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苦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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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淳懿公主的死,我萬分意外。盡管她心如蛇蠍、兩麵三刀,可再怎麽說她腹中的孩子也是無辜的。我忽而記起上元節那日,她特意來慎庭羞辱我時,她稍一激動便咳出血來,想必那時就已經病得不輕了。

    她死了,我卻活著。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還是有人暗自為之。

    關於淳懿公主的死,坊間也有流言,說是我陰靈不散,做了鬼也不肯放過太子妃。我最初聽到這個傳言的時候,真想在那些以訛傳訛的人麵前詐個屍,看他們還敢不敢繼續將那髒水往我這“死人”頭上潑。隻是娘親反複交代,我絕不能邁出這攬月樓半步,更別說出侯府去京城了。

    我即使再不情願,也必須承認:魏雪陽已經死了,她死在那個天上飄著雪沫子的正月十六。從此而後,這世上再無魏雪陽,而她留下將怎樣狼藉的名聲也由不得我了。

    一想到這,我就十分難受,劉崇明也好,霍時徽也罷,怕都是恨我入了骨,可我縱使滿腹委屈,卻也不能分辯。劉崇明素來待我便有偏頗,他如今怎麽看待我,我也無所謂。可霍時徽不同,他那麽相信我,還將淳懿公主托付於我。如今他又會怎麽想呢?可就算我現在可以出京城,霍時徽怕已回南楚,今生再難相見。

    不過聽雅雲說,爹爹的仕途倒並未受我的影響,前幾日剛被皇上擢升為丞相,位居百官之上。此外,爹爹還手擁雄兵百萬,曆朝曆代,怕都找不出比爹更顯赫的朝臣了。隻是魏家的女兒方才出了這樣的事,多少落了些話柄,讓青雲之上的爹爹有些難堪。

    娘親說爹爹下朝後會來攬月樓看我,可我坐在窗邊等了許久,他遲遲都沒有回來。春寒料峭,窗外寒風又起,如絲細雨中還加了雪粒子,我看著雨雪輕輕拍打在庭中那株翠綠的芭蕉樹上,直到夜幕漸漸降下。

    我正有些遺憾地歎著氣,忽而聽見腳步聲。我連忙扭過頭,是娘親。她上樓來,見我隻穿著薄薄一件紗衣,給我在外頭罩了一件雪白的玄狐滾邊披風,“這倒春寒的天兒,你穿這麽少還在吹風,著了涼可怎麽辦?”

    我識相地緊了緊披風,衝著娘擠了擠眉眼。在東宮雖然有榮娘管我,可說到底也是主子與婢女,我倒是日夜思念娘親的責罵。

    “爹爹還沒回來麽?”

    她接過雅雲手中的托盤,擺在我麵前,“別等了,你爹今日不知要到什麽時候呢,過會讓雅雲伺候你梳洗更衣。”

    “爹爹去哪兒了?”

    “還在宮裏頭呢,方才下朝剛回來又被皇上急召入宮了。”

    急召?這年都快過完了,按理說該是歇口氣的時候,怎麽又這般忙起來了?何況皇上病重,已讓太子監國,多日不理朝政,如今怎麽又開始召見大臣?我想定是出什麽事了。

    娘親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撫了撫我的腦袋,“朝中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少管些,如今隻要好生將養便好,娘親如今也是想通了,隻要你能平平安安地留在娘身邊,比什麽都好。”

    娘越是這麽說,我越發覺得有什麽事與我相關。我皺著眉打量娘親,可她眼神始終躲躲閃閃不敢直麵我。

    “究竟怎麽了?”我清楚娘親的性子,撒嬌道:“娘親,你知道的,我素來心寬。可娘若是藏著掖著,我再胡思亂想一番,反而更是傷神不是麽?”

    我看娘親的神色,她倒有些猶豫了。我知道這是她從宮裏帶出來的毛病。宮裏的人素來諱莫如深。

    我見狀接著道:“淳懿公主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之前不是讓雅雲瞞著我麽,如今我知道了不也沒怎樣麽?我隻是可憐她還有她的孩子。”

    “你還可憐她?她害得你差點連命都沒了!”娘親吐了一口氣,不悅道:“隻是她即便是死了,也是禍患!”

    “禍患?”

    話既然已說到此,娘親也無可奈何,隻得和盤托出。

    原來淳懿公主不僅是南楚新帝的胞妹,還是南楚高太後的心頭肉。當初淳懿公主為了逼迫劉崇明殺我,特意搬來了南楚的通牒。想必南楚的那兩位也知道北漢這邊的些許情形。況且又是淳懿公主的一麵之詞,怕更是變本加厲。

    而如今淳懿公主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南楚那邊自然不肯善罷甘休。聽娘說,淳懿公主臨死的時候,大喘著氣,連話都說不出,可她到死卻仍在怨我咒我,她該有多恨我?

