笑:“那既然這樣,阿則,你不肯走出來,那換我走進去好不好?”
“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他問。
“阿則,我不是瞎子。”她最討厭他這樣子,像個受了傷的野獸:“有很多事情我們本可以好好坐下來談談。”
“本可以?”沈亦則嘲諷:“顧予茗,你覺得我們還能過下去嗎?”
顧予茗沉默,隻好另起話題:“我會遇見小珊,不是巧合。”
“就像我會娶你,也不是巧合一樣。”他接言。
“自揭傷疤,你怎麽這麽傻?”她沒好氣地說。
他沒再說話,隻是從包中重新拿出離婚協議。
“我已經簽好了。”
“至於財產分割,你淨身出戶應該沒問題吧。”他說:“反正給你你也不會要。”
卻沒告訴她,他悄悄將顧家原先的那套房子重新買了回來。
“謝謝。”她說。
“這套公寓我會借你住,直到你找到新的房子。”他耽誤了她這麽久,現在社會這麽複雜,她一個畢業這麽久的學生,就算s大建築不錯,能適應得了嗎?
他不需要也不能再考慮這些事情了。
“謝謝。”她又說。
“除了謝謝你還會說些什麽嗎?”沈亦則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比如‘我好恨你’什麽之類的。
“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阿則。”她隻好問。
“我不會和你說對不起。”沈亦則笑。
“對不起,是我不夠勇敢。”顧予茗道著歉,她其實根本不在乎沈顧兩家的爭端,也能夠體會他瞞著她的想法,他就是個需要人陪需要關愛的孩子,可是她沒能做到,她給不了他承諾。
是她不夠勇敢,因為害怕被傷害而拒絕他的真心;是她不夠勇敢,因為害怕痛苦而拒絕付出自己的真心;是她不夠勇敢,今生今世也沒能學會修得與他圓滿的緣分。
他和她之間,離最圓滿的愛人隻差一步,可就是這一步,卻讓他們今生連愛人都無法做。
說來殘忍,可是,她真的沒愛過他,從來沒有。
大是大非,大收大放,她顧予茗,從來就沒有折衷兩全的選項。
“我們沒有走到那一步。”沈亦則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阿茗,或許對我們彼此,都是好事。”
過去的這五年,或許他一直以來都是在為今天做著準備吧,從他們一開始相遇,或許就是為了今天,能夠相互體麵地和平離開。
這五年來的克製,似乎終於成功了。他在心裏暗自感慨。
“我能最後問你個問題嗎?”她終究還是開了口。
“你說。”其實他早就猜到了,才能像現在這樣平靜。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對於這個顧予茗早就知道的答案,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窮追不舍。
她想給他最後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她付出自己的機會,一個可以讓她奮不顧身的機會。
一個可以讓她重新去愛的機會。
她早就旁敲側擊地問過太多回,沈亦則疊起衣被的手沒有半分停頓。
“我是”回答幹脆利落,簡明暢快。
“你怎麽知道我要問什麽呢?”顧予茗迅速說。
沈亦則尷尬,卻強裝無謂。
顧予茗隻好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以前妻這種尷尬的身份開始幫他收拾,卻沒有半分不自然。
已經完全沒有再騙她的必要了,可是沈亦則還是決定這麽幹。
他想要那份驕傲,即使他愛得如此卑微。
她身上的柑橘香水那麽好聞,是他的溫柔鄉。
她口紅的色號是聖羅蘭vollupteshine6號色,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斯圖加特的玫瑰。
“阿則,我們就不能好聚好散嗎?”她終於忍不住。
“你覺得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顧予茗又不說話了。
瞥見她右手上的婚戒,終於還是被擊中了心中的軟肋,他上前,終於給了她一個不帶任何情欲的擁抱
“抱歉,我沒能愛你。”
“還好,你沒能愛我。”
然後摘下了那枚戒指,放在了自己掌心。
阿茗,你不能愛我。這是他此時此刻才終於明白的道理,他努力了五年,想讓她愛上他,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都沒能相愛,對彼此來說,是一件如此遺憾又如此慶幸的事情。
“給我打個電話吧。”他終於溫柔下來:“掛你那麽多次,總是要接一次彌補一下。”
人們之所以會通話,是因為不在身邊,所以這是顧予茗第一次聽到他的鈴聲。
他轉身離開,伴隨著蘇打綠的歌聲,漸行漸遠。
“生命吹過麵前,不吭一聲化成了掌紋。”
“揮霍了緣分看透了景色,我懂得深刻。”
他好像再一次揮霍了他們的緣分。
他帶上了門,按了接聽鍵。
“阿茗,我不是你的莫姑姑,我的名字叫沈,亦,則。”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說的話。
他打給她,是《寂寞先生》;而她打給他,則是《喜歡寂寞》。
阿茗,我們下輩子,還是不要見麵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