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帝王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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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雲說完,我待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恍過神來。我隻覺得渾身血氣上湧,說不出來的激動與開懷!甚至比從前在久置不用的首飾盒裏忽然找出遺失已久的心愛之物時還要高興百倍、萬倍!

    我高興地撫著掌,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從樓梯上跑下去。隻是,我卻在攬月樓的門前停住了步子,如今我又能去哪呢?

    魏雪陽已經死了,即使劉崇明活著回來,他也與我再無幹係。我轉過身去,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往回走,心也隨著一截一截地涼了下來。

    太子的生死大事竟出了如此大的紕漏,那替太子“斂屍”之人自然是要被追責。後來,那人才交代,當時戰場太過慘烈,發現那具屍首之時,那屍首的麵容已不可辨認。隻是瞧著身量與太子相似,而且在他的身邊找著了太子的盔甲,便沒有多加思索,草草下了定論。

    我心裏忽然多了一絲僥幸,既然太子的屍首是誤認,那爹爹呢?爹爹是不是也沒有死?他是不是哪日也能像劉崇明一樣回來呢?我帶著這份期盼,每日等候爹爹的歸來,隻是我等了許久,還沒等來爹爹,卻先等來了皇上的山陵崩。

    皇上自去年入冬以來,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後來更是整日躺在頤居殿中,讓皇祖母代理朝政。皇上駕崩雖已是意料之中,卻不曾想來得是這樣快。娘親一月的禁閉還差那麽幾日,也被召到宮中替皇上發喪去了。

    雖說我孩提時常常隨著娘親入宮,卻很少能見著皇上,我對他的印象甚是寡淡,隻記得他總是一副無精打采、鬱鬱寡歡的神情。此外皇上的懦弱無為是天下皆知的,據說但凡有朝中政務,他勢必先過問皇祖母後才敢做處斷。以前街頭上還有童謠兒戲,戲謔皇上年過不惑卻仍未斷乳。

    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賓天的第二日,太子劉崇明登基稱帝,繼承大統,並加封皇祖母為太皇太後。

    劉崇明身為太子,繼承大統早在意料之中,可我一將他與天子聯係起來,心裏說不出的別扭。

    待先帝喪期過後,新皇在乾明殿舉行登基大典,隨即並開始任免官吏,重整朝綱。先帝駕崩後,太皇太後許是傷心過度,不久也病倒了,從此不問朝政,安心在慈和宮靜養。

    我曾以為劉崇明與我再無幹係,可實則我錯了,他的“死而複生”對於整個魏家而言是一場滅頂之災!劉崇明接連貶斥外放了朝中包括六部尚書在內的數位大臣,而這些人曾都是魏家的門生舊部。劉崇明緊接著又拔擢了多位出生寒門的官吏,使其取而代之。此外,劉崇明還喜用酷吏,嚴察朝中貪腐之案。

    而政令一下,最先遭殃的便是魏家。我幾位叔伯先是因為在河間強占百畝一案,不僅田地如數收回,還被劉崇明在朝堂上大訓了一番。魏家曾經越是鼎盛,得罪的人越多。可即使如此,那些酷吏並不想善罷甘休,一道道告發魏家的折子參上去,將幾十年積攢的舊案全都翻了出來。哪一處光亮的屋宇下不積著幾尺後的灰塵?可如今一時間全被抖了出來。花木萎落,霞彩蒙塵,我眼見著魏家曆經數代建好的高堂大廈忽剌剌地土崩瓦解。

    劉崇明在折子上批下“擢發難數、嚴懲不貸”八個紅字後,遂下旨削了我兩位叔父的爵位,不久便有酷吏查封了曾經顯赫一時的平德候、昌德候府,當街斬殺了我的一位叔父以及幾位犯了人命案子的堂兄,並將其餘人等發配邊疆。行刑那日,我不顧雅雲阻擾,執意蒙著麵紗出了侯府。我趕到午門之時,叔父和堂兄被劊子手粗暴地按在行刑台上,再無一絲體麵。我實在不敢相信如今這幾個灰頭土臉、任人宰割的死囚,竟是曾經寵我縱我、帶我胡作非為、肆意玩樂的人,而那個下旨要處死他們的人卻是他。他既是澤被蒼生的明君,卻也是滅我宗族的仇人。

