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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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開之時一陣冷嗖嗖的風刮了進來,容妝不由瑟縮。

    喬鉞就近落座,容妝忙道:“這裏鄙陋,皇上請移駕回殿。”

    “朕還未嫌,你急什麽?”喬鉞抬頭,目色寒涼,手輕掃著微微褶皺的袍麵,漠然道:“說吧。”

    容妝暗歎一口氣,沉下臉色緩緩道:“正如皇上所聽到的那般,我和容徵,容衿,容策,容家一脈,皆沒有血緣關係。”

    喬鉞微生詫異,旋即隱下。

    容妝斂眸,不著痕跡的暗暗笑了,她承認這是第一次看到喬鉞驚訝的神色,她是有多麽幸運,這是因為她而出現的神色。

    “我爹從沒瞞過我,從我懂事之後我就知道,我是他自幼收養的,這一切外人無從得知,皆以為我就是容家真真切切的二小姐。”容妝略帶苦澀的笑了出來,如畫的眉目染上一抹清愁,喬鉞的眉頭亦不知不覺的隨著她微蹙。

    容妝的眼瞳若濃稠黑夜裏的明月珠,閃動著明亮的光彩,定定的注視著喬鉞,“容家一家待我如親生,我很感激,所以,我當初願意追隨你,一則是為報容家大恩。”

    喬鉞點點頭,以了然的口吻緩緩道:“所以,容徵他愛慕你。”

    容妝盯著他的眼睛,低沉歎道:“皇上……聖明……”

    喬鉞笑了,仿佛流風回雪一般的清澈笑容映入容妝的眼,不知不覺間,令她的心怔然觸動。

    喬鉞豈會看不出,容妝對容徵沒有一絲不軌之情,全然是兄妹之誼。

    “如果放在以前,朕一定會徹底查出你到底是誰。”喬鉞看著她,目含無盡深沉,“可是現在,朕隻知道你是容妝,夠了。”

    容妝凝視著他的墨黑雙眸,緩緩清笑,“容妝之幸。”

    後來,容妝不知喬鉞是否真的未去調查自己是何等出身,但喬鉞一定清楚,無論她是容策的女兒也好,抑或非也,這些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容妝從未有過二心,這就足以令她安穩無虞。

    年關即至,今年是個多事之年,先帝駕崩,又逢戰事起,喬鉞下令後宮縮減用度,年節簡過,無非是對征戰沙場的將士的一片心罷了。

    年宴並不鋪張,沒有絲竹笙歌,沒有舞姬樂師。

    隻有和睦宮苑裏燈火明亮,人影寥寥。

    喬鉞端坐在禦桌正位,依次是太後白翾,太妃柳塵玉,瀟王喬允疏,謹嬪元旖。

    還有封銘,喬鉞登基後封他為王,賜府邸,闌廷開國至今第一個異姓王。

    表麵為王爺,實則封銘暗中是為喬鉞刺探朝中之事,封銘此人追隨喬鉞多年,外人自是不知他的身份,可容妝知,封銘是容策派遣在喬鉞身邊保護他的,幼時喬鉞曾多次遭人劫殺,皆是容策暗中派人保護,才令敵人無所得逞,後來據說是對方對於追殺喬鉞的心思淡薄了。

    於是容策在暗中便減少了人手,卻派了千挑萬選的封銘,去隨身保護喬鉞,而喬鉞亦替他偽造了身份。

    那些追殺喬鉞的人,自然就是太後白翾所派遣的。

    這些,都是在容妝決定入宮襄助喬鉞之後,容策方盡數告知於她。

    觥籌交錯間所有人自是笑意滿麵,恭敬禮讓,奉承諂媚之言盡數宣之於口,宮中呆久了,怎會還有不會做戲之人?

    哪怕白翾恨不得立刻將喬鉞挫骨揚灰,可她表麵卻還得對喬鉞禮讓三分,保持著作為一個太後的德行端莊。

    白翾並不老,不過四十出頭,亦喜歡奢華,依然是滿頭的黑發,雲髻峨峨,豐容粉澤,明紅的禮服迤邐瀲灩,指尖殷紅蔻丹妖豔流彩,兩瓣薄唇塗的鮮紅似血。

    這樣張揚的人。

    一顆心惡毒的令人悚然。

    與她對比懸殊的賢太妃,此刻依然保持著莊重和藹的笑容,一身淡青的明服,盈盈端貌,恰似淩波菡萏,清雅出塵。

    過了場麵以後,喬鉞便找個理由就要離開,元旖就要纏上來,起身對著他要離開的背影道:“皇上要去哪裏?臣妾陪您?”

