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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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目光如灼。猶如沉沉夜幕間獨垂著的星子,璀璨奪目。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微微側過臉去,隨口問了一聲,“皇上怎麽不點燈?”

    他怔了一怔,連忙喚宮人,“來人啊!”

    宮人魚貫而入,持著蠟扡將殿內的燭台如數點亮,清霜殿瞬時一片通亮。燭火掩映下,他的目光愈發不避諱。我先是將頭漸漸低下,卻在他即要垂眸之時,然後忽然抬首,凝視他片刻後,衝著他璀然一笑。

    我眼見著他微沉的麵容上倏地漾出笑意來,從唇角到眉梢,全然一副喜出望外的情態。

    我並不意外,他上回費盡心思投其所好地討好我,可我卻不為所動,從始至終沒有給過他一個好臉色。

    我雖不能肯定劉崇明待我有多少真情,可我卻明白,對於劉崇明這種意欲征平四海八荒的人來說,那些不曾得到的東西對於他們而言,都有一種極致的喜好。

    他笑著朝我走近,雙手扶住我的手臂。待隔得近了,我才聞到他身上竟有一股酒氣,他一向克己製欲,極少飲酒,何況如今他身上還有傷。

    “皇上身上有傷,還是少沾些酒的好。”我仰頭淡淡道。

    “你這是在擔心朕?”劉崇明眼角眉梢盡是笑意,說著他又欺近一步,握住我的雙肩,笑吟吟地又問了一遍,“你是在擔心朕,對麽?”

    我沒有回他,隻是微微仰著頭望著他的眸子。

    我的餘光掃到了一旁的李慶德和桃枝,隻見他們二人正小心翼翼地垂受候在一旁,偶爾抬起頭來瞥上一眼,生怕我和他又吵起來。隻是這回我不會再與他爭執,我已經做好了假意逢迎的打算,我要趁他疏忽之際,偷偷將虎符偷來。

    “我乏了,睡吧。”

    劉崇明“嗯”了一聲,便吩咐宮人伺候洗漱更衣。

    他伸開雙手站在我跟前不遠處,桃枝和另外兩個宮人,幫他將常服的外袍解下。可才揭開,便可看見白色中衣上的血跡,鮮紅伴著結了痂的紫黑暈開一團,很是觸目。

    李慶德一見,慌了神,連忙吩咐道:“快、快,快去叫禦醫過來!”

    劉崇明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悅道:“不必這麽大驚小跳,不過是些皮外傷。”

    不一會兒,太醫匆匆忙忙趕來。劉崇明的中衣黏在傷口上,結了些痂,得先將它從傷口上剝離,我在一旁看著都疼。

    我正看著,忽然桃枝走過來,溫言對我道:“娘娘有身孕在,不宜見這些血腥的東西。奴婢帶您去外殿。”

    我不走。

    她又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我還是不走,依舊死死盯著他的後背。盡管這殿中濃濃的血腥氣已讓我有些反胃,可我不知為何,就想看看,他究竟傷成了什麽樣。

    太醫先用絲帕將他後背的血漬清淨,絲帕在銀盆中一遍遍地洗滌,足足染紅了六隻銀盆中的水。待這時,我才看清,他挺得筆直的後背上有一大片青紫色淤青,我想那應該便是殿中的梁木砸在他身上所留下的。而在那淤青的最深處,引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十幾處簪子的傷痕。我這時才意識到,我當初下手是多麽的狠。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許多許多刀劍傷過的印痕,有些我還能分辨出,是他在獵宮時的傷口。我看著他,心裏有些難受。

    我與劉崇明同寢在清霜殿,雖說北漢開朝以來,從未有過後妃留宿清霜殿的規矩,不過殿中的宮人已經見慣不慣了。

    他在我身邊側臥,背朝著我。入夜已深,我久久難眠。絳色縐紗燈的微光印在他雪白的中衣上,我的指尖有些不自覺地撫上了他的後背。“疼麽?”我輕聲問,可他已經入眠,這句話我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這不算什麽,早年朕征戰在外,身上挨得刀傷劍痕沒有千處也有百處。”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我以為他睡著了,沒想到他還醒著,我不由得一驚。

    他翻身朝向我,我的臉與他近在咫尺,他口中的氣息全都吐在我臉上。他帶著笑意望著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微微蹙眉,然後拉過我的手,撫上我的手臂。