    我在想若是沒有我,她是不是就不用出此下策傷了自己,就不會死了呢?或許我從入東宮的那一刻開始,一切便是錯的。我從嘲笑淳懿公主害了別人害了自己,可說到底,那個人其實是我。

    娘親瞧了我一眼,應是猜著了我的心思,“她的死與你沒有半分幹係。她這樣不明不白地沒了,大理寺自然是要徹查的。前日大理寺卿已呈報皇上,說是在太子妃的安胎藥裏尋著髒東西了。”

    髒東西?我大驚失色,娘卻平靜如常地接著道:“苦杏仁雖然少食無毒,可有人卻摻在了她的膳食和湯藥中,日複一日,那毒性便慢慢積攢下來了,何況她還是有身孕的。”

    也難怪她的身子最後會虛到那般地步,我至今我都忘不了那天夜裏她盛裝下卻依舊慘白的臉,想必有人早已從那時起便已經下藥害她了。

    “那可查出是誰了?”

    娘親搖了搖頭,“倒是還有更蹊蹺的,大理寺前日才呈奏的皇上,南楚那邊今日便知道的,八百裏加急的通牒一個時辰前剛到的京城。”娘親頓了頓,疑惑道:“北漢、南楚隔著幾千裏,這風聲怎麽走得這般快?”

    “爹爹今日遲遲未歸,莫非就是為著這南楚一事?”

    “南楚得理不饒人,妄圖借機訛北漢城池十座,陛下自然是不肯的,怕是又得開戰。”

    “可是真要打起來?”我有些慌,隻在沒想到東宮裏幾個女人之間錯亂的關係,竟能導致北漢、南楚兩個大國的戰爭,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難道有得生靈塗炭不成?

    娘拍了拍我的肩膀,淺淺笑著寬慰我道:“聽你爹說,以前南楚僥幸能贏北漢,不過是仗著有霍時徽。如今南楚新帝和他這皇兄嫌隙已深,早就將他手中的兵權全數收回來了。他們失了霍時徽這一員猛將,那群南蠻之師又怎成氣候呢?”娘親雖然百般寬慰我,可我卻還是隱隱有些不安。

    娘親說,等哪天轉晴了,便領我下樓到西苑裏曬曬太陽。畢竟西苑已經鎖好了,下人不得令是進不來的。娘親還說,今兒早上她剛進了一趟宮,姑母知道我醒了十分高興,她說前幾日還夢見我了。姑母還想見我一麵,隻是她思來想去,進一趟宮還是過於冒險,一旦被人發現,便是欺君的大罪,因此也隻是說說,遲遲沒有著落。

    不過我知道姑母的手段,她既然都有法子能讓我“起死回生”,偷偷將我帶入宮對她而言,豈是難事?如今疑惑重重,我也想入宮問個究竟。

    我記起姑母那夜曾派華娘前來向我傳話,讓我寬心。隻記得那宮婢曾說,皇後娘娘自會有法子。那麽淳懿公主之死會不會也是姑母在東宮的眼線所為?即使我知道姑母做這一切皆是為了我,但我心裏卻很不是滋味。我不願任何人因我而死。

    夜裏的時候,我趴在窗子邊看沉沉夜幕下通亮的萬家燈火,倒是一片盛世之景。隻是看了一會兒,風灌進來,我實在有些冷。

    百無聊賴,我突然想起我的那對蛐蛐了,隻是我出事之後沒人照料,再加之這百日蟲又怎能安然過冬?怕是早已凍死了吧。

    劉崇明曾在初冬的時候,費盡千方百計替我找來了“小雪”。隻是有的時候,上蒼自有決斷,就像費盡心機在寒冬臘月尋來百日蟲,就算找到了又能活幾日?逆天而為,到終了還不是一場空。

    我不禁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去擺弄閣中的物件,我看了看那隻紫檀木仿竹節雕鳥紋多寶格裏放著的玩意兒,裏麵收著的多是些爹爹喜歡書畫、珍玩。我隨意看了看,覺得無趣,便走到一旁的梳妝台前,台上擺著好幾個白玉雲螭紋盒子,有圓形的、桃形的、銀錠形的,裏頭都裝著脂粉和首飾,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隻是我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少了件什麽。

    我忽然靈光一閃,這台上少的不是別的,而是一麵銅鏡。這梳妝台上怎麽偏偏少了銅鏡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