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強弩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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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應是按照同樣的圖紙修建的別宮與獵宮。大到殿宇間的布局朝向,小到琉璃瓦上鴟吻的神態,別宮與獵宮都極其相似。

    聽小喜說,這處別宮劉崇明登基之後新修的,前不久才落成。除此之外,北漢境內還新修好幾處。

    我和劉崇明宿在別宮的冬霽殿中,冬霽殿在別宮正殿的旁側。宮婢引著我與劉崇明入殿,中庭的桂花樹我便已瞧著眼熟。待宮婢將殿門推開,我稍稍瞥了一眼宮內的布陳。那一刹我不禁怔了一怔,這和東陽殿完全沒有絲毫分別,我不禁有一種置身東陽殿的幻覺,前幾日的那個夢境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

    我一時難以分辨真假虛實,愣在原地。劉崇明回過頭來,斂著眸子望了我一眼,步履輕快地往前走了。

    自從劉崇明率軍親征的消息一傳到南疆,西越與南楚的戰火便平息了許多。我不知這是否如劉崇明所料。但這對於被西越百萬大軍傾力圍剿的南楚而言,倒是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難道劉崇明暗地裏是在幫南楚?劉崇明難道念在淳懿公主的情分上?可是想想他上回與我說過的話,卻又似是而非。

    雖然,西越與南楚同時派遣使臣赴北漢求援,北漢大軍隨即便揮師南下,但北漢這邊卻一反常態,並未挑明立場,更別提什麽祭祀投檄文,連一點開戰的征兆都沒有。按理說,北漢就算想得翁利,也不妨先承諾著哪一方,待大局一定,伺其疲敝,便可轉而攻之。畢竟兵行詭道,疆場之上虛實莫辨,又不是沒有那樣的先例。但兩邊的使臣卻都被三言兩語搪塞了回去,北漢這回真是一丁點風聲都沒有,石沉大海一般,平靜得令人可怕。

    與其說這次北漢皇帝親臨南疆是來征戰的,倒不如說更像是來淮南巡視的,除了劉崇明偶爾前往軍營視察外,再無舉動。

    誰都不知劉崇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隻不過,北漢這邊縱使再沒有動靜,畢竟一國之君都已經到了邊陲之地,幾十萬大軍更是虎視眈眈。西越和南楚都不得不防,他們都怕一陷入僵局,北漢乘虛而入,一舉將他們兩國都滅了。

    西越忌憚北漢,不敢輕舉妄動,收斂了不少,隻能眼看著到嘴的肥肉從嘴邊溜走了。

    隻是,西越和南楚剛停戰兩天,南楚大營中的百鍾糧草莫名其妙地燒毀了一半。南楚本就糧草短缺,如今糧草一燒定是軍心大亂。如果說,西越王方才停戰是顧忌南楚還存有一定實力,害怕焦灼之時北漢趁機鑽了空子。可現在不同了,南楚糧草一短,軍心一亂,強攻已非難事。

    西越王終於坐不住了。那夜,劉崇明寢得很晚,像是在等人一般。果真,亥時的時候西越王的使臣連夜匆匆趕來了。

    西越這回派來的使臣是個口燦蓮花的縱橫說客,隔著一道扇門,他殷勤而懇切的言辭我依舊聽得一清二楚。西越那邊表示,隻要劉崇明不插手此事,待南楚亡國,願將南楚疆域的一半獻予北漢。劉崇明沒有拒絕。也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收得天下大半疆土的好事誰會拒絕。

    這樣一來,西越與北漢的結盟也算是達成了。北漢雖輕易不會出手,但一旦西越有難,劉崇明估計絕不會袖手旁觀。如今一個西越便已難周旋,又加上一個軍力更為強盛的北漢,我稍稍替霍時徽捏一把汗。

    西越也是有意思,一方麵出兵強攻南楚,另一方麵還留了軍力防範北漢。反正南楚如今易攻,它也勻得出兵力來。

    西越這回是做好了必勝的打算,南楚也是破釜沉舟。這是一場鏖戰,三天三夜,南疆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南楚糧草供給不利,越打到後頭,勝負也越發鮮明了。

    就在西越與南楚交鋒的那個黃昏,劉崇明忽然讓我替他更衣。這回不是武牟服,而是鎧甲。那鎧甲十分的沉,好幾個宮婢一同捧著才拿得起。夕陽照在片片銀白的鱗甲上,像是夜裏燃起的一團團小火焰。

    他是要出兵?為什麽挑這個時候?