    喬鉞頭也未回,淡漠道:“你回寢宮歇著吧。”

    容妝隨喬鉞離開時,回眸遠眺,見元旖目光黯了下去,嘟著緋紅的唇不滿的看著喬鉞的背影,仿佛還戀戀不舍,可是容妝,卻莫名的勾唇,露出了一絲輕笑。

    方入夜時分,月懸天穹,淡淡清輝。

    喬鉞揮退了眾人,隻留容妝近身伺候。

    一同守歲。

    宣裕殿裏宮燈長明,一室暖溢。

    容妝搬了矮凳守在暖爐邊,望著火光繚繞,心裏沉靜如水。

    從前在容府閨閣時,一家人皆在大堂裏嬉笑守歲,容夫人多會親自下廚與溫酒,和樂融融莫過如此。

    入宮以後,她便形單影隻,一個人躲在寢閣裏形影相吊。

    念及往昔種種,又看今宵,容夫人長逝,容策沙場浴血奮戰,容衿將要踏入這無邊險惡深宮,而容徵,與她相見不如不見。

    一切都在時光長河裏分崩離析。

    剩下的,就隻有眼前這個男人,他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容妝,他就是容妝的天。

    而容妝,依偎著他才能存活。

    眼眶裏仿佛有淚光閃爍,火爐裏的熾芒透著水光不再真切,朦朧成一團。

    喬鉞靠在軟榻上,聲音帶著一絲懶散的喚道:“容妝。”

    容妝擦了擦眼睛,走過去垂眼望他道:“皇上有何吩咐?”

    “今兒除夕,你不用拘束。”

    “是。”

    “陪朕,去梅園走走。”喬鉞說著已起身,一雙墨眸灼灼的望著她。

    梅掩白雪,暗香搖曳,落在容妝眼裏皆失了興致。

    容妝隻是心緒所趨,撫著解語笛,吹了一曲《憶流年》,笛聲蕭瑟涼悲,催的人直欲落淚。

    踏著落雪‘咯吱’聲響一聲覆過一聲,宛若與笛音點滴相和。

    喬鉞折了梅枝把玩在手裏,冷著眉目淡淡道:“過往就是過往,不要被牽住了心,看不清眼前的路,才是你的深淵。”

    “是,奴婢明白。”容妝收回解語笛,懸於腰間。

    喬鉞突兀的問道:“你可聽過我母親的事?”

    他的聲音回蕩在這一方嫣紅灼目的園子裏,仿佛從天際傳來了顫音,加深了濃重的寒冷與低沉。

    靜默了一會兒,容妝如實答道,“聽過,先帝雲妃巾幗不讓須眉,是闌廷開國以來第一位上過戰場的嬪妃。”

    喬鉞嗤地一笑,容妝跟在他身後,並未看清神色,隻是覺得那笑聲裏有一絲寒涼與悵然。

    他說:“再與眾不同,到底也逃不脫一死,且是選擇了最懦弱的死法。”

    “情勢所迫也未可知。”

    “不急,不急,昭然之期可見。”喬鉞的聲音微不可聞,落在容妝耳中,卻又是一番計算,她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緘默在這冰天雪地裏蔓延開來,偶有風過,吹落雪壓梅枝的聲響。

    這是和喬鉞一同過的第一個年。

    梅雪掩映裏,他清冷如霜的眉眼,容妝當銘記。

    離開寒梅園的時候,已經深夜了,天際濃稠如墨,宮道上燈盞長明。

    喬鉞來到了頤寧宮。

    封銘也在,容妝與喬鉞踏進大殿內時,發現封銘正陪著賢太妃閑談,而賢太妃臉上亦是慈愛的笑容。

    封銘也難得如此溫和的笑。

    封銘跟隨喬鉞多年,自是把賢太妃亦當成了母親一般對待,否則也不會伴她守歲。

    喬鉞笑著臨賢太妃而坐下,看著封銘道:“你如果再不來,太妃怕是都要傳召了。”

    賢太妃嗔笑道:“可不是嘛。”

    封銘笑著,賢太妃眼風在二人臉上掃來掃去,“皇上啊,你瞧封銘跟隨你這麽多年,還沒娶妻,你是不是給賜個婚才是?”

