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狼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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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才想起來,我醒來到現在還未曾在銅鏡中仔細端詳過自己。不過想必也是神容黯淡、眼下盡是青影吧。

    次日,雅雲過來為我梳妝的時候,也沒有用到銅鏡,以往榮娘為我梳妝,梳發髻也好,戴發簪、華勝也罷,都要讓我瞧見。而雅雲卻像是在躲著什麽一樣。

    我摸了摸頭上的白玉簪子,望了一眼雅雲,打趣道,“倒是辛苦你梳了這麽久,隻是這兒連麵鏡子都沒有,我想孤芳自賞都不成。”

    雅雲正用鎏金銅盆替我端來一盆洗臉水,我一提到銅鏡,她的臉色倏地一下就變白了。難道我臉上藏著什麽秘密不成?我有些疑惑地走到盛著水的銅盆前,水麵平整如鏡,映出清晰的倒影來。我低下頭去一看,差點兩腿一軟嚇暈過去。幸好雅雲早有所準備,連忙上前來將我扶住。

    水中是一張陌生的臉,神情驚恐!我扶著桌案強忍著恐懼,仔細端詳著鏡中的容顏,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那張臉上瞧出些我的影子來。

    確切的說,那還是我,隻是和我從前相比,容顏滄桑了許多。我如今隻有十六,可鏡子的女人看上去卻已過二十之齡,眼角甚至隱約可見些微細紋,和從前的我隻有六分像了。

    後來還是娘告訴我的。是藥三分毒,功效愈奇,毒性愈烈。那藥雖然能讓我十日之內氣息全無、瞞天過海。可那十日確是用十年折來的,一日折一年。

    我向來心寬,除了最初著實受了些驚,後來便已然釋懷,甚至還有些歡欣。比如說,以前我羨慕那些美人兒的巴掌臉,可我身子即使再瘦,臉上也總是肉嘟嘟的。而如今,我的整張臉依然消瘦,露出尖尖的下巴來。不過我這時才發現,我除了容貌變了外,個子也足了些,連身上的疤痕也淡得了無痕跡。原是十年的日積月累,忽在一朝全顯,倒也是新奇。

    我興致一起,直接讓雅雲端來一麵銅鏡,然後將它擱在鏡台上,細細端詳了許久。

    娘親撫了撫我的臉,在一旁歎息,“女兒家最怕的便是韶華易逝,你倒好。”

    我衝著娘親做了個鬼臉,其實也沒什麽。若是在東宮裏拘上十年,數著更聲度日,還不如這彈指間來的灑脫。如今回到侯府,時光才真正屬於我。

    轉眼已回侯府多日,卻仍未見著爹爹。我翻來覆去地問娘親,她才告訴我爹爹在前夜先趕回南疆了。

    前幾日,南楚派了使臣來北漢,雖說仍然還是找出元凶、割城讓地這些條件,可態度卻強硬了許多,挑明了不割地便出兵,倒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皇上本就被那左一道右一道的通牒惹煩了,又加之這使臣不知分寸觸犯了天顏,皇上一怒之下,直接將那失禮的南楚使臣斬殺示眾。

    南楚皇帝聽聞亦是盛怒,已派兵二十萬抵達邊境,戰事在即。南楚、北漢聯姻,本是結的秦晉之好,求的是太平長安。隻是事與願違,百姓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戰事又來了。想著生靈塗炭的背後我有脫不掉的幹係,我心裏便不是滋味。

    我素來睡得淺,這幾日又多了些思慮,睡得更是不安穩了。半夢半醒中,我忽然聽見烈馬長嘶之聲,我驚得坐起身來。屏住呼吸,隻聽見本該空寂的街市上馬蹄聲紛亂,我連忙起身到小窗邊一看,隻見軍隊夜間疾行,士兵手中高舉的火把如一條火龍,綿延了十幾裏,局勢是越發緊張了。

    討伐也好,迎戰也罷,都講究師出有名。皇上先是讓翰林苑裏的學士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的檄文,然後便再正和殿為出征的將士踐行。

    我凝神屏息,隻聽見激昂戰鼓由遠處傳來,一聲一聲的,像是擊在我心間上。緊接著便是士兵整齊劃一地呐喊聲,“殺!殺!殺!”。

    “皇上如今身子不爽,也撐著去了正和殿,想必是心意已決,這一戰怕是免不了了。”娘撫了撫我的臉,“南楚的大軍已經壓境,戰事緊急,你爹連夜去南疆,可惜臨了沒能來瞧你一眼。”這次出征,以爹爹為帥,劉崇明監軍。這場戰事因東宮而起,劉崇明監軍倒也在情理之中。南疆本就駐守了二十萬士兵,爹爹已先行一步,回南疆調遣指揮,並派副將陳戍又從淮西調來三十萬魏家軍,而劉崇明則帶著京郊與淮北的二十萬精銳前往應援。

    我踮著腳往向外望去,隱約可見行軍。娘親跟著走過來,立在我身側,朝著我看的方向望去,“這屋簷都擋住了,能瞧著些什麽?”她從身後扶了扶我的手臂,接著道:“雨後初霽,你姑母派人傳信來了,今日趁著出征這個空子,倒難得是個入宮的機會。不過,這也得看你願不願意。”說著,娘親瞧了瞧我的臉色。

    娘親或許是覺得我前不久遭遇了太多,若不願見人、想一個人靜一靜也情有可原。不過,我完全沒怎麽猶豫,直接答應了。一來,我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二來,我也實在悶壞了。

    待要出這閣樓,娘親才不得不承認,我這容顏更變並非一無是處。至少旁人不會一眼認出我來,即便是覺得像,也隻會想是否是房表親?誰都不敢妄自猜測人死複生這回事。

    不過娘親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取了塊輕紗來將我的半張臉遮住,然後讓我坐在馬車裏側,裝成她的婢女入宮。我偷偷掀開車簾往外看去,身穿鎧甲的士兵神情嚴肅,往出城的方向走去。依這情形,這列軍隊應是隨著劉崇明出京的。

    沿街上送行的親舊早依依不舍地揮著手,無論是白發蒼蒼的老嫗,還是麵容姣好的新婦,都哭得肝腸寸斷。

    娘親狠狠拍了一下我的手背,瞪了我一眼:“倒是怕人認不出你麽,還不快放下!”

    我癟了癟嘴,卻也隻得照做了。可我才放下,忽然一陣風吹來,將車簾向內鼓著吹起,我朝外望去,隻見一人一馬疾馳而過,揚起風塵無數。他過身的時候,略微偏頭朝著馬車望來一眼。

    馬蹄匆忙,風塵又起,可再慌再亂,我也能將他一眼認出。隻是人生漫漫,他也隻能如方才一樣,從我身邊輕擦而過,終究隻是一個過客。

    入宮之後,我一路低著頭,跟著娘親入了姑母霜華殿的東暖閣,倒是沒人將我認出來,我們入殿後,姑母即刻將宮人全都屏了出去。

    我摘下麵紗的那一刻,姑母望著我擰眉愣了許久,還是沒忍住掉下淚來,撫著我的臉哽咽道:“萬不得已我才想出那樣的法子,可是苦了你了……”

    除了爹娘外,最疼我的人應該就是姑母了。姑母知道我要來,還特意命小廚房做了盤金桂糕擺在暖榻上。

    我已許久沒有嚐到姑母殿裏的金桂糕了,甚是想念,我正準備大快朵頤,殿外忽有宮人傳報,“娘娘,睿王殿下前來請安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