    我剛一出神,隻見行刑的官吏將令牌一扔,我還沒來得及叫上他們一聲,隻眼見著四把發著寒光利刃銼刀從高處狠狠墜下,頓時人頭落地,鮮血染紅長街。

    沿街盡是百姓歡呼叫好聲,鮮血淋漓的長街之上,獨我一人垂淚。

    劉崇明的所為深得民心,縱使北漢開年便遇著了春旱,卻也難得沒出一絲亂子。劉崇明將從我幾位叔父手中收回的良田全都分與貧苦百姓,又將從侯府中搜出的金銀珠寶兌成銀兩後分發賑災。此外,他還下令嚴查貪腐豪強,如今京城裏再也難見恃強淩弱之事,也再無當初那些潑皮的身影。

    我抱著膝坐在攬月樓的牆角,心裏久久不能平緩。我知道侯府也不是久留之地,雖說不知是因為爹爹為國捐軀還是因為娘親長公主的身份在,遲遲沒有人敢動宣德侯府。可娘親和我都知道,這份平靜怕也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就在平徳侯府被查抄的次日,娘親便吩咐下人撿些要緊的細軟,欲在這場狂風驟雨前送我逃離京城。畢竟若是真要抄起家來,我定是無處遁逃了。若是被識破了身份,便是欺君的殺身之。,即便是沒人認出我來,身為侯府的女眷,也是要充入掖庭為奴為婢的,若進了掖庭,便是非死不能出,一輩子全都葬送了。

    娘親不隨我一同離京,如果她離開,魏家便真的倒了。她說她要替爹爹、替魏家守下最後一分體麵。再者,娘親有長公主的身份在,即便魏家遭了難,那些人也要顧及天家的顏麵,不敢對她如何。

    離京的前夜,我徹夜未眠。我從小便在這京城裏出生,在這京城裏長大,出了京城,我該去哪呢?又能去哪呢?

    喪家之犬,在這個冷風習習的夜裏,我忽然想起這樣一個詞,卻又與我再貼切不過。我沒抑製住,忽然抽搐著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卻又流出淚來。夜裏萬籟無聲,隻有簷角一彎下弦月靜靜地望著我。

    聖意難測,形勢越發緊迫了,昔日的那些豪強世家都終日惶惶,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掉腦袋的又會是誰?如今的皇上不似先帝軟弱,又加之太皇太後如今病重,他已將軍政大權緊握在手,於他而言,誰都隻是刀俎之上的魚肉,隻能任他宰割。

    離京宜早不宜遲。五更天的時候,雅雲開始替我洗漱梳洗。天才蒙蒙亮,娘親便親自上閣樓來接我上馬車。

    我最後環顧了周遭,低聲問娘親:“日後,我還能回來麽?”

    娘親沒有作答,垂著含淚的眸子,一把握過我的手,哭泣道:“還不快走,便來不及了。”

    我扶著娘親,正欲下個樓,卻與踉踉蹌蹌跑上樓來的雅雲撞了個正著,“長公主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外頭方才來了數百個持刀執銳的禁軍,已將侯府團團圍住!侯府的侍衛阻不住,怕是要進來了!”

    待我趴到閣樓的小窗中去看時,那些禁軍已經闖了進來。他們將侯府的侍衛押解後,便開始滿府翻箱倒櫃地搜查。我看著他們在正廳前叫囂著穿梭,見人就捉,見物就搬。

    我知道正廳那邊一搜完,就要到西苑這邊來了。我和娘親進退兩難,正猶豫著,卻聽見已有腳步聲朝樓上來,我們驚慌不已,娘親隻得讓我藏入牆角那隻楠木金絲的衣櫃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