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速之客
字數:6603 加入書籤
煙雲揪住了白冉的頭發拚命撕打,煙翠在旁勸道:“姐姐,莫再打了,你的病治好了。”
“治好甚來!老娘差點讓這個畜生給打死!”煙雲不管不顧,卻像一頭發瘋的惡虎,揪著白冉的衣衫,破口罵道,“狗日的畜生,天殺的潑賴,今天非要了你的狗命不可!”
“姐姐,你能走了!”煙翠喊道。
“能走怎地!老娘本來就能走!老娘什麽時候不能……”喊了一半,煙雲突然停手了,這是她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自己下地走路。
“姐,你好了,病好了!”煙翠握著煙雲的手臂一臉歡喜道。
“好……好什麽好了,”煙雲覺得有些尷尬,她下意識摸了摸屁股,低聲道,“我現在還疼的緊呢。”
“還疼麽?”煙雲詫道,“可那個紅印子已經沒了呀!”
“沒了麽……真的……”煙雲一低頭,發現自己的羅裙還在膝彎上掛著,不由得羞得滿臉通紅,本想把裙子提起來,奈何屁股腫的厲害,死活提不上去。
白冉在旁勸阻道:“不可用蠻力,十日之內不可沾水,否則怨毒方去又添濕毒,卻更加不好處置。”
“姐,這次真是多虧了白先生!”煙翠上前施禮道,“先生大恩大德,奴家謝過先生。”
“別說謝,可千萬別說謝,”白冉擺擺手道,“一個謝字卻要折損我多少修為?咱們還是說說錢的事吧,文治要三十貫錢,武治要七十貫錢,這請神可不是一般的手段,既要耗費真元,還要損我內丹,要是沒個兩百貫……”
“呸!你還敢要錢!”煙雲怒道,“治病便治病,憑什麽打人!”
“我打不是姑娘,”白冉辯解道,“我打的是那厲鬼……”
“放屁!你才是鬼呢!”煙雲提著裙子怒氣衝衝的走出了柴房,白冉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對煙翠笑道:“好翠兒,酬勞可是說定了的,你們該不會賴賬吧?”
煙翠笑道:“先生多慮了,該是先生的,分文不會少。”
煙雲回到了房中,氣呼呼的坐在了床上,這一坐不要緊,火辣辣的劇痛差點沒讓她叫出聲音。可這皮肉之痛卻和此前徹骨連心的疼痛大不相同,她取來銅鏡,對著身後照了半響,那枚紅痕果真不見了,雖說那兩瓣肉腫的老高,但竟然沒有一點破皮流血的地方,煙雲心裏又驚又喜,小心翼翼的趴在了床上,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不多時,煙翠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上前拉著煙雲的手道:“恭喜姐姐,總算把那怨毒除去了。”
“什麽怨毒,你聽那術士胡說八道,”煙雲白了煙翠一眼,轉而又問道:“好歹是把病治好了,兩百貫錢,就給他吧。”
煙翠道:“已經給了。”
煙雲道:“再請他吃桌酒,若是有中意的,再叫兩個姑娘與他陪宿。”
“恐怕來不及了,”煙翠道,“那術士拿了錢,已經走了。”
“走了?”煙雲一怔,“為何走的這麽急?”
煙翠道:“他說折了道行,損了內丹,得趕緊回去修煉。”
“修煉甚來,淨會裝神弄鬼,”煙雲把臉轉過去道,“走就走了吧,走了倒也清淨!”
見煙雲發起了無名火,煙翠吐了吐舌頭,道:“姐姐也洗個澡,趕緊歇息吧。”
“洗什麽澡!”煙雲怒道,“沒聽他說不能沾水麽?你想害死我不成?”
