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酒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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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劉崇明向殿上坐著的皇上、皇祖母、姑母行禮。他們也是一臉詫異,不過既然一開始就決定將太子遇刺一事先壓著,如今再挑破也不好。皇上連忙擺了擺手賜座。
殿中,十幾個舞姬正在伴著樂聲翩躚起舞,楊柳般的細腰輕輕扭動,大紅水袖隨著藕臂拋向空中,如水般柔美。她們跳得賣力,恨不得將自己的柔美在這一方殿堂全數施展。隻是這大殿之上,真正仔細觀賞之人卻寥寥可數。大多數人的目光還在朝著劉崇明投來,疑惑的、遺憾的、詫異的,各懷心思。
我隨劉崇明在右側第一張案席前坐下。我第一眼便看到了霍時徽,他坐在左側第一張案席上,與我們正對著。我朝他望去的時候,發現他也正好看著我,我便朝他頷了頷首。爹爹在霍時徽的旁邊,皺著眉在琢磨著什麽。一看到爹我就想起了娘親,不知何時才能回府去看望。
“沒想到宮裏的舞姬竟然都是這樣的貨色,論身段論姿色,還比不過江南隨便找的煙花女子!”那聲音很大,遠高過殿內的管弦絲竹。我連忙收回思緒,隨聲望去,大言不慚的人就坐在對麵第二張案席上,四十歲上下,滿臉肥肉、腆著肚子,看上去很是臃腫。我皺著眉辨認了許久,才依稀瞧出些淮南王的影子來。實在不敢想象,二十年前那個被讚譽貌似潘安的淮南王,竟然發福成了這般模樣,想來他在淮南的日子倒也好過。
當著皇上的麵,如此口無遮攔,他話音未落,殿上之人麵上均有些尷尬,我朝高台上望去,皇上臉色看上去也不佳,不過他應是對這個皇弟包容慣了,也不願諸多計較。我這時才注意到坐在皇上身旁姑母,一身正紅色的翟衣,戴金鳳冠,可這華服金飾襯得那臉色更是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這些天她消瘦了不少,許是日夜都在為劉崇明擔驚受怕。她正望著劉崇明出神,我朝她看去,她才意識過來,嘴角扯出一絲笑意,然後別過頭去,伺候皇上喝酒去了。
劉崇明就坐在我身旁,跪坐著。我看到他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槽牙緊咬。初冬的夜裏,額上的汗卻沿著鬢角成股留下,想必是十分的疼。我不知該怎麽為他分擔,隻得替他夾了幾個清淡的菜,他向我投來一個含笑的眼神,像是在寬慰我不用擔心。
“太子殿下!”淮南王朝著劉崇明舉起酒杯,“這一晃也有許多年沒見著你了,記得你小時候身子虛弱,就那麽點高,藥都是沒有停過的。我那時還在為你擔心,想著你這般孱弱的身軀,日後可挑不挑得起這北漢的萬裏江山?”說著,他朗聲笑了起來,仰頭將杯中酒水飲盡,然後將酒杯倒轉過來給劉崇明看,示意讓他喝,“我這個當叔叔的先幹為敬!”