    尚不等喬鉞回應,賢太妃的目光落在站在喬鉞身旁的容妝身上,突然加深了笑意,借著燈明,容妝幾乎看清了她眼尾的兩道深深紋路,聽她道:“我瞧著容妝這姑娘就不錯,聰慧端莊,皇上必是無心收為嬪妃,否則也不至於等我開口,而銘兒驍勇磊落,倆人倒真是天作之合,皇上你看呢?”

    喬鉞的臉色變了一變,垂眸思索著什麽,容妝心下一顫,偷覷了喬鉞一眼,忙對賢太妃道:“太妃說笑了,奴婢已過了婚嫁之齡,王爺若是娶妻,自當是有無數的妙齡少女供他選擇。”

    賢太妃方要反駁她,容妝忙續道:“奴婢已下定決心一輩子追隨皇上,不作他想。”

    喬鉞瞥了一眼容妝,神色緩和,冷冽的眉宇間滿意的浮上了一絲笑意。

    賢太妃不再說話,封銘卻道:“容妝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何必妄自菲薄,而且你這麽忠心,皇上可定當珍惜才是,至於本王,早就曾想過,必要娶一個兩情相悅的心愛女人為妻,一生相敬相愛,舉案齊眉。”

    容妝讚許的點點頭,眉眼間漾起了一絲笑意,款款道:“王爺是有心之人,容妝祝你夙願得償。”

    封銘瞧了喬鉞一眼,又對容妝笑道:“你這讚揚的讓本王都不好意思了。”

    他轉而對賢太妃,漫不經心的詢問道:“太妃,不知先帝這後宮之中,可有一心愛之人?”

    容妝暗暗一驚,目光定在賢太妃臉上,這也就是封銘,他與太妃之間有多年親情存在,任是換個人都不敢問這等隱秘之事。

    容妝明顯看到賢太妃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她想掩飾,卻掩飾不住,目光止不住的閃爍,明顯有異常之象。

    容妝側目看了一眼喬鉞,見他亦望向自己,目光交匯,有一絲相同的意味流轉在眉目之間。

    賢太妃有事相瞞。

    而賢太妃並沒有回答,以突然頭暈打了掩飾,由侍婢扶著起身,回到了內殿歇息。

    封銘撇撇嘴,不想一個問題把場麵弄僵至此,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喬鉞尷尬笑笑,卻不再敢發出一言。

    離開頤寧宮的時候已經是新年的第一個時辰了。

    喬鉞坐在禦轎中,容妝在側,路上時,喬鉞撩起明金絲轎簾,沉聲問道:“你可發現賢太妃神色遲疑?”

    “是。”容妝看他一眼,借著宮人提著的燈盞明亮,她很清楚的看到喬鉞臉上的異樣光芒,“皇上,可是懷疑什麽?”

    “你心中有數。”喬鉞的眼底是一片深寒,“朕看賢太妃既然這麽喜歡你,那你以後就多去頤寧宮走走,不止能隨了太後的歡喜,也許,還能遂了朕之意,明白?”

    “自然明白。”容妝微微一笑,彎起的眉眼有一絲從容與了然。

    二人相視,眼含的意味不言自明,喬鉞放下金絲轎簾,容妝看見的是閃著冷光的錦緞,心中暗自思量著,喬鉞如今,是打算著手調查雲妃之事了,而賢太妃自是首當其衝。

    夜寒風緊,冷月如鉤,唯聞抬轎的宮人步伐整肅,一步步穩穩的踏在宮道上的聲音,長燃的宮燈掩映下見樹影婆娑斑駁,各處一片喜慶嫣紅,容妝卻絲毫不覺得暖。

    目光直視前景,耀紅交錯,一望無際的蜿蜒宮道,沒有盡頭,恍惚覺得比時光還要長許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