煙翠不敢說話,煙雲歎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煙翠走了,煙雲趴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著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更梆響了四聲,已然是四更天了,夜風甚涼,煙雲擺弄著衾被,竟覺得滿身燥熱,索性翻身下床,倒了杯冷酒,一口吃盡,嘴裏罵道:“天殺的術士,看也給你看了,摸也給你摸了,打也讓你打了,怎能說走就走,恁地個沒良心的。”
……
五斤肉,兩隻雞,十斤酒,兩百斤米,外加一匹剛從集市上買回的老馬,前後也隻花了不到一貫錢。老馬背著米,自己提著酒肉,白冉一路緊走,正午時分終於趕回了南山的青雲寺裏。
不怪白冉走得急,是因為走慢了怕露餡穿幫。白冉不會治病,也沒打算治病,月紅姑娘說的沒錯,他是個江湖術士,純粹的江湖騙子。他的布袋裏裝的是黏土,白冉有捏黏土的手藝,混著雞血能捏出人的肌膚,手藝精湛卻能以假亂真。白冉費了這麽多心思,隻是想著捏出一塊假皮,把那紅痕蓋住,蒙混過關就好。可如果直接在屁股上貼塊黏土,普通人也會察覺有異,更何況煙雲的那枚紅痕甚是敏感,稍微動一下就痛的鑽心。於是白冉就想了個惡毒招數,一頓鞭子先把屁股打麻了,再貼上黏土,事後還要叮囑一番,叫煙雲別用蠻力不要沾水。等拿到了賞錢,自然要快點跑路,至於煙雲為什麽能走了,煙翠在房間裏看見了什麽,白冉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白冉牽著馬,走進了山門,踩著一地荒草,直接奔著後院僧房走去。青雲寺原本是雨陵城的第一大寺院,曾有僧侶數百人,香火甚為鼎盛。十年前,第九任方丈和尚想擴建寺院,不慎挖出了些不祥之物,至於到底是什麽不祥之物不得而知。發之後,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便夜夜出現在寺廟之中。起初隻是一些女鬼勾引著僧人做出些苟且之事,雖有礙寺廟清譽,倒也無關緊要,而後卻有僧人看見了惡鬼,五官歪斜,口鼻顛倒,甚是可怖,隨後更有僧人接二連三失蹤,最甚者,竟在一夜之間少了二十多個僧人。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一個小沙彌在清早大水的時候在井裏發現了一顆人頭,雖然五官已經泡爛了,但那光禿禿的頭皮證明這是個和尚。方丈聞訊命僧人再去打撈,前後竟然撈出了近百顆人頭,身子全都不知去向。這事迅速在雨陵城裏傳開了,起先還有人打趣,說和尚喝了井裏的人肉湯,算不算是開了葷?可等事情坐實之後,城裏人才知道怕了,提起青雲寺,無不毛骨悚然。
青雲寺自此斷了香火,報官無濟於事,念經無濟於事,開道場,做法事,所有手段都用盡了,眼看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寺院就這樣破敗了下來。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青雲寺裏再無人煙,可這裏的詭事並未結束。本地人自然不敢靠近這座寺廟,可若是外鄉人路過青雲寺,隻要踏進山門一步,哪怕隻是進去避個雨,也必定有去無回。一傳十,十傳百,各種傳聞,難辨真假,卻都讓人膽戰心搖。
一晃十年過去了,不僅青雲寺成了雨陵城的禁地,就連南山也罕有人至,周圍的百姓都搬走了,往南邊去的商人也要繞道而行。可誰曾想到,白冉竟然在這般凶煞之地棲身。
栓好了馬,拾掇了米糧和酒肉,白冉脫下了一身白衫,小心的晾在僧房裏,赤著上身,拿出了肥雞,啟了一壇酒,大口的吃喝起來。
天氣濕熱,米糧無妨,肉也可以風幹了多存幾日,隻有這雞萬萬存不得,中午不吃,晚上恐怕就要壞了。好在白冉食量大,尤其擅長吃雞,就著香醇的美酒,這頓飯一直吃到了黃昏。兩隻肥雞隻剩下了一地雞骨,白冉抹了抹嘴,隨地撒了泡尿,回到僧房裏便躺下了。
身下一床被褥,身旁一隻背囊,窗邊晾著兩套白衣,這就是白冉的全部家當。
還有門口拴著的老馬,白冉不是本地人,去年方才來到這雨陵城,一年多的光景,前後共買了四匹馬,沒有一匹馬能在這青雲寺裏活過一個月。聽著門外不是傳來的嘶鳴聲,也不知道這匹老馬還有幾天的壽數。這些馬是怎麽死的,白冉仍不關心,之前關於青雲寺的種種傳聞,白冉也不關心,都說這裏有鬼,白冉也沒見到過鬼。既然靠著行騙謀生,就要時刻做好有人來尋仇的準備,偏偏這個地方沒人敢來,正好是個天造地設的容身之所。
借著夕陽的餘暉,看了看四周斑駁的牆壁,眼下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頭了。悔不該接下這單生意,雖說大賺了一筆,卻也闖下了大禍。之前白冉也多少有過些聽聞,這鸞香院的確和寧王有些來往,寧王手下擁兵數萬,倘若真動起肝火,隨時能把這雨陵城踏平。隻恨自己財迷心竅,做了這麽一樁糊塗買賣,可轉念一想,就算寧王招惹不起,可他總不至於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動幹戈,不管怎麽說,自己在雨陵城鐵定混不下去了。當初師父告誡過自己,既然吃了這碗江湖飯,一個地方至多待一年,這青雲寺把自己養的太安逸了,現在必須得換個地方謀生。
身上還有一百九十九貫錢,可惜沒處花去。這一兩個月裏死活不敢下山,至少要等風聲過了再做打算。不出意外,鸞香院很快就要告到知府那裏,若真是被知府抓了去,不問個死罪,也得發配充軍。罷了罷了,是兒不死,是財不散,事情既然做下了,隻管聽天由命便好。
“天地清,道可鑒,喚來神兵八十萬,冤魂厲鬼速現形,天理循環終不變!煙雲姑娘俏佳人,肩寬腰窄好身段,滑膩在手溫又軟,白裏透紅肉兩瓣……形單影隻無人問,江湖路遠誰相伴……”
白冉念著切口,帶著一臉癡迷,借著酒勁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之際,耳畔傳來了一個女子淒婉的聲音。
“先生,奴家冤枉。”
你冤不冤關我甚事?有何冤屈且到官府說去。
“先生,奴家疼啊!”
