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事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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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啊,還不將淮南王扶下去!”皇祖母朝著宮人怒喊道,說著淮南王被黃門一左一右地架到後殿去了。

    皇祖母不愧是曾垂簾多年的鐵腕太後,什麽場麵她沒見過?這臉色變起來,可真比翻書還要快。方才還怒氣正盛,才一眨眼地功夫,便全都消失殆盡。隻見她笑了笑,吩咐道:“今兒個是皇上的壽辰,理當熱鬧些。在座各位都是國之棟梁,北漢的肱股之臣!不過這千秋節,也難得鬆口氣,不妨玩得盡興些!都愣著做什麽,喝酒啊!”

    斷了又起的絲竹聲又奏了起來,隻不過經此一遭,那聲音細細輕輕地,就像被扼住了的咽喉。大殿之上,雖還是觥籌交錯,可卻總悶著什麽,像極了那夏日雷雨前的悶熱,悶著悶著,似乎時刻都會炸出驚雷來。

    不一會兒,黃門捧著紅漆托盤上前來呈賀禮,另一黃門站在殿上照著禮單宣念,念一份呈上一份,都是些如意、盆景、插屏、漆器之類的。

    我方才喝了太多水,這人有三急,感覺一下就來了。我連忙起身,乘著祝賀時的混亂,去了一趟廁軒。這外頭可不比殿裏一般悶著,天涼氣清,一輪明月高懸於夜空,在每一處宮宇的琉璃瓦上都撒了一層清輝。我站在樓邊的扶欄上,涼爽的冷風從四麵襲來,將我的裙裾稍稍卷起一個小角。

    夜幕之上,幾縷遊雲被風吹遠,我的思緒跟著它們漸遠。

    “猜猜我是誰!”我的雙眼忽然被一雙稚嫩的手蒙住,這個把戲玩了無數遍,倒不知換個花樣。

    “崇清呀。”我拉長了語調無奈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不好玩兒。”說著他鬆開手,走到我麵前,朝我嘟了嘟嘴。我看了一眼睿王,他這些天又長高了些,快追上我了。許是這幾日經曆的事有些多,我著實提不起興致,耷拉著眼望著他出神。

    “姐姐不高興?”他偏著頭煞有介事地盯著我看,然後用手指將嘴扳開,朝我扮了鬼臉。我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

    他眼珠子一轉,又想出一個法子來。隻見睿王將頭一偏,眉一皺,嘴一歪,我不知道他要唱哪出,有些錯愕地看著他。睿王見狀眼一睜,朝著我半笑半哭地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太子麽?太子算什麽?我和你爹搶皇位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我先是一驚,以為他要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他在模仿淮南王發酒瘋的樣子逗我樂,他那半癡半傻的眼神,真是惟妙惟肖。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他見我笑了,連忙順杆爬給我戴高帽,“姐姐竟然把淮南王都灌醉了,當真是女中豪傑。要知道,方才開宴之前,他就挑三揀四地指指點點,我早就看他不順眼……”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輕聲道:“崇清,有些話對姐姐說可以,可千萬別……”想著劉崇清竟然模仿睿王逗我開心,便可知他是個比我還沒心沒肺的人,可他偏偏又生在宮裏,生在權利與*的風口浪尖,我真替他捏把汗。

    “我知道,母妃都與我說了,你想說的是隔牆有耳,是不是?”

    我笑著點了點頭,也是,劉崇清再不諳世事、再單純,還有一個精明的母妃在一旁時時提點。

    “崇清,你有沒有……”我突然很想問他,問他有沒有想過爭奪皇位,畢竟莊妃在他身上寄托了不少希望。可我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改口道:“你想沒想過娶妻?”劉崇清過完年便有十三了,也不小了。皇子們通常都是在這時納了妾,再不濟也已有宮女教了人事。劉崇明若不是四年前正好去了南楚當質子,想必生的娃娃現在都可以滿大街打醬油了。

    劉崇清癟了癟嘴,如臨大敵地瞪著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見狀況不妙,連忙扯開話題,跟他聊些有趣的東西,他興致來了,便開始與我分享京城哪兒又新出了什麽好玩的玩意兒。

    我和劉崇清交情其實就是這麽來的,我小時候時常跟著幾個堂兄混出府外,在京城的街市四處轉悠,而我同時又有娘親經常帶著入宮,因此我便時不時地幫劉崇清去京城的街鋪裏淘些有意思的玩意兒,一來二往,我便和他關係密切了。劉崇清雖說貴位皇子,可這重身份下受得束縛也多,並非事事都能如意的,他若不是有我,孩提時代不知少了多少樂趣。

    不過幸好今晚和劉崇清說起這些,我才想起我東陽殿蟋蟀罐裏還有兩隻蛐蛐呢。這些天都忙著照料這個劉崇明去了,那個“劉崇明”都沒去管過事了,隻希望榮娘她們之前有記得。不過榮娘她一直都不喜歡我養這蛐蛐,說不定記得也裝作不記得了。

    入了冬那蛐蛐本就難活了,更別說連著餓了好幾日。我越想越擔心,千秋宴一散,我便迅速趕回東陽殿。劉崇明遇刺那晚,東陽殿亂成了一鍋粥,慌亂中,許多東西都移了位。我拿了盞宮燈,蹲在地上,圍著大殿找了半圈,才在重重帷幔遮掩下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這個蛐蛐罐子,上頭還稍微積了些灰。

    它們陪我度過了東宮那段最無聊的日子,我對它們多少也有感情。我連忙將它打開,兩隻蟋蟀軟趴趴地躺在罐裏,瘦的就像兩根木屑。我又氣又傷心,死死地盯著罐裏,脫口喊了聲,“大將軍、劉崇明,你們不要死啊?”

    “你說誰死了?”身後傳來幽冷的聲音,我回過頭一看,才記起這正牌的劉崇明還躺在床上呢,我方才一著急,竟把這都忘了。

    我一分神,蟋蟀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我心虛地轉過身,朝著劉崇明笑了笑。忽然,地上傳來細微的蟲鳴聲,我有些疑惑地蹲下身,竟發現“劉崇明”的一條腿還在那裏可憐巴巴地打著顫,我喜出望外,端著“劉崇明”朝著劉崇明咧嘴笑道:“沒死,沒死呢!”

    劉崇明隻是冷冷看了我一眼,沒有再理我。我趕忙又去撥弄了會“大將軍”,可它是真的沒氣了。平時它經常搶“劉崇明”的吃食,反倒練就了“劉崇明”挨餓的本領。我又滿殿開始跑著給“劉崇明”找水和食物。

    “你方才說誰死了?可還沒回答我的話?”

    “大將軍,那隻你說還不錯的。”說完我又嘀咕了聲,“都是因為你,我才把他們給忘了。不是為了照顧你,大將軍也不會死。”

    他好像聽見了,回道:“不過是隻蛐蛐麽,下次我就送你一隻好了。不,我要送你一筐,把你那暖芙殿都變成蛐蛐窟!”

    “要是暖芙殿成了蛐蛐窟,那東宮豈不成了蛐蛐洞。哈哈哈,那你就是蛐蛐王!”

    “行,那你是蛐蛐後!”他突然笑起來。不知為何,他今晚是難得的高興,像是一了夙願般的暢快。

    聖駕回朝定在三日後。然而就在這前一日,大理寺傳來了消息,收押的那幾個刺客耐不住嚴刑,終於招供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