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字數:7684   加入書籤

A+A-


    這個手術不算大,病人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顏扉從走道的座椅上站起來,以親人身份向執刀醫生和護士進行了感謝並詢問護理事項,男大夫摘下口罩跟她細心講解了一些知識,顏扉記下後笑著再次道謝。

    推開病房門,病人被安置進去,護士在跟前忙碌掛上吊瓶叮嚀幾句隨即離開。裹著自己的駝色大衣,顏扉坐在病床邊看著她虛弱蒼白的麵孔,低低喊了她的名字,病人緊閉的眼眸並未睜開,麻醉藥的勁兒還未消退。

    顏扉歎了口氣,靜靜坐在床邊陪著她,這樣的情景倒從未有過。一直以來沈素玉過於強勢,總是拿她當孩子般絮絮叨叨管教,從衣食住行到交朋結友,從學業到工作,每一項都會成為沈素玉發揮的專題。

    顏扉記得畢業那會兒,她剛找到份外企工作,萬分欣喜的跑去找她想分享一下喜悅,待了不到半小時,沈素玉從包裏掏出紙筆開始幫她分析如何用最短時間做到部門主管……

    耐心聽了兩小時的人生成功經驗,看沈素玉七手八腳畫著人際關係示意圖,沒完沒了說她過去怎麽過五關斬六將的偉大事跡。顏扉大眼睛裏全是偷著樂的光,她歪著腦袋跟捉弄了她一般喊停,然後宣布其實她應聘的公司就是沈素玉那家,隻是部門不一樣。

    她想的挺好的,準備長相廝守永不分離,沒事兒去她辦公室串門,下班蹭車一塊回去。

    “你沒長大腦啊開這種玩笑。”沈素玉臉色一下就變了,摔了手裏的筆在桌子上,氣的開始收拾自己的包準備走道“你怎麽那麽不懂事啊,公司那麽多,你往我這兒擠什麽啊?我跟你的關係我說了多少次不公開,你不懂嗎?太讓我失望了。”

    她那時候還小,臉皮薄,給沈素玉一罵,委屈又挺害怕,眼淚水嘩就出來了,嚇的也不知道怎麽辦。

    把紙筆丟進愛馬仕的包裏,喊了咖啡廳服務員買單,沈素玉不吭聲處理下屬犯錯那樣冷靜又霸道,在結完賬後遞了紙巾給顏扉便算安慰,聲音壓低開口:“好了不哭了,乖乖聽姐的話,明天打電話給人事就說你另謀高就了。”頓了頓歎口氣,過去用手拍了她的臉蛋,拉著她起來:“我送你回學校。我昨天讓助理幫你找房子,有合適的我幫你搬,畢業工作就要學會多長個心眼,別再想一出是一出。”

    顏扉被拉著一路出去,被塞上車,她用紙巾按著眼睛怕眼淚向傷口上的血液一樣流個不停,止血一樣止住眼淚。她倒是有很多話想說,但突然都說不出口,憋了半天側頭看著她道:“我也不是沒想過才冒失去應聘,我還特意選了別的部門……我從沒有想過妨礙你的事兒,隻是……”

    “是什麽?”沈素玉開著車,嘴角的苦笑有些拿她無可奈何般。

    顏扉感覺眼淚止住了,放下紙巾,深呼吸一口氣道:“沒什麽。”

    她把話都咽下去了,學會不再那麽傻,學會接受這段關係的現實。無論如何,她跟她還是不能平等。她不能像沈素玉要求她那樣,對沈素玉也提出要求。

    她花她的錢,所以得忍受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主動出擊纏著她,這被視為大忌,即便她那麽想跟在她旁邊。

    “最近你還缺錢嗎?”沈素玉開車問她。

    搖搖頭,顏扉開口:“不缺,以後都不缺了。”忍住了可悲的心情望向車窗外,城市燈火繁華宛如星空璀璨,她想了想道:“我明天辭職,我會照你教的那樣好好工作,賺好多錢,說不定以後你還花我的錢。”

    ……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顏扉低頭翻著自己手機上的銀行短信感慨,這還不到三十年,就過了四五年,這破事兒就應驗了。都怪她自個兒嘴賤啊,說個王八來個鱉,她是得多缺心眼才把卡丟給沈素玉花銷啊,就她那點家底怎麽經得住這種大手大腳習慣的人猛刷啊,這月交完手術費一共得還銀行六萬塊。

    顏扉都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充什麽冤大頭啊,辛辛苦苦四五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看看床上沈素玉睡的沉,她又想起何雪言的事兒,這何老師不是那種輕易說想你的人,她那嘴嚴絲合縫說句哄人高興的話都不會,這電話裏那麽可憐肯定也是出了什麽事兒。

    還是把想去找何雪言的心安耐住了,怎麽可能走得開?

