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深秋時節。傍晚，西半天燃起火燒雲，那似乎在燃燒著的雲團落進沭河裏，滿河血色。

    沒有風，樹木，莊稼，野草都在血色中靜默著。空氣中飄蕩著焦躁，驚慌和恐懼。

    哭聲！一聲孩子的啼哭突然從一片小樹林裏冒出來，但立刻就消失了。很顯然，孩子的嘴被大人捂住了。那哭聲便憋回孩子的胸腔裏。

    樹林裏一陣騷動，隨即安靜下來。秋莊稼已經收割，大地光禿禿的，藏不住一直野兔。跑反的人隻好躲進秫秸叢裏，蘆葦塘裏，還有那些未開墾的雜樹林裏。村裏空了，男女老少全部跑到野外。但野外安全嗎？沒人能夠回答。

    惶恐中夾雜著無助的絕望，不知道會有什麽禍事降臨。

    羅毅彎著腰，順著一條水溝向前一陣小跑，然後停在一個水塘邊，水塘裏蘆葦茂密，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這個年輕的漢子和尚頭，眼中射出硬硬的光，嘴唇閉得緊緊的。他藏好自己，輕輕撥開蘆葦，向遠處眺望。

    突然一陣黑風吹起，旋轉著越刮越大，急速旋轉的氣流衝進還沒有翻耕的大豆田，把大豆的枯葉和雜草旋起，衝上半空。

    羅毅對著黑旋風“吐、吐”地吐了幾口唾沫。旋風是壞風鬼風，幾口唾沫能把鬼趕跑？羅毅當然不相信這個。

    這時他身邊多了兩個人。一個叫錢串子，比羅毅大兩歲，二十二歲，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三個人中的老大。另一個漢子粗壯敦實，像一頭熊。他叫孫雄，是老三。

    不用說，這三人是拜把子兄弟。

    旋風刮向蘆葦塘，葉片枯萎的蘆葦激動起來，發出“唰唰”巨響，錢串子和孫雄也連忙吐唾沫。誰也說不上來這樣做能不能驅鬼辟邪，但旋風來了大家都會這麽做。

    旋風過後，蘆葦塘平靜下來，孫雄惡狠狠罵道：“草塔馬，鬼子沒到，鬼風先來了！”

    羅毅頭也不回地說：“誰說鬼子沒到？那不是？”那條通往縣城的土路上，出現了一條土黃色的長蛇，蜿蜒向前蠕動。

    走得近了，便看出那是一隊當兵的，背包，披風帽，明晃晃的刺刀豎著，像一片落葉後的樹林。

    “五十五個。”羅毅說。錢串子身邊的蘆葦開始抖動。

    羅毅回頭看一眼這位把兄：“大哥害怕了？”

    錢串子哆嗦著嘴唇：“我……怕個球！”

    這裏十分偏僻，但鬼子要來的消息還是早就傳來，鬼子所到之處燒殺擄掠的傳講，讓莊稼人膽戰心驚。他們不知道誰能保護自己。

    傳講了很久，跑到野外躲避了好多次。這回終於來了。

    羅毅突然叫道：“那誰，別亂跑啊！”

    一個離大路不遠的草叢裏突然跳起一個人來，向沭河邊跑去，也許他覺得自己藏身的地方不安全，想另外找一個更隱蔽的地方吧。

    “啪！”槍響了，那個奔跑的人栽倒了。

    錢串子忍不住“啊”了一聲。羅毅咬著牙說：“別亂動，別出聲。”

    槍聲又驚起了幾個人，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鬼子發現了，跳起來就跑。

    鬼子的隊伍停下了，“啪啪”兩槍，奔跑的人有一個摜倒在地。

    “啪啪啪！”槍聲連續響起，又有幾個人倒下。這一來，驚起了更多的人，有人向這跑，有人向那跑，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向哪裏跑。

    那隊鬼子突然散開，向胡亂奔跑的人群追去。槍聲響處，不斷有人中槍倒下。一個老太太跑的太慢，被一個鬼子追上，刺刀向前一送，老太太胸口湧著鮮血倒下了。

    一個年輕漢子呼叫著“媽媽”，撲向老太太。鬼子一抬手，“啪”地一槍，那年輕人踉蹌一步，摜倒了。

    羅毅一伸手從懷裏摸出一把菜刀，罵道“操你媽的小鬼子！”

    錢串子慌了：“老二，你要和鬼子幹？”

    孫雄也說：“二哥，他們有槍。”