淮南王的心思可謂昭然若揭,皇上的壽辰他前幾年可沒來過,而這回到好,冬獵的時候沒來,卻在劉崇明遇刺之後日夜兼程地趕來了。劉崇明遇刺的事情他不僅知道,他應該還以為劉崇明傷勢極重,因此特意過來撿漏子的。隻是這春秋大夢還沒做幾天,在這千秋宴上便被劉崇明當頭一棒打醒了。
劉崇明的身子豈能經得起這烈酒?淮南王雖然愚鈍,可心思卻陰毒。他這樣一來是試探,二來是刁難。若是劉崇明不飲這杯酒,他仗輩分,便可給太子扣上一個傲慢無禮的名頭,若是強行飲下這杯酒,身子卻沒能扛住,便剛好應下他方才的話。
劉崇明不笨,他當然知道這杯酒之後隱藏著的手段。淮南王的話已說到這份上,皇上為了維護顏麵,也沒有阻擾。滿殿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絲竹聲漸息,連那樂師都分了神望著邊瞥來。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劉崇明喝還是不喝這杯酒。
我抬頭朝他看去,劉崇明神情淡然,雙眸微斂,嘴角勾起的笑意帶著些輕蔑的意味。他將手從膝上舉起,我知道他這是要喝,連忙遞過一杯“酒”去。我朝著他挑了挑眉,他端起酒杯,嘴唇剛觸到酒杯的邊緣,我便看到他的眼角閃過心領神會的笑意。劉崇明不緊不慢地喝下。喝完,他斜了斜酒杯,也給淮南王瞧了一眼杯底。
“我們也敬太子殿下!”說著,淮南王身後幾個跟隨他前來的官僚接連起身,都來勢洶洶不懷好意。劉崇明沒有回絕,一一舉杯頷首回應。我看著滿殿或悵然或驚愕的神情心裏發笑,可是讓他們那些等著看笑話的失了望呀。他們怎麽都沒想到我早已提前動了手腳,將酒壺裏的烈酒換成了一壺茶水。
不過,我真是佩服劉崇明的演技,他在我沒有提前告知的情形下,竟然能裝模作樣地將這茶水喝完,還沒有露一絲破綻。
淮南王那邊看起來心有不甘,仍在沒完沒了的敬酒。劉崇明喝的雖不是酒,可喝那麽多水下去也是麻煩。我幹脆反客為主,舉杯道:“皇叔遠道而來,雪陽敬您一杯。”
淮南王抬眸看了我一眼,眼帶不屑地舉杯飲下。
“再敬您一杯!”我率先喝幹。
他略微皺了皺眉,然後舉杯。
“您已有五年未還京,雪陽也是許久未見您了。今日不妨將從前欠的全數補上。”說著,我連倒了五杯茶水,一杯一杯地灌下。我心裏暗想,幸好我早已掉了包,今日宴上的酒可是上百年的陳釀,五杯下去,我肯定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成功地為劉崇明轉移了目光,如今全場的視線全都集我一人之身。雖然我好騎射的男兒性情在京城是聞名的,可他們都沒料到我這一個女兒家能這麽耐喝。我喝的時候稍稍瞥了一眼爹爹的臉色,他應該感覺到了我在胡鬧,整張臉難看的就像閻王一樣,生怕我惹出什麽事端。反倒是他一旁的霍時徽,始終噙著笑意,優哉遊哉地用筷子一顆顆地夾碟中的花生米。怪不得爹爹曾經是霍時徽的手下敗將,他就差人家這麽一點臨危不亂的大將風範呀。
我玩心一起,也不是那麽容易收場的。我朝著淮南王挑了挑眉,“皇叔,雪陽已先幹為敬,您隨意就好。”我雖然嘴中說的隨意,可這激將法已下,淮南王這麽好麵子的一個人,豈能隨意?
他方才被我連著灌了幾杯下去,整張臉已經通紅。隻見他身子前後搖晃著,醉醺醺地喝下前四杯,酒汁從他的嘴角溢出,黏在胡須上,儀態盡失。他顫顫巍巍地舉起第五杯酒,他的幕僚見他不勝酒力,試圖勸諫。哪知淮南王竟耍起酒瘋來,猛地一掌拍在酒案上,大喝一聲,“誰都別攔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淮南王!皇上的胞弟!太後娘娘的親兒子!”說著,他抬起手來直指著劉崇明,然後朝他嗔笑著喊道:“太子麽?太子算什麽?我和你爹搶皇位的時候,你可還沒出生呢!你今後能不能當皇帝,還得看我讓不讓給你!”
我才意識到,我好像闖禍了,我把淮南王喝趴下了。我遙遙看著對麵席案我爹正死死瞪著我,眼睛裏快冒出煙來。我有些心虛地抬頭瞥了一眼劉崇明,隻見他仍氣定神閑地坐著,置若罔聞,眼底浮過些微笑意。為此,我一次這麽慶幸,幸好我是嫁到東宮裏去了,否則回家免不了挨一頓打啊。
“砰”地一聲巨響,皇祖母狠狠的拍了一掌酒案,比方才淮南王還要響,“住嘴!”皇太後難得發怒,那些在皇祖母手下當過官的老臣,可都知道她的厲害,頓時整個花萼樓鴉雀無聲。隻有淮南王一個人趴在桌上笑嘻嘻地憑著酒勁大吵大鬧,“母後!您不是答應讓我做皇帝的麽?說話怎麽不作數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