    病人眉頭皺了皺,沉重的眼皮子緩緩睜開,沈素玉睡的久了終於是醒來了。眼前模模糊糊,耳朵裏聽見顏扉喊她,身上傷口部位還很疼痛,她隻好有氣無力點點頭嗯了聲。

    “感覺怎麽樣?”顏扉在跟前看她,這人一生病就顯得挺可憐的,沈素玉年紀也三十六了,臉色一蒼白顯得特別沒精神。

    “還行,就是有點疼。”張嘴說了話,沈素玉嘴角抽了口氣兒低低道:“怎麽這麽疼……不是小手術嗎……”

    顏扉瞥了她一眼道:“怕什麽疼?早幹嘛去了?你要注意點身體也不至於。這才是開始受罪,你得休息一周,頭天隻能喝點水,還論勺子數,後麵一周就吃流食。”

    聽得沈素玉頭一回縮了縮脖子,盯著顏扉那個嚴肅的模樣,愁眉苦臉:“真受罪。”

    顏扉歎口氣,給她拉好背角,瞧著吊針掛的也差不多了喊護士來換藥,沈素玉病了話就少了,也不嘮叨她了。顏扉也算是逮著機會報仇,在旁邊沒話找話開始教訓她了:“哎呀,別亂動,小心針頭歪。”頓了頓又抱怨:“你說你不自愛惜,連累我還得照顧你。隔倆小時就得給你喂幾勺子水,晚上也睡不成,單位請假還不好請。這次好了,以後就千萬別病了。”

    沈素玉躺在床上,聽她嘰嘰喳喳倒也不生氣,過去顏扉一活潑起來她嫌煩,一刻也不能忍,她就希望自己忙的時候顏扉該幹嘛幹嘛,自己隻有空閑下來了才舍得搭理她逗她玩玩。人逢變故,心情不一樣,現在倒覺得她指手畫腳的小模樣,貓兒撓人一樣可愛的很。

    顏扉自己發泄完怨氣,瞧她蔫兒了,又挺心虛,怕她心高氣傲慣了受不了人說她,隻好隨便又找了個話題應付了,然後坐在旁邊自己給自己削蘋果不吭聲了。

    沈素玉就光看著她,顏扉給她看的別扭吱聲了:“別看了,望穿了現在也不是你的了,再多瞧瞧,我要替何老師收你錢了。”

    “她能讓你過來照顧我,說明何雪言是個大方的人,哪兒你說的那麽小氣。”沈素玉蒼白的嘴角向上勉強笑笑,一點兒也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縱容小孩那樣憑她擠兌。可心裏畢竟難受,不過這錯也是自己造成的,怨不了人。

    她不太生氣,顏扉琢磨那個意思,知道她真不是那種受打擊就爬不起來的人,也跟她苦笑:“你就瞎猜。何雪言那人神經脆弱的都快得抑鬱症了,心眼小的要命,她就是心善良知道人生病不容易,要人照顧,勉強忍著讓我過來。”頓了頓歎口氣:“何老師辛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爹常年癱瘓,她媽又不頂事兒,她姐就惦記家裏的財產。昨天我一打電話,她爹又摔了,現在她也醫院守著,下午那會兒你手術室鑽著,她電話裏頭也挺可憐的……”

    聽得沈素玉皺眉頭,小聲跟她開口:“那你要不然還是回去看她吧,我晚上就睡了,有值班護士照顧。”

    說實在的,顏扉早就想跑了,但看看這情況隻能幹歎氣,嚼著手裏的蘋果搖搖頭特絕望:“這談個戀愛怎麽就這麽不容易。怪我自個兒年輕不懂事兒,從你手裏拿了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就當我是一花錢護工吧,咱這事兒結束,誰也不欠誰。你好好過你的,我也想法子哄哄何雪言。”

