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人問卡卡西，傳說中的宇智波一族到底是什麽樣子，那些記載中蠶食著愛與憎恨而誕生的巨大力量真的存在嗎？如果有什麽家族一定要在失去摯愛之後才能獲得力量，聽起來不就非常可悲麽。

    卡卡西沉默很久，才說：“存在啊。”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陽光下，帶土正陪著琳走過街道。年幼的女孩剛放學回來，那麽高大的男人佝僂著身子，努力低下頭去，聽女孩說話，一麵露出笨拙的傻笑。明明半張臉都毀了，滿是醜陋的疤痕，但這個曾經妄圖毀滅世界的男人此時卻笑得像個孩子。

    可不就是這樣，宇智波的世界就是這麽簡單，能因為所愛化為顛覆世界的瘋子，也能因為所愛變成絕世的好人。

    他們的情感豐沛到足以吞沒世界，或許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卡卡西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那時候卡卡西第一次接觸到鼬時，還是在暗部裏。

    宇智波一族的天才長子，幾乎和瞬身止水齊名的人，七歲就從學校畢業，八歲開了寫輪眼，出去執行任務無論發生了什麽，都絕對不會失敗，完成率百分之百。因為表現異常突出，所以在11歲的時候，破例加入暗部。

    那時卡卡西拿著自己新部下的資料，不由得歎了口氣，不管外麵怎麽盛傳宇智波鼬是個天才，他都對此毫無信心。“天才”之名一文不值，他自己小時候也是，所以才更知道在天才的光環之下，往往背負著難以想象的黑暗。

    宇智波豪門的長子，竟然跑來做這種黑暗見不得光的勾當，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卡卡西不願意多想這背後到底隱藏了多少糾葛，他隻要把這個宇智波鼬當做一個最普通的下屬對待就可以了。

    ……當然，因為自己左眼斬不斷的聯係，稍微多關注一點也必不可免。

    卡卡西很快發現，宇智波鼬就像資料裏說的那樣出色，不，甚至比那還要優秀。

    明明還是個稚嫩的孩子，但在戰鬥時卻無比老道與幹練。宇智波鼬幾乎沒有新入職時的適應期，他剛接手任務就能圓滿完成。無論是強大的敵人，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孩童，宇智波鼬始終是平靜的。那雙猩紅的寫輪眼毫無波瀾，編造出一個又一個摸不透看不穿的幻術，漫天的手裏劍從四麵八方而來，瞄準了每一個死角，火遁衝天而起，熊熊燃燒著，將戰場映得通紅。

    宇智波鼬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有時候直到結束了戰鬥，隊友們都不知道什麽是幻術，什麽是真實，就連宇智波鼬的真身在哪裏都不知道。

    大家永遠隻能看見宇智波鼬從不知名的角落裏站出來，手中的長刀染血，平靜地匯報出他所負責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

    洞悉對手，隱藏自己，這就是宇智波一族真正的模樣。

    卡卡西不得不承認，他畢竟不是寫輪眼真正的主人。

    宇智波鼬將寫輪眼發揮到了極致，他是個真正的忍者，並非隻有身形，而是將所有的情感、思緒、想法，全部隱匿在黑暗中，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麵目，眼前所見一切皆是虛幻。

    如果是敵人的話，那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卡卡西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當時一閃而過的念頭，竟然一語成箴。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當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卡卡西曾本著關照後輩的原則，試圖了解過宇智波鼬。

    宇智波鼬平時是個很沉默的人，休息時也隻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臉上的表情很少，像是在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執行任務時就更不用說，沒有人能知道他的想法。

    但如果有人和他說話，就會發現，雖然看起來冷漠了些，但禮數周全，態度平和，尊敬長輩，和一些仗著有天賦有實力就心高氣傲的後輩好了不知多少。

    因為這些，卡卡西心裏對宇智波鼬的評價還是很高的。

    這的確是個天才，在最不缺天才的忍者世界中，也足夠優秀，配合他那冷靜而縝密的思維。宇智波鼬，擁有一個光明而燦爛的未來。

    卡卡西在那時，就幾乎能看見宇智波鼬的名字在五大國流傳的樣子，也許比他“複製忍者卡卡西”的名聲還要響亮。——但卡卡西怎麽也沒想到，宇智波鼬的大名確實在未來流傳甚廣，人人皆知，但卻是以另一種方式。

