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掖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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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宮為品階低下的宮女與入宮為奴的罪臣家眷所居。隻是前者雖然卑微,但隻消手腳勤快、人再活泛些,他日若是被哪殿的姑姑瞧上了,說不準便可調去殿中伺候主子,從此不用待在這又潮又濕的掖庭宮中洗一輩子衣裳了。
如果說宮婢是奴婢,那我們這些罪臣的家眷便是奴婢的奴婢。她們洗的是皇帝與後宮嬪妃的衣物,而我們洗的卻是她們與黃門的衣裳。掖庭中的罪婢是整個宮廷中最卑賤的人,她們見著誰都得低人半截、恭恭敬敬地看人臉色。就連剛入宮的小宮女,也都對其頤指氣使、隨意欺負。輕則故意讓其做些粗活重活,惹惱了便是一頓毒打虐待。這宮裏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掖庭的罪婢隻要不出人命,隨便怎麽教訓收拾都是允的。
除了掖庭之外,還有的罪臣家眷會被充作官婢、甚至官妓。平德侯府、昌德候府的家眷都往這兩處派遣去了。而宣德侯府除了娘親外,爹爹再無妾侍。而到了下一輩,原本就隻有我一個獨女,而如今旁人更以為我死了。宣德侯府本就人丁稀薄沒了人,陳戍自是不肯善罷甘休。怪隻怪我與從前仍留有幾分相似,讓陳戍得了空子。
娘親從前生怕我被人認了去,早已為我留了退路。一旦遇著什麽事,便讓我頂著叔父家前些年病逝的一個庶出女兒的名頭,她叫作魏雪月,名字與我隻差了一個字,隻是她因為先天有疾,行動言語皆不便,因此深藏於深宅之中,鮮有人知道她的生死。
身受牽連的女眷,明麵上受了天家的恩澤,免於發配充軍,可實質上,這掖庭中的日子同樣是生不如死。比折磨一個人的*更可怕的,是作踐她的自尊。於我而言,像螻蟻一樣這般讓我苟延殘喘地活著,還不如讓我死來得痛快。隻是我怕我死了,娘親便連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沒了,我不能隻為自己活著。自從我入了這掖庭,便再未聽到絲毫關乎娘親的風聲,我十分掛念娘親,不知她曆經諸事之後,身子可還康健?
我曾想著皇祖母或許能將我從腋庭中救出,可入宮數日,卻絲毫沒有消息。後來我才從那些消息靈通的宮人嘴中聽到,皇祖母如今病重,怕是大限將至。我知道皇祖母一旦去了,魏家便是連最後一絲指望都沒了,從此萬劫不複、永無翻身之日。不過與魏家的興衰相比,我更在乎皇祖母的身子,隻是如今我以罪婢的身份入宮,掖庭宮外有禁軍把守,我根本邁不出掖庭半步。我沒有別的法子,隻得在這掖庭中熬著日子。
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早就過慣了的,從前連梳洗更衣這些事都有婢女在一旁伺候著,從來都不曾自己動過手,更別提洗衣這種粗活。我初入掖庭的那日,望著那水中浸著的整整一池衣物實在無從下手。我皺著眉細細端詳著洗衣槌,學著周遭的婢女漿洗衣物,隻是無奈我從今從未做過,始終都不像那麽回事。我正在琢磨著,忽然管事姑姑從我手中直接奪過那洗衣槌。那人是分管掖庭罪婢的方姑姑,約莫四十出頭,我從未見她笑過,很是怕她。
我回過頭,隻見她正怒視著我。我有些害怕,身子稍稍往後縮了縮,卻不料她直接將那棒槌砸在我的額頭上,然後狠狠踹了一腳,我順勢跌入冰冷的水池中,那水雖不深,可我跌倒在水池中,也嗆了好幾口水。刺骨的涼意讓我順勢清醒,周遭的罪婢都低著頭連氣都不敢出,那些路過的宮婢禁軍則是在一旁望著我,帶著些許嘲諷與同情。
隻聽到方姑姑環顧四周厲聲道:“你們這些賤骨頭,誰都別想著偷懶,否者她就是下場!”說著她又睨了我一眼:“我最見不得你們這些精貴的官小姐,要怪就怪你們老子犯了事牽連了你們,現在入了掖庭,就得服服帖帖地聽我的話!罰你兩日不許吃飯。”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幾個水池,“這三池的衣物天黑之前你必須給我洗完,否則……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服軟!”
想從前,我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翁主,她這樣品階的女官比容娘還差三級,連我的麵都見不著。而且從前也從未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可如今,我卻失去了辯駁、抗拒的勇氣。
我倒對發我不許吃飯不怎麽在乎,因為不過是些發餿的鹹菜、饅頭,我最初強咽下一口,卻全都反胃嘔吐了出來。隻是那滿池的衣物實在難漿洗,才洗完一半,我的手已經泡的泛起白皮來,肩膀也是酸痛,落水時浸濕的衣物至今未幹,更是讓我不覺打起顫來。可我再怎麽難受,也不敢停下來,因為後頭有宮婢在監視著,隻要稍一停頓,便會過來對著人劈頭就是一掌。留在這掖庭中的宮婢本也是不如意之人,可她們非但沒有對更為艱辛的罪婢們有過一絲憐憫,反而將其當作宣泄發作的對象。我竟然發覺,她們隻有施虐時,那些平日裏蔫蔫的苦相才會得意地笑起來,陰森森的就像是食肉吮血的妖怪。掖庭是皇宮中的煉獄,我不怕毒打虐待,卻怕哪一日我也的心也會變得扭曲。
掖庭的日子就像滔滔的流水,時而緩慢、時而湍急,卻能在不知不覺中磨光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即便曾經再怎麽桀驁的人,在日日夜夜無休無止,看不著盡頭的黑暗麵前,都會變得脆弱。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在一次羞辱虐待後變得唯唯諾諾,可一旦期限變成了一生,無休無止的折磨誰又能耐得住呢?我不知從何時起,我那雙娘親向來誇我柔軟的手上竟然開始變得粗糙,也不知是從何時起,我由最初的憤懣不平變成了如今的不聞不問。
許是我被那方姑姑記掛上了,我在掖庭的日子並不想著好過。她總是特意多分些衣物與我,不過時日久了,我的手腳也越發快了,而且還摸索些門路出來。這宮裏頭,罪婢的衣服是褐黃色的麻衣,而宮婢的衣裳則都是淺綠色的春綢,唯一不同的便是領口、袖口繡著的花紋,那些花樣子都是宮女們自己縫的,雖然樣式不同,卻都針腳細密,做工精細。那一顆顆不甘而又寂寞的心,好不容易尋著個爭奇鬥豔的地方,又怎能不去爭個高下、辨個嗤妍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