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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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我望著那半塊玉玨,有些尷尬。

    我本打算將整塊玉玨都給他,從此再無牽扯最好,誰料如今又被他送了回來。

    “這不太好吧……畢竟是別人送給你的東西,若我拿走一半,豈不是那個人的心意也會少了一半……”

    我瞎編亂造了一通,見他似是被我說動了,舉著玉玨的手也漸漸縮了回去。正想鬆一口氣,卻見他在枕邊摸索了一會,然後將一個玉扣塞進了我手裏。

    我遲疑地看向他,而他也正目光閃閃地看著我。

    “這是……”

    “這是我爸爸留給我的,如果那塊玉玨不能給你的話,那這個扣子我想我還是可以做主的。”

    “可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東西啊!我怎麽能收下?”

    他從我的話裏察覺到了些什麽,目光漸漸暗了下來:“你是不喜歡嗎?可我隻有這個了……”他攥緊了被角,露出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他這麽敏感,要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拒絕,實在是太難了……

    看著這樣的神護,我實在是不忍心再拒絕,隻得故作輕鬆地握緊了玉扣,然後笑著和他道謝。

    “你喜歡就好……”他看我終於接受了他的饋贈,有些羞怯地埋進了被子裏。

    等等……!羞怯是什麽鬼?!

    這玉扣似乎非常不妙啊!該不會是留給神護做送媳婦的定情信物之類的東西吧?!

    臥槽!你別睡啊!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啊!

    ——

    睡至半夜時分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喧鬧聲,聽上去似是有許多人在叫喊呻、吟。

    我打算起身看看,但從剛拉開被子,敲門聲就響起了。

    三短一長,似乎代表了某種特定的意思。

    “開門吧,是阿鬼來了,大概是主院那裏出了什麽事……”一直未曾合眼的神護聽見聲音,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聽動靜,大概埋在林蔭那裏的卒子都快被吃掉了。”

    後半句話我沒有聽懂,隻是想到之前來的那個琉璃子而有些遲疑,我回頭看了神護一眼,卻見他早已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我沒有辦法,隻能忍著心底那層恐懼,慢慢地拉開了紙門。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者出現在了我的麵前。他抱著一筐東西,神色很是匆忙。

    見開門者是我,他愣了幾秒,隨後也沒有多想,衝我點點頭就脫鞋進來了。

    “是……那個人來了嗎?”

    阿鬼聞言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似是考慮到什麽,轉而搖了搖頭。見無法表達清楚,他索性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了神護麵前,然後比劃了起來。

    我看不懂阿鬼的意思,但是從神護的表情裏倒是可以看出一點端倪。阿鬼似乎告訴了神護一件讓他非常高興的事,我難得看見他露出這樣暢快的表情。

    是我的錯覺嗎……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非常不妙呢……

    我扯了扯神護的衣角,示意他為我解惑,然而他隻是定定地看了我一會,語氣有些微妙地道:“言葉,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什麽……呃……應該吧……”

    “如果是朋友的話,那無論發生什麽都是不會遠離對方的吧?”

    我沒有回答,心底莫名覺得這個答案無論是答是還是否,都會發生非常不怎麽好的事。

    神護見我不說話,也沒有多做勉強,轉而將我之前帶給他的玉玨係在了脖頸上,然後就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一般,原本虛弱不堪的他居然平平穩穩地站了起來:“言葉,這個問題隻能回答一次,如果答錯了,也沒有辦法重來,所以請謹慎考慮。”

    一時間我們都安靜了下來。

    我將目光停留在了神護的臉上,他此刻臉色發白,眼下還有著重重的黑眼圈,一副重病不愈的模樣,可他的眼睛裏卻奇異地乘滿了某種特別的色彩,像是最灰暗的過渡地帶,壓抑而苦澀,但卻唯獨沒有掙紮。

    顯然,接下來他要去做一件讓他期待已久的事,而我這個誤闖者無意間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之後的行動。

    有那麽一刻,我覺得我的這些想法有些過於荒誕可笑,畢竟眼前的孩子隻有7歲左右,哪裏來那麽多複雜難辨的情緒。但是下一刻,我又否決了我自己。

    麵前這個人,是神護。

    ——

    那聲“是”的回答,似是一張最高等的邀請函。得到我這個回答的神護顯得很開心,卻又有種意料之中的坦然。

    他從阿鬼帶來的那筐東西裏找出了幾個三角飯團遞了過來,示意我先補充一下力氣。

    “他吃過了嗎?”見那名叫阿鬼的老者沉默地坐在門邊發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神護,小聲地問道。