你疼不疼關我甚事?誰讓你請我治病?誰讓你信得過我?
“先生,你打得奴家好慘!”
不打你打誰?不打你怎麽能賺得你錢來?我若是不打你……等等,這不是煙雲的聲音,自己好像也不是在做夢。
“先生,奴家一孤苦伶仃的弱女子,你怎舍得下那麽重的毒手?”
“誰!”白冉大喝一聲,翻身坐起,從背囊裏取出了匕首。
裏屋空無一人,外屋也沒甚動靜,白冉住的是方丈的禪房,有一座單獨的院子,想是有人在院裏裝神弄鬼。白冉一腳踢開房門,衝到院裏高聲喝道:“山高水長,相請偶遇都是緣分,世道險惡,初逢故交都是友人,若是肚子餓了,舍下有酒有肉,管你吃飽喝足,若是心存歹念,不管你是人是鬼,且先問過白某這口短刀!”
山裏的霧氣十分濃厚,月色不甚清明,舉目望去,幾尺之內,霧茫茫一片,卻連院門都看不見,蟲鳴聲在耳邊此起彼伏,白冉拿著短刀,一時汗如雨下,又聽那女子在耳畔道:“先生,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
“這位朋友,”白冉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道,“有什麽話,咱們當麵說來可好?”
“當麵說?”女子道,“先生,你敢見我麽?”
“有何不敢?”白冉冷笑道,“若是個至誠的漢子,就來跟我喝一杯,若是一個俊美的娘子,就來陪我睡一晚!”
“先生好大口氣,”女子放聲一笑,突然唱起了昆腔,“憶春宵,棲遲鴛帳.捱永漏,沉酣佳釀.悄陽台,匆匆會難.杳巫山,銘刻情和況……”
一邊唱,一邊還帶著念白:“我本是良善人家的女子,被那寧王捉去辱了我的身子,叫那善妒的夫人活活將我打死,怨氣太重鬼差不願渡我,本想尋那喪盡天良的寧王報仇雪恨,一招疏忽落在了那風塵賤女的身上,無緣無故卻又吃了你一頓毒打,蒼天無眼,奴家冤枉……”
兩個聲音一並發出,白冉心頭一凜,這本來是自己編出來騙煙翠的謊言,她怎麽說的這麽清楚?莫非是鸞香院派人過來尋仇了?
有這樣的手段,必定是江湖上的大劍客,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白冉一手拿著短刀,另一手從身後拿起了一條木棒。
耳畔的唱詞愈發淒厲,之間夾進了哭聲,少頃又夾進了笑聲,幾般女聲混在在一起,帶著回音在濃霧裏往來盤旋,白冉分不清來了多少人,也分不清來人是遠還是近,焦躁之際,唱聲戛然而止,四周重回寂靜,白冉把心提到了喉嚨,知道對方可能要下手了,且從褲袋裏取出一枚藥丸準備搏命。
少頃,院外咯吱一響,定是有人踩在了荒草之上,白冉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果然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這一次,他終於判斷出了對方的位置,他先把匕首咬在嘴裏,一手攥著藥丸,一手提著木棒,小心來到院門附近。
但見一個青衣人小心翼翼推開院門,白冉二話不說,先把藥丸摔在地上,藥丸發出一聲悶響,一道強光乍現,晃的那白衣人捂著眼睛蹲在了地上,白冉跳在半空,照頭先打一悶棍,看那人翻到在地,隨即舉起匕首,一刀刺下,口中大喝一聲道:“納命來!”不想那青衣人突然沒了蹤影,這一刀竟然刺在了一塊青石板上,沒等白冉回過神來,卻聽有人在身後說道:“這位兄台,你好毒的手段!”(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