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迎春花這種東西，怎麽看都不像是花滿樓會栽植的。

    當然更不像葉孤城的手筆。

    葉靈涵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朵開得正好的花，“城主雅興十足。”

    那朵明黃的迎春花同她當年那一身裝束配得很，但此時此刻握在手中卻隻覺別扭，如果可以的話，她是真想把當年的自己幹過的那些事說過的那些話全忘個幹淨的。

    奈何一晃九年，對這人的印象卻無半分消退，她心裏清楚這與情竇初開時對李夜笙的癡迷完全是兩回事了，但發生過的事就像喜歡過的人一樣，並非一句話就可以一筆勾銷，司空摘星曾問她可曾後悔過，她想了許久，還是覺得並不後悔。

    葉孤城並未下樓，隻立於窗邊，看著她掐了那朵花後重新變得有些莫測的表情，好一會兒後終於開口：“上來喝杯茶嗎？”

    “上來可以，茶就算了。”她將那朵花扔至一旁，往正門走了進去。

    花滿樓既已不在此處，這賀禮自然還是送至花家為好，正好也不用把那不堪入目的字留在那了，她還記得花滿樓靠著摸紙張上的墨痕就能評價一幅字的事，頓覺丟臉的事還是不做為妙。

    這廂她大喇喇地走上樓來，那廂葉孤城也從臥房裏走了出來，兩個人麵對麵地站在一塊，好像也並無預料之中那樣尷尬。

    “要去花家？”

    “不然呢。”

    “我可以幫你轉交。”

    葉靈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出了聲，“城主好意我心領了，但還是不麻煩了，正巧我許久未見花公子，前去敘一番舊也好。”

    被拒絕的葉孤城也沒有惱，反而點點頭，同意道：“花公子應當也很歡迎你。”

    “那再好不過了。”她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我本也是怕多年不見貿然上門打擾了他。”

    “是嗎？”

    “我還騙你不成？”她覺得好笑。

    葉孤城往前一步，抬起手拂去她肩膀上的落瓣，“不是為了避開見我？”

    “……多年不見，葉城主竟也會開玩笑了，我避開你作什麽？”她側頭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沾上的那一點明黃，皺了皺眉。

    那落瓣在他指間碾過，飛出窗去，帶著寒意的風穿堂而過，他也沉得住氣，“那便好，不如我們一同前往花府？”

    葉靈涵盯著他看了半晌，還是點了頭，“也行。”

    她其實相當驚訝於自己的平靜，原以為會有多心情複雜難以言說，結果也隻是在聽到那一句為了避開見我之時有點尷尬而已。

    這種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戳破是很沒意思的，她根本未曾想到以葉孤城的性格居然會直接說出來，但真的被說出來了倒也無所謂得很，反正對方也不能按著她承認她內心的確是這般想的。

    畢竟這種事，哪怕葉孤城性格變化再大，大概也是做不出來的。

    花府的確如她所想正張燈結彩準備著迎接喜事到來，陸小鳳與司空摘星也都在，見到他們倆一起過來全都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但好歹沒直接嚷出來。

    司空摘星率先開的口，問她是何時回的江南。

    葉靈涵在他身旁坐下，“也就昨日到的，本來不想上門打擾，奈何得知花公子已不回那小樓了，那我隻好來一趟了。”

    花滿樓聽到她這麽說，便已將事情猜了個大概，“辛苦葉姑娘了。”

    “居然給你趕上了。”司空摘星嚼著花生米瞥她，眼神還是止不住地在她和葉孤城之間遊移，“這次多待幾日吧？”

    “你們陪我飲酒的話，可以考慮。”言罷她已經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滿一整杯，抬手轉向花滿樓，“我這麽貿然上門，這杯便先敬花公子吧。”

    酒是三十年陳釀，甘醇可口，一入口便讓她忍不住讚歎，“好酒。”

    “陪你喝酒自然是不成問題的。”陸小鳳也挑了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裏，“上回咱們還沒分出勝負呢。”

    他說的是在兩年前葉靈涵從扶桑回中原的船上兩人遇到的那次，可見世上的巧合的確是多得很，哪怕跑到如此遠的地方，還是能碰上那麽一兩個故人。

    那回她同陸小鳳算得上痛飲三百杯，反而未曾好好敘個舊，一同醉得不省人事，可爽快也是真爽快。

    “那便來啊。”

    “說好了啊，可別花滿樓的喜事一過又讓我找不到人。”

    葉靈涵笑著做下保證，“當然不會。”

    坐在她左側的這人始終沒有再開口，酒倒是沒少喝，葉靈涵見他如此，也懶得琢磨太多，隻管喝便是了。

    他們幾個本就是喝起來毫無顧忌的人，碰到一起更是了得，一杯接著一杯，又一次將敘舊忘得一幹二淨。

    酒過三巡，司空摘星忽然又問她可有回過龍門，她愣了片刻，搖搖頭，“快五年未回過了。”

    “老板娘把客棧給賣了。”他放下酒杯歎一口氣，“她也沒留封信給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葉靈涵回憶了片刻，“我倒是聽她提起過這個打算，就是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賣了。”

    陸小鳳想得最開，“賣了也好，在沙漠呆幾十年可是老得很快的。”

    “你這是想說我看上去老了很多？”葉靈涵頗為玩味地看著他。

    陸小鳳被這目光看得連連擺手，“我可沒這個意思，靈涵你看上去頂多二十歲。”

    “嗤，就你會說。”她笑著搖頭，又飲下一杯酒。

    這一頓酒喝了約有兩個時辰，結束時葉靈涵也嚐到了久違的頭昏腦漲之感，花滿樓給他們都安排了客房，也不知到底是存了什麽心思，好巧不巧讓她就住在葉孤城隔壁。

    這場麵同當年在飛仙島上時倒也有幾分相似，然而葉靈涵再無當年各種情思，隻覺慨然。

    她自認還是比較了解葉孤城的，卻看不懂他如今的態度。

    西湖邊上那座藏劍山莊她始終未曾去過，但也聽過許多次，照理說事到如今大家坐下來喝杯酒並非難事，但這一日下來她才恍惚意識到，這可能隻是自己長久不與這人見麵而生出的錯覺罷了。

    過了這麽久再見到這個人，哪怕心緒平靜得很，也總還是和見旁人不一樣的。

    這一點大概花滿樓陸小鳳司空摘星也都清楚得很。（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