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繞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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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驚愕地抬眸,我的眼神卻不料與她撞了個正著,她愈發錯愕,花容失色地望了望我,然後目光停留在劉崇明替我上藥的腿上。

    “滾?皇上,您讓臣妾滾?”淑妃大睜著眼,不敢置信地複述著劉崇明冰冷的言語,“您從前從來都沒有這樣凶過臣妾,如今卻為了掖庭裏的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罪婢,連曾今的情分都……”淑妃哭著哭著,情緒開始激動,她忽然鬆開原本死死握住劉崇明錦靴的手,猛地撐起地,將身子直起朝我撲來,“你這賤人,可是給皇上下了什麽迷.藥!”

    我躺著不易動彈,連忙往後躲去,眼看著巴掌就要上臉,劉崇明忽然橫過手來將她擋住,然後起身順勢一推,淑妃便被他推倒在地。

    我萬分意外,淑妃盛寵是闔宮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劉崇明的恩寵,淑妃才有了如今的驕縱。

    我太了解劉崇明,了解他骨子裏的淡漠,了解他為了皇位處心積慮、費盡心機,一步一步毫不留情地鏟除異己,將他皇權路上的阻礙如數掃清。他是天生的帝王,有著帝王的謀略、帝王的胸襟、還有帝王的無情。可他之前對待淑妃的態度卻著實讓我訝異,我以為他的眼中隻有法理,絕不是那種會縱容誰為惡。而他曾今竟能容忍淑妃,任她在後宮胡作非為!

    隻是如今這般又是為何?

    劉崇明走到淑妃跟前,然後停住,隻見他略微皺了皺眉,冷冷開口:“若不是因為她,你不知你早已死了多少回。”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可這殿中除了我再無別人,但我實在不知道我與這淑妃有何幹係?我不懂他那句話的意思,隻是他對淑妃那番不帶一絲情感的言語,卻讓我聽著脊背發寒。

    他的薄情我是見識過的,他的臉色轉變起來就如同這四月裏的天氣,陰晴難定。前一刻還是情意綿綿,或許下一瞬便翻臉不認。當初淳懿公主設計陷害我之時,他又何曾留過情呢?

    淑妃爬起來,拉扯著他的衣角,卻被他衣袖一揮直接甩開,他還不等淑妃啟口,便已不悅地傳喚殿外的禁軍:“來人!”。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殿外早已候了許多好些個禁軍,隻是他們還是畏著淑妃的恩寵,不知事態會怎樣發展,因此不敢擅自入內,待劉崇明開口後,才將淑妃帶走。

    “日後如果再出此疏漏,便提頭來見朕!”他垂著眸子,麵色十分難看。

    那些已錚錚鐵骨著稱的禁軍也被他嚇得麵色泛白。

    劉崇明轉過身來,故作舒緩地笑了笑,然後走到床側,俯下身來輕聲問我:“方才沒嚇著麽?”

    我端詳著他的近在咫尺的臉龐,我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些諷刺。他如今再也不是那個成日提防著被人暗害的東朝太子,已經成了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的帝王,禁軍也好,嬪妃也罷,都是他股掌中的玩物,能不威風麽?我嘴角不禁浮起一兩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許是見我笑了,垂著的眸子忽然一亮,十分欣喜地望著我,微微揚眉笑著問我,“你笑什麽?”

    我靜靜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開口:“皇上翻臉不認人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麵露尷尬地斂了斂笑容,起身坐回我的身側,繼續替我上藥。他知道我在說什麽。

    沉默了良久,他忽然有些激動地開口道:“雪陽,你想要什麽,朕都答應你。隻要朕能做到。”

    我沒有看他,垂著眸子望著他寬袖上的雲龍暗紋,脫口而出:“那我要見娘親。”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猶豫,爽快允諾了,“好!”他頓了頓,“不過……”

    我就知道沒這麽簡單,我不由得冷笑,他的話,有幾句能信?

    他見狀有些著急,連忙辯白道:“朕不日便將長公主接入宮來,隻是,她若是見著你如今這情形,想必會傷心。雪陽,所以朕想先待你傷愈。”

    他說得不無道理,的確,娘親若是見了我現在這模樣,肯定會心疼。隻是……我整日待在這清霜殿裏也不是辦法。我如今一見到劉崇明,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我想把他支開,問他:“陛下今日不上朝?”