    他手掌的溫度在我手臂上漫開,他若有所思道:“朕記你這兒有一道疤,即使它現在不見了,可朕隻要閉上眼,就能看見它的輪廓。”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的心忽然抽痛,忽然記起當年在獵宮之時,爹爹派人刺殺他,我和他在峭壁的凹穴□□度了一夜,那時他傷重口幹,意識朦朧口中卻仍喊著要喝水,我沒有法子,隻得將手臂割破,用血去替他解渴。隻是後來我因藥假死,這道傷疤也隨著身上其餘痕跡一起逐漸淡去。

    “朕今日有些恍惚,好似忽然回到那年冬獵……”

    我不知為何,心裏特別不想提起冬獵時的任何往事,我翻過身去,用背朝著他,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不早了,睡吧。”

    他沒有就此打住,仍道:“朕一直在想,朕定是當初飲了你的血,你的血流在朕的身子裏,流入朕的肺腑心肝,朕才會瘋了似地愛上你,從此眼裏心裏全都是你。”

    我微微一怔,他忽然那試探著從身後將我懷住,我怕扯著他的傷口,沒有掙脫。他得寸進尺,手開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遊走。我有些害怕,一時不知道如何舉動,可在這時,他的手卻忽然停住,停在我的小腹上。

    “你說我們這個孩子會是個皇子還是公主?”

    我沒有答他。

    他將下頜抵在我的頸窩,用他聽起來有些酥麻的嗓音,在我耳邊柔聲道:“朕希望是個男孩。”

    “嗯?為什麽?”我有些意外,他竟然期盼著有魏家血脈的長子出生。

    “都說兒子隨娘親,你從前總愛折騰,一刻都不消停。朕想他一定是個活蹦亂跳的小子,待他能走路了,朕就親自帶他去圍場騎射,然後請朝中學識最淵博的師傅教他。再過個幾年,朕就立他為太子!”

    太子?留著一半魏家血脈的孩子做太子?他一出生便是眾矢之的,怎麽可能成為國儲。

    我苦笑了一聲,“若是個公主呢?”

    “公主,公主也好!公主朕便更要好好寵著,朕要將她像明珠一樣捧在手心裏,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給她,不讓她受丁點委屈。待她年長,朕再讓他挑一個最如意的夫婿,替朕好好照拂她。”

    我想到了娘親和爹爹,苦笑道:“千挑萬挑,奈何故人心易變……”我忽然覺得這是一個極佳的時機,我頓了頓對他道:“我聽說我還有幾個庶弟庶妹,我之前從未見過,我想去見見他們。”

    他滿口應與了下來,爽快道:“你若想見他們,朕明日就給你安排。”不夠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朕仔細想了想,或許還要耽擱幾日。”

    那幾個庶弟庶妹,我對他們有著說不清的感覺,我既想見,又不想見。劉崇明這麽一拖延,我仿佛鬆了口氣。

    劉崇明之後那幾日,日日在禦書房待到極晚才歸,而且不止他因為什麽緣由,臉色很不好,極易動怒。我起先趁著他白日不在清霜殿的功夫,在殿中四處翻找。可外殿內殿我翻了一個遍,完全沒有找到半絲虎符的痕跡。還有一次,我正翻到一半,桃枝忽然進來了,我以為是劉崇明,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他的虎符會不會並不在清霜殿,而是和他的玉璽一同擱在了禦書房?

    於是我跟他說,“你每夜在禦書房批折子批得那樣晚,清霜殿這樣空寂,我一個人在殿中睡不安穩,你能不能和從前一樣,將禦案搬來陪我?”

    他聽我這麽說,非但沒有拒絕,反而很是高興。隻是這回他的奏折和玉璽全都鎖在一個紫檀匣子裏,上頭還上了一把鎖,白日裏他去上朝,我在殿內擺弄著那把金鎖,卻怎麽也打不開。

    虎符是不是就在這裏麵?他如今將奏折都鎖了起來,是不是已經起了疑心,時刻提防著我?

    我心中滿腹疑惑,終於在一天夜裏,我半睡半醒之際,忽然聽到身旁有響動,我定睛一看,隻見他正發著雷霆,將案上的折子全都掃了下來,有一本正散開好落在床榻下,我伸手拾起,定睛一看,一眼便看到了用濃墨寫著的幾個字,“辰妃魏氏,魏姓餘孽,惑亂君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