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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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朦朧朧中,我覺得眼前若有光。怎麽會有光呢?我現在在哪?是死是活?我腦子裏一片混沌,揉了揉眼,然後有些畏懼地睜開雙眼。

    我朝著光亮的方向側過頭去,入眼是一個柏木雕花小窗,晨曦從窗欞中透過。我雖然一時記不起這是哪兒?但我著實知道陰曹地府絕不是這樣。我沒死?

    這時我才回過神來,我正躺在一張床榻上,身下是柔軟的絨被,蓋著的是撚金絲的錦被。這房間裏的布陳到也講究,牆角放著一隻紫檀木仿竹節雕鳥紋多寶格,挨著便是一個黃花梨木鏡台,我瞧著都有些眼熟。

    我稍稍活動了下筋骨,正欲起身走到那窗邊一看究竟。就在這時,我忽然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吱呀……”,是繡鞋踏在樓梯上的聲響,我聽著應該是個婦人。

    我有些害怕,不知來者是誰,連忙閉上眼去,裝作熟睡的樣子。

    “噯……”那婦人走過來,在床邊停住輕歎了口氣。

    那歎息的聲音我耳熟得很,我連忙睜開眼,喜出望外地喊了聲,“娘親!”

    果真是娘親,她穿著一身鴉青色蝙蝠暗紋襖裙,神容憔悴,眼神渙散,看上去老了許多。我這才想起來周遭的陳設為何這般眼熟,原來我此刻就在侯府西苑中的攬月樓裏,這閣樓上偏僻幽靜,我隻是小時候與堂兄們捉迷藏時來過兩次。

    娘親見我醒了,愣在原地大睜著眼望著我,兩行濁淚從她淚溝中翻滾而出。她倏地撲過來,將我的頭緊緊按在她的懷裏,“雪陽,我的雪陽,你可算醒了!”

    我恍在夢中,直到觸碰到娘親懷中的溫度,我才敢相信,這並不是一場夢。我埋在娘的懷中痛哭了一場,在慎庭之時我從沒有奢望過此生還能與娘親相見,倒是蒼天垂憐。不過,我很是不解,我最後不是飲下了一杯鴆酒麽?怎麽又忽然回到了侯府?

    娘親拉著我的手,仔細地端詳,歎道:“得虧你姑母法子多,不然我就再也見不著我的雪陽了。”說著,娘親伏在我的肩上又哭了起來,身子一顫一顫的。娘親性子自小便好強,我從未見她像今日一般掉過這麽多淚。

    娘告訴我,姑母早已預料到淳懿公主會預先對我下毒手,於是便讓華娘命人提前將那鴆酒掉了包,酒中饞的換成了事先準備好的藥,一味能令人十日之內氣息皆無的藥。姑母這一招瞞天過海實在高明,我的靈柩在東宮內停了七日,連劉崇明也以為我死了。

    待我喪期過後,爹爹便親自帶人到陵墓,將我從棺槨中救出。

    “你可知你爹剛把你救回府的時候,你麵色慘白,一點氣息都沒有,之後又連著昏迷了十幾天,可把娘親嚇壞了。”昏迷了十幾日,這麽說,現在已是二月了。

    “我不是一點事都沒有麽?”我伸了個懶腰,朝著娘親咧著嘴笑道。

    娘垂著眸子扭過頭去,我知道她是在偷著擦眼淚。她轉過頭來,別開話道:“雪陽餓了吧,我去讓雅雲去端些東西上來。”說著,娘便到樓梯那兒喚雅雲去了。

    我有些奇怪,不知娘親為何這般神態,像是有什麽瞞著我。

    或許是我底子好,又或許是我躺著的那幾日,雖然我不省人事,可娘親她們沒少喂我好東西,我竟覺得身子並無大礙。我問娘親,“爹爹呢?我想去見他。”

    娘說待爹下朝之後便會來,但是我不能出這閣樓半步,這是娘臨走前反複叮囑的。她說這世上知道我還活著的除了她和爹外,便隻有皇祖母和姑母了。娘說我以後或許都不能再叫“魏雪陽”這個名字了,因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魏氏的嫡長女魏雪陽死了。

    在坊間感歎這個魏氏嫡女是如何紅顏薄命的同時,也在流傳我的心腸是怎樣狠毒,狠毒到太子殿下最終忍無可忍,再也顧不上宣德侯府的顏麵,一杯鴆酒就將我了結。

    一旦有人知道我還活著,便會有無盡的禍端。

    我一個人待在這閣樓上實在有些無聊,我走到窗邊,扶著窗欞向外頭眺去,才發現春日已至,滿庭一片新綠,還有庭中那幾株西府海棠已經盛開,粉白.粉白的綻滿了枝椏。

    再向遠看,是侯府才被春雨洗過的綠瓦,屋簷鬥拱,怎麽看都覺著親切。雖然我如今也被拘於一室,可想著不是在東宮,我便覺得十分的愜意。如今,魏良娣已經死了,我算是從東宮裏解脫了麽?我曾想過千百種離開東宮的法子,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可即便我從此無名無姓見不得天日,也好過待在那個盡是陰謀算計的地方。

    東宮,我隨著天邊的萬頃流雲朝東邊望去,發現穿過幾條的街道,東宮朱紅的宮牆、殿宇上高高勾起的簷角皆可見。最為醒目的是金色琉璃瓦的簷下垂著的那一條條縞素。難道是為我發喪時留下的,到現在還沒有摘?可按照娘親的說法,我在侯府已經昏迷了十幾日,按理說喪期早已過去,難道又有誰過世了麽?我傾耳細聽,有淒婉哀樂從不遠處傳來。

    我心裏越發忐忑了。

    我正出神,雅雲用紅漆托盤端了碗八珍湯過來。雅雲是娘的貼身婢女,跟了娘十幾年,她本來是和榮娘一起伺候娘的,榮娘隨我入東宮後,便主要是她在娘親跟前。娘說,雖說是在侯府,可沒有不漏風的牆,知道此事的人還是越少越好。因此,娘還特意封了西苑,除了讓雅雲為我送些東西來外,其餘人等均不許入內。

    雅雲望了我一眼,複而又低過頭去,喚了聲,“翁主。”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在雅雲的眸子裏看到一絲憐憫。

    我讓她將碗先擱在案上,然後問她,“東宮近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雅雲沒有料到我會突然向她打聽這個,她的頭越發低了,有些心虛地含糊道:“奴婢待在侯府,不曉得外頭的情況。”

    她的眼神愈是閃躲,我愈是覺得定是有事。我佯裝怒極,高聲道:“那你總該知道東宮如今是在替誰奏哀樂吧?”

    “太子妃……三日前歿了。”雅雲被我一嚇,連忙跪下道,“長公主也是為翁主著想,刻意叮囑奴婢先瞞著您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