    “阿鬼不需要吃任何東西,因為他現在不是人類。”神護將一個團子的包裝袋撕開,然後湊到了我嘴邊。我下意識地咬了一口,然後繼續向他詢問。

    “大概是因為體質的關係吧,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死在我的母親手裏,反倒被她帶回來做成了沒有記憶的卒子。”

    “不過這隻是我母親認為的,事實上,他的記憶一直都在。”

    接下來神護就沒有再說什麽了,我也隻能模糊地判斷,這個叫“阿鬼”的老者,實際年齡大概與他的外貌並不一致。

    不過他為什麽會被神護的母親做成卒子呢?如果還保留著記憶的話,又為什麽願意留在這裏,做個卑躬屈膝的奴仆?

    最重要的是,他們到底在計劃著什麽?

    簡單解決過……呃……大概是宵夜吧,我們就向著主屋的方向進發了,而那些之前響起過的叫喊和呻、吟,早就消失不見了,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之前走過的那條小道,似乎經曆過一場混戰,四周的樹木現在十不存一,被硬生生撕扯開了一條另外的通道,看通道的方向,似乎也是通向主屋,不過路程縮短了一倍有餘。

    我跟著神護以及阿鬼下到了樹林裏,打算從這條突然出現的通道直接去往主屋。

    對於此行的目的,神護並沒有細談,隻是說要求主屋見他的母親,但我隱隱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唔!”我似是踩到了什麽黏糊糊的東西,整個人差點跌倒,幸好走在前麵的神護聽到聲音回頭扶了我一把,不然我可能就要直接跌入這坨東西裏了。

    “這到底是什麽啊?”我衝神護道完謝後,小聲地嘀咕道,事實上,這種黑糊糊,黏膩膩的東西樹林裏到處都是,而且還散發著一股東西燒焦之後的味道,讓人聞起來有些莫名覺得不適。

    “你是說那些靈骸嗎?”神護見我心存疑惑,突然開口解釋了起來,隻是語氣涼涼的:“這裏本來是我的母親投放廢物的地方,後來廢物積累太多了,產生了異變,被我的母親發現後,就廢物利用做成了守護宅子的結界點。”

    “呃……你說的廢物是……”

    “愛慕我母親的容顏,最後卻反被我的母親吸取力量用來孕育後代的男人們。”

    我聽到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在這!當年那些女性術士找到了可以孕育通靈者的辦法,但這個辦法顯然是個徹頭徹尾的邪術!

    一直走在前麵的阿鬼聽到我們的談話,腳步似是頓了一下。

    “這樣的結界點在宅子裏到處都有,家族中的每個女性都會擁有一個自己的‘小樹林’,她們往往會將誘拐成功的男性引誘到這裏,然後在他們失去價值後直接埋進樹根底下。有些時候這些男性並沒有立刻死亡,而是在樹根紮入自己的軀體後被吸食殆盡才斷氣的。”

    “家族中的女性們認為,越多的男性越能孕育出天賦出眾的孩子,所以為了傳承,她們常常會超出限度的捕獵男性,而異變就是怨氣超出負荷的具化,簡單來說就是那些死去的男人們變成了鬼怪。”

    “這簡直……”我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這麽大的一片林子,僅僅是言葉母親一個人的狩獵場,那放眼整個副宗,幾百年的曆史,數不清的女性術士,她們的埋葬下的男性屍體該以何來計數?

    更何況他們即使是死去也無法享受安眠,還要被用來充作這個地獄的守護者,見證更多的男性投入這場死亡盛宴,生生不息!

    這個家族的女性全部都是披著人皮的怪物,用豔麗的皮囊捕食他者的性命,然後滿足自己的私欲。

    我最開始對她們的同情全都轉換成了最深層次的厭惡。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可憐的盡頭不止有可悲,還有可怖。

    “那它們……本來在這的那些鬼怪們呢?”

    神護因為擔心我再次摔倒,所以接下來的路上都一直拉著我的手,聽見我的問題也沒有回頭,直接回答道:“應該是被那個闖進來的東西吃掉了。”

    “吃、吃掉了?!”

    “嗯,我們腳下踩著的東西應該就是殘餘的廢渣,或是一些排泄物什麽的。”

    “那……那它們……”

    神護突然轉回了頭。

    月光下,他的瞳孔被蒙上了一層淺淺的藍色,看上去像是世上最純淨的水晶。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的答案是沒有,被吃掉了就等同於換另一個地方繼續受苦。”

    我久久沒有再說話,雖然知道這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在行走的過程中盡量避開那些“靈骸”。

    因為我怕我的腳步太重,踩哭它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