    他更衣的時候,一直低著頭打量我。我沒有去看他,他側著頭不讓我躲避。我索性垂著眸子不去理他,轉身從一旁的托盤上,拿著護心鏡放到他的胸口。就在那一刹,他突然伸手,將我的手覆住,皺著眉頭嚴肅問我道:“若是朕死了,你會傷心麽?”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問,我始料未。我望著他期待的眼神,忽然起了一絲玩意。我故作諷刺地笑了笑,卻沒有作答。我看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塌了下去,看著他難受的神情,我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意。

    “你是不是盼著朕戰死,這樣你便可與霍時徽長相廝守了麽?”他越發急了,額上青筋浮現,良久後怒道“休想!”。說罷,轉身便去正殿了。

    冬霽殿與正殿那扇槅扇“砰”地一聲闔上,殘陽從窗欞中湧入,滿地的金色而寂寥的餘暉。不知為何,我心中隱隱泛了些酸楚。

    待我回過神來,將領們都已來到正殿,應是在部署作戰了。槅扇沒有闔緊,留了一條縫隙。我立在槅扇前,在暗處注視著殿中的一切。

    正殿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牛皮地圖,上邊畫的正是南疆的山水地勢。劉崇明負手立在地圖三尺開外的地方,斂目聽著陳戍在地圖前部署,其餘部將則立在劉崇明的左右目不轉睛地凝神聽著。

    “臣前日遵從皇上旨意,趁南楚不備,命內線放火焚其糧草,如今南楚已是強弩之末。”

    原來,南楚那把火是劉崇明派人放的,他看似袖手旁觀,卻又暗自操縱著。隻是我還是不明白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麽目的。

    “秋雁山隻有這一條必經之道,臣以為派重兵把守,必能等其自投羅網。”陳戍半眯著眼,胸有成竹道。

    其餘部將順著陳戍所指,察觀地勢後,不禁頷首。陳戍已帶兵多年,早年更是跟隨我爹常年駐守南疆,論閱曆與戰術,在場諸人怕都在其下。

    “未必!”劉崇明倏地抬眼,手往後一揮,順勢拔出腰間的佩劍,上前一步,劍鋒直貼地圖一角。那動作流利而果決,以至於陳戍都有些訝異,連連後退幾步。

    “秋燕上南向還有一條暗道,那是當年南楚為他們的穆宗修皇陵時留下的,若是南楚戰敗,必會曾此道逃脫!”說著,他側過身,命令道:“張猛!”

    “卑職在!”

    “你帶兵一萬埋伏於此,待其靠近,殺之於措手不及!”

    “陳戍!”

    “在……”

    我看著劉崇明鎮定而熟稔地調兵遣將,他的目光篤定沉著,如同常年征戰在外的宿將。

    劉崇明怎麽會這麽清楚南楚的暗道?連陳戍都不知道的暗道!他究竟還知道些什麽?他又有多少是我一直都不曾知道的呢?

    我有些出神,不小心踩住了裙擺,沒能站穩,踉蹌著退了幾步。慌亂中,我連忙扶住槅扇,隻是才觸碰到,便聽它“碰”的一聲脆響,在這個壓抑的殿中,顯得格外突兀。槅扇闔上的那一刹,我似乎看到,劉崇明和那些將領不約而同的轉過頭朝這邊望來。

    我屏著呼吸,側耳仔細聽著。好在沒有人往這邊來,我終於緩了口氣。

    許是夜幕已深的緣由,我覺得這殿中越發壓抑。我心中還在琢磨著方才所聽聞之事,心不在焉地走出雪霽殿。

    月華如水,樹影如藻荇。

    劉崇明看來是有備而來,霍時徽是否還有餘力應對呢?我隻怕劉崇明因為誤會我和霍時徽,做出什麽喪失理智的事來。

    我正思忖著,忽然一道寒光在我眼前一閃而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