    抿著嘴唇,沈素玉沒有任何心力計較她的感慨,隻是盯著她漂亮的臉蛋,想著過去的一些事兒越想越酸楚,控製著鼻音,千言萬語在嘴邊也都咽了,對著顏扉淡淡道:“你是不是沒吃飯?去買點什麽吃吧,我這沒事兒。”

    顏扉啃著蘋果,眼瞅著吊針瓶子滴答也走不開,說的挺輕鬆的:“你管的多,我減肥,啃倆蘋果都是熱量超標了。”

    “我知道……”沈素玉眼圈紅了,嘴唇哆哆嗦嗦最終吐詞兒:“姐姐過去對不起你,以後沒資格管你,再不會隨便說你了。”

    低頭啃蘋果,顏扉愣充沒聽見,也不想轉頭去看她的慘樣兒,她就是這幾天生病把感慨病出來了,她這種人自己清楚,等生龍活虎手裏又有錢的時候就嘚瑟起來了,根本沒必要理會她矯情。

    老半天,沈素玉還小聲哭。

    顏扉實在沒轍兒,才從旁邊包裏掏出紙巾湊過去,全當是安慰:“好好養病,胡思亂想什麽呢。我給你當那麽多年小三,我都沒也沒一把鼻涕一把淚找你的事兒。咱倆分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邊說邊給她擦眼淚道:“你不是手裏還有項目嗎?我都琢磨過了,我把房子、車都抵了,自己那二十萬存款也都給你湊點是點,就當我投資入股。你拿錢和香港人搞項目,等你翻了身有錢在慢慢和蘇台明打官司要女兒。將來你是大老總了,想找男的你找一帥哥,想找女的你包一模特。你仔細想想,你這輩子真不虧,要什麽有什麽,跌倒還能爬起來。”

    “你把房子賣了,你住哪兒啊?”沈素玉說的心酸,顏扉說的對,她這輩子是掏錢給她了,但也真沒虧。

    顏扉聽完愁眉苦臉,就何雪言家那情況,她要是自己單住就太好了,自己跟她擠擠。可惜何雪言一天也出不了家門,她爹和娘把她纏住了,特悲慘。

    想來想去,顏扉打了那狗男人的主意,明眸善睞笑了:“我讓王旭東幫我找一房就行,你別管了。你病好了就好好掙錢去,爭取年底拿一箱美金從我頭頂倒下來把我埋了算你本事。”

    沈素玉說不了話,眼淚還掉,嘴角像哭又像笑,跟她一直點頭。

    顏扉瞧她也算沒事兒了,心裏鬆了口氣。既然是投資賺錢才賣房子,自己也不是那種虧了的聖母。病房裏一折騰,都到晚上八點多了,沈素玉虛弱躺一會兒就睡了。顏扉有機會溜出來,跟何雪言發了短信探口風,何雪言老半天才回信息,她媽今晚也在醫院,她正照顧著。

    這老太太不懂事兒,也竟給何雪言添亂。顏扉打電話過去,倆人嘰嘰咕咕鑽在走道裏說了幾句話,不知道怎麽,顏扉聽著感覺何雪言心情好點了。

    掛了電話,不解饞。

    顏扉一戀愛就屬於那種喝酒上頭一樣,心心念念就開始想。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晚上沒抱著,白天總也在單位守著,周末還能偷閑約著逛幾個小時街,自工作相處以來她和何雪言就沒這麽熬著過。

    左右瞧瞧樓道清淨,顏扉往護士站跑,逮著一小護士張了腔:“24床是我姐,她這會兒術後比較平穩睡著了,我這會兒有點急事要出去那麽一兩個小時,你們能幫我照看一下嗎?”