    在那時，宇智波家同宇智波鼬一樣被人所熟知的，還有另一個名字，提起宇智波鼬，很多人都會提起他——宇智波鼬的弟弟，宇智波佐助。

    當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宇智波鼬的弟弟叫什麽，但卻都明白，他的弟弟，是個白癡。

    人們總是孜孜不倦地尋找著天才的弱點，以此來證明天才也不過如此。

    而宇智波鼬的汙點是這麽明顯，甚至不用刻意尋找。

    一開始也許隻是宇智波分家的人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到處說著這件事，到後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終於找到宇智波家汙點的人，閑暇時就會議論。

    ——這已經成了大家的一個談資。

    卡卡西自然也知道，他也曾設想過，這樣一個閃亮光輝，完美無缺的天才，麵對自己被人視為恥辱的白癡弟弟時，到底是什麽樣的態度。

    是厭惡，是鄙夷，是假裝不曾有過這個弟弟的漠視，還是其他什麽，最好的情況，不過是沉默吧。

    “……就是那個三歲了連話都不會說的白癡啊。”

    “是啊是啊，聽說生下來腦子就出了問題。到現在也聽不懂別人說話。”

    “呆呆傻傻的，也難怪，他本來就是傻子嘛。”

    “看來宇智波一族也沒什麽可驕傲的，就算有宇智波鼬那樣的天才，但不照樣有個白癡弟弟。”

    任務的間隙，兩個隊員自然而然地再次談論到這件事。

    “砰。”

    苦無閃著寒光，深深紮進說話兩人中間的地上。

    那是卡卡西第一次見到宇智波鼬生氣，明明年紀尚小的宇智波鼬站在一幹隊員之中身形瘦小，比別人都矮了很多，但他麵色冰冷，那雙寫輪眼流動著血紅的寒光，三勾玉在其中緩緩流轉，帶著懾人的殺意。

    他仿佛是居高臨下地俯覽著那兩個說話的人，一時竟無人敢上前阻攔。

    “道歉。”宇智波鼬冷冷地說，“為我的弟弟。”

    卡卡西注意到宇智波鼬的手捏緊了，用力到骨節發白，有血從指縫間流出來。他在極力地忍耐自己的殺意和怒氣。

    這樣的宇智波鼬很嚇人，尤其是那雙擁有恐怖力量的寫輪眼看著你的時候。

    那兩個人最終訕訕地敷衍著道了歉。

    在他們那次任務完成後回到木葉的第二天，卡卡西就在醫院裏見到了那兩個骨折的隊友。

    卡卡西知道這是誰做的，但沒有留下任何把柄，況且沒有實際影響到出任務，卡卡西隻是一笑了之。盡管宇智波鼬表現出了驚人的狠辣與冷酷，但卡卡西卻意外地放下了心。

    ——畢竟，那樣一個關心弟弟的好哥哥，應該是個值得人信賴的人吧。就像是帶土和他的弟弟止水一樣。

    後來，稍微熟悉一點了，宇智波鼬偶爾也會和卡卡西說起他弟弟的事。

    “佐助他很聰明，真的。大家隻是不了解他。”

    宇智波鼬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和平時的冷漠截然不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的嘴角微微彎起，過了一會兒，才像是突然意識到了身邊還有卡卡西在，抬起眼來看著卡卡西。

    “卡卡西隊長，我甚至可以說，佐助比我，更加優秀。”