    “你要緊些……”他望著我的眼睛,低沉的嗓音淡淡道。

    我翻過身去,不再去看他。忽然,隻聽得他在身後語調歡欣地“誒”了一聲,有些激動道:“差點忘了,雪陽,朕有樣東西要給你看!”說著,我聽著他的腳步聲暢快地遠去。

    什麽東西能讓素來沉穩的他這樣沉不住氣,我稍稍回過頭去,他已經離去了。我如今才真正仔細打量起這處殿宇來。這是清霜殿,是北漢曆朝曆代皇帝的寢宮。我兒時隻跟著娘親來過這一次。黑底楠木柱上用金漆描繪的雲龍圖騰,殿內垂掛的朱紅繁複帷幔,無處都透著天家至高無上的威嚴,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知道這清霜殿自開朝以來,便從未有過除君王之外的人留宿的規矩。這是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膝蓋稍稍一曲,便從結著痂的傷口處湧出血來,我強忍著膝蓋上疼痛,站起身來,可剛要走動,雙膝一軟就要跌倒。眼見著就要倒地,忽然伸來一雙手將我扶住,我沒站穩,直接落入他的懷中。他順勢從後摟住我,左手更是伸到我腦後去撫順我的發絲。他懷裏的氣息我再熟悉不過,曾一度讓我覺得安穩,隻是才一瞬,我腦海中又浮現起那個噩夢來。他的淩厲冷冽讓我既憤怒又害怕,我咬了咬牙,將他推開。

    他很識趣,適時鬆了手,隻敢遠遠扶著我。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握著一個精致的黃漆罐子,裏麵不時傳來幾聲輕微的“啁啾”鳴叫。

    蟋蟀?我忽然記起劉小明和魏小雪來,隻是如今一想起它倆,我的心就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刮一般。我記得我最後一次喂它們,還是我被押入慎庭前。之後命途坎坷,身不由己,便再也沒機會去看它們。我當時還怕它們因為沒人照拂,會在荒廢的暖芙殿裏活活餓死。

    隻是?這裏頭的會是它們麽?據我所知,蛐蛐是百日蟲,熬出臘月已是不易,怎能活到這四月初。

    劉崇明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隻見他走上來一步,親昵地低頭用額頭抵著我的頭,然後在我跟前將那蓋子揭開,隻見那小罐子裏,雖然不見劉小明和魏小雪的身影,卻跳著十幾隻活蹦亂跳的小蟋蟀。

    我有些驚訝,無意識地從他手中拿過罐子,仔細看著。這些跳躍著的小生命著實是十分可愛。

    “那兩隻蟋蟀我後來一直養著,隻是最終還是沒能活過三月,朕命人將它們那兩隻葬在了一起。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他頓了頓,溫柔道:“這些都是它們留下的孩子。”

    往事如同煙雲,在我眼前一一浮現,我還記得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寒冬,他想盡辦法不知從哪弄來一隻蛐蛐給劉小明作伴;我也還記得在獵宮時,我們拿著蛐蛐一起吵鬧嬉笑,他還挖苦我的暖芙殿是蛐蛐窟,我不屑地回擊他,說東宮便是蛐蛐洞,他則是蛐蛐王。隻是再往前想時,我的心卻不由得一緊。那時我剛入東宮,劉崇明對我不聞不問,我在東宮更是百無聊賴,是堂兄托人給我送了幾隻蛐蛐給我解悶……

    我一把將蟋蟀罐塞回他的手中,嘴角勾起幾絲諷刺,問他,“你可知最初那些蛐蛐是誰送給我的麽?”

    劉崇明應是沒料到我會突然這樣發問,更沒料到他原本滿懷希望,以為萬無一失的“法寶”竟也這般無用,他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住,緊皺著眉遲疑地搖了搖頭。

    他怎麽會知道呢?當初送我蛐蛐的人是被他在街市斬首示眾的人,是從小寵我縱我逗我笑的堂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