    護士也挺忙的,一交流,給她想了辦法:“我幫你喊個護工過來看著,但這要錢。”

    錢都不是問題,這辦法還能緩解一下她的辛苦,點頭答應了。顏扉鬆口氣趁她睡著,溜出來一路打了車轉過去準備去看看何雪言,給她驚喜一下,免得何雪言小媳婦受委屈。

    老天幫忙,還不堵車,順溜的就到了醫院。

    九點不到,顏扉知道地方急急忙忙跑到電梯口,這電梯門一打開,迎麵碰見了熟人。

    “白老師,你怎麽在這兒啊?”顏扉還愣了一下,瞧見白霖羽抱著一遝書稿,低著頭正往外走。

    白霖羽聽見她說話,從人群裏擠了擠走出來,她個子瘦高,麵孔端麗,衣著講究看起來頗為不俗。拿著那遝子老太太從早改到完,算是看完了的書稿,白霖羽對她笑了一笑,卻夾雜著清苦的味道:“徐總對我的書稿感興趣,一大早就打電話喊我過來,要跟我聊聊。她還上手改了,我等她改完才準備回去。”

    顏扉一聽,畢竟是她手裏的項目,徐總肯改是她臉上有光,聽得梨渦都笑出來了:“這麽大好事兒啊!徐總多少年沒給人動手改過稿了。肯定是雪言操心你這同學,在徐總跟前說好話了,你知道徐總這一上手傳出去可是文壇佳話,你這書肯定得拿獎了。”

    白霖羽笑笑,點了頭:“我也很感激她教誨。”

    顏扉正樂著,心想也不對,這徐總給小白改稿子那是大好事兒,好端端的何雪言怎麽會心情差?留了個心眼,插嘴問她:“你一直在病房,今兒雪言她爸爸身體還好吧?沒出什麽事兒吧?”

    白霖羽搖搖頭:“她父親恢複的挺好,沒聽醫生說有什麽事兒。”

    “是不是她姐過來了啊?”顏扉琢磨,何老師又給她姐罵了?

    “她姐沒有過來。”白霖羽否認了。

    顏扉皺了皺小鼻子,心想何雪言這人太難琢磨了,悶著不吭聲不說,心裏想啥也叫人想不通。這也不對那也不是,那就是自己照顧沈素玉,她嘴上不說,心裏介意,悶著生氣。

    “那白老師你先回去,我上去看看雪言。”顏扉也不介意她知道自己和何雪言的關係,白霖羽在法國生活那麽多年,這種事兒見怪不怪了,要不然你說當時一塊去救蘇果的時候,王旭東那麽吼,人白霖羽聽見自己老同學跟一女小三好上了,那麽冷靜,半點話都不插嘴。

    她要走,白霖羽動動嘴唇,眉頭皺著低低喊了她一聲。

    “白老師還有事兒吩咐我?”顏扉笑了。

    心髒特別痛。痛的難受,白霖羽最終吐字:“旭東說你還和那個女人有糾葛,請你最好早早了結。雪言過去受過這方麵的傷害,她最受不了人一腳踏兩船。我……”頓了頓,感覺自己特別無力道:“她喜歡你,請你千萬照顧好她。”

    大眼瞪小眼聽完,顏扉吸了口氣,何雪言這人是把過去藏在密碼箱裏的,她嘴嚴的應該去美國中情局做特工,被抓了嚴刑拷打也吐不出詞兒。顏扉不是沒旁敲側擊打探,壓根是問不出來所以然,猛然聽見這個受傷害的事兒,瞧著白霖羽道:“誰還幹這事兒啊?怎麽想的啊,我是找了何老師跟那邊分了。怎麽這誰找了何老師還甩她跟別人好啊,太王八蛋了不是東西。”

    白霖羽秀麗的麵孔浮現出一些憂愁,想說什麽說不出口道:“我。”

    “你怎麽了?”顏扉愣了一下。

    大廳裏,晚上了人也不多,白霖羽站在大理石的柱子邊,吸了口氣捏著手裏的稿子鬼使神差開口:“那個人是我,我們大學在一塊過,後來我出國交了新女友,和她分手了。”頓了頓:“請你好好珍惜她……”

    顏扉聽完,咬咬粉嫩的嘴唇,一對杏眼瞪圓,抬手打了白霖羽一耳光。打的也不算重,就是憋不住氣憤,她性子直發了火:“甩都甩了,裝什麽心疼啊,早幹嘛去了。你知道你造了多大孽嗎?我和王旭東還納悶呢,她那麽有才一人,天天要死不活耗在那破單位是幹嘛呢……”

    稿子散了一地,白霖羽挺狼狽的,顏扉生氣:“用不著你說,我當然會照顧好她,你回去吧。”說完,心酸,琢磨這事兒也挺氣何雪言沒出息,甩就甩啊,幹嘛惦記那麽久自己折磨自己,這屬於沒大腦才幹的事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