    卡卡西看著宇智波鼬。那個孩子眼中的神情，讓卡卡西相信，他是真的信賴著自己的弟弟，並且以他的弟弟為榮。

    一個眾所周知的天才，以一個白癡為榮。

    這很難讓人相信，但事實如此。

    也許對於哥哥來說，自家的弟弟總是最好的吧。

    宇智波鼬總在任務間隙，從各國買一些當地特產或者新奇的小玩意，從水之國的紙風車，到田之國的貝殼，從陶土的水笛，到荒漠裏碧綠的寶石，他挑選這些東西時表情總是柔和的，哪怕接下來就要進行生死未知的殘酷戰鬥，也要先找個可靠的地方把這些東西寄放起來，事後再小心翼翼地取回。

    宇智波鼬還有一個小習慣——異常地愛幹淨。每次任務結束，快要回到木葉的時候，他總會想方設法洗澡，沿途有旅店也就算了，如果在野外就直接用河水，非要把身上弄得幹幹淨淨，紮好頭發，換上一身較好的衣服。

    每次出任務多備上一套衣服，也是宇智波鼬的怪癖。

    大家都認為是他的大少爺脾氣發作。

    卡卡西本來也是這麽認為的，豪門出身總是要更講究一點。雖然他並不覺得用冰冷的河水洗澡有什麽好的，這根本就是潔癖了吧！

    但一次偶然，卡卡西才明白宇智波鼬這樣做的目的。

    暗部裏每次任務完成都要由隊長去火影複命，而隊員們就可以直接回家休息。可等到卡卡西匯報完畢，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意外地在村口看見了宇智波鼬，他竟然還沒有回到宇智波的族地，而是獨自站在村口，像是在等待什麽。

    緊接著，卡卡西就知道宇智波鼬在等什麽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遠處跑來，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卡卡西清晰地看見，宇智波鼬笑了，然後上前一把接住腳步踉蹌的孩子，動作輕柔地為他順氣。他臉上帶著的那種透出滿足與幸福的溫柔笑容，讓卡卡西有些驚悚，他一直以為勾一下嘴角就是宇智波鼬的極致了。在此之前卡卡西從未想過，這個冷靜寡言的後輩竟然能在臉上露出那種表情。

    “對不起，來晚了，哥哥。”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對著宇智波鼬道歉，他在鼬的懷裏仰起臉，小臉紅撲撲的，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仿佛倒映著漫天星光。

    “沒關係，佐助。”宇智波鼬柔聲道，他接過便當，和小孩子一起坐在路邊的長椅上。

    宇智波鼬打開便當，慢慢吃掉了裏麵的所有東西。

    放了那麽久的點心味道一定很不好，但卡卡西想，要是他，就算是□□也一定會吃下去的。他從來不知道弟弟竟然是這樣一種柔軟而溫暖的生物。

    ——在執行完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任務後，在淋著鮮血葬送了無數生命後，竟然還有人來接他回家？！

    他是小孩子嗎？竟然讓弟弟來接自己。

    卡卡西嗤之以鼻，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心裏酸溜溜的。

    “哥哥，歡迎回來。”

    靜謐的夜裏，萬千燈火閃爍，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順著晚風飄進卡卡西的耳朵，那清脆純淨的聲音仿佛在瞬間洗淨了所有血腥，帶著特有的溫暖與體貼。

    這也太……

    卡卡西捂住了臉，他終於知道宇智波鼬為什麽那樣對待自己的弟弟了，小心翼翼地仿佛是嗬護著這世間唯一的珍寶。

    因為這種誘惑，根本就無法抗拒。

    有那樣的好弟弟，無論是誰都會柔軟下來的。也難怪宇智波鼬一提起他弟弟就像著了魔一樣。

    這就是兄弟嗎？

    卡卡西看著宇智波鼬背著他弟弟走遠，大孩子和小孩子的頭親密地湊在一起，似乎在交談著什麽，輕鬆而又愉快。

    而卡卡西卻隻能站在原地，孤零零地吹著夜風，沉默許久，回到自己那個空蕩的小房間。

    那種感覺太過鮮明，所以後來無論發生了什麽，卡卡西都始終記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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