    羅毅頭也不回地看著遍野追殺老百姓的鬼子兵，兩隻眼睛像要噴出火來，啞著聲音說：“大哥，老三，你們聽著，我們躲在這別動，千萬別亂跑。但是鬼子要是跑過來要我們的命，我們也不能老老實實地等死。”

    孫雄也從懷裏拿出菜刀，伸出拇指試了試刀口：“二哥，聽你的，橫豎是個死。”

    羅毅對錢串子說：“你的刀呢，拿出來！”

    錢串子戰戰兢兢地說：“真是倒黴透了，大仇沒報，又遇上小鬼子。”

    羅毅有點煩，說：“大哥，別說沒用的，隻要我們不死，那仇是一定要報的。”

    錢串子低下頭，也從懷中掏出一把菜刀：“老天保佑！”

    田野上，屠殺在持續中。鬼子追逐著驚恐奔逃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男的女的，或是槍打，或是刀刺，一轉眼，幾十個老百姓死於非命。

    微風吹來，空氣中漂著濃濃的血腥味和那些被追逐的人發出的絕望的呼喊。

    錢串子幾次想要逃跑，都被羅毅死死按住。“別動，動了就是死！”

    西天邊還有最後一抹殷紅，天色暗下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從羅毅身邊跑過，後麵跟著一個鬼子在追。那鬼子一邊追趕，一邊嗚哩哇啦地叫。

    “啪”地響了一槍，那漢子還在跑，鬼子又開了一槍，那人向前衝了一步，倒下了。鬼子追上前去補了一刀。彎下腰搜那人身上，可能是沒找到值錢的東西，對著屍體又踢了一腳。

    這時，大路上鬼子發出了收兵的信號。那鬼子聽到信號，轉身向大路上跑去，經過羅毅他們藏身的蘆葦塘，站下來，把槍往身後一背，解開褲子撒尿。

    距離不到五米！

    羅毅心裏不慌也打鼓，但他知道，如果被鬼子發現，他們三個一個也活不成。羅毅看看身邊的孫雄，孫雄正緊張地看著自己。

    羅毅點點頭，突然跳起來，揮著菜刀朝鬼子砍去。孫雄隨後也跳起來，菜刀砍向鬼子。

    突發的進攻，嚇得鬼子驚叫一聲。但他畢竟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人，吃驚和慌亂隻是刹那間的事。隻見他向後躍退一步，避開兩把菜刀的攻擊，身子一晃，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便端在了手上。

    羅毅和孫雄一刀落空，不顧一切地揮著菜刀複又攻上去。

    這時鬼子長槍在手，雙方拉開距離，羅毅和孫雄的刀砍不到鬼子，鬼子的刺刀卻能傷到他們。

    那個鬼子一個防左刺，刺刀撥開孫雄菜刀，迅疾無比的刺到羅毅胸前。

    一個是經過正規訓練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軍人，另一個是連殺一隻雞都害怕的莊稼漢，雙方力量懸殊，根本就不在一個層級上。羅毅驚慌得不知怎麽辦。，正欲後退，突然腳下被一絆，身子跌向一邊。

    這一跌雖然保住了性命，但胳膊上被刺刀劃破一道血口，鮮血直冒，疼痛無比。

    隻見那鬼子略一轉身，又對準孫雄一刀刺去，眼見得孫雄性命難保，羅毅借跌出之勢，一頭拱在鬼子腰上。這一撞，讓鬼子失去準頭，刺刀緊貼著胸口刺過。孫雄逃得一命。

    羅毅大叫：“大哥別愣，上！”

    錢串子“嗷”地一聲跳起來，舉著菜刀就砍。那鬼子見又跳出一個人，吃驚不小。但他立刻看出來，這三個人出招蠢笨，毫無章法，三人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略一轉身，刺刀對著錢串子刺去。

    但鬼子褲子還沒有係好，大大影響了速度和靈活性。他刺向錢串子，身後出現空檔。羅毅跳過去舉刀就劈。

    卻不料鬼子這是虛招，逼退錢串子，猛地收槍，槍托向後搗在羅毅的胸口上。

    羅毅是個不要命的主兒，忍著劇痛，一把抱住鬼子的槍托，大喊：“快，砍他！”

    孫雄和錢串子衝上來，那菜刀沒頭沒臉地胡亂落下，轉眼就砍了好幾刀。鬼子滿頭滿臉噴血，丟開步槍撒腿就跑。

    羅毅飛前一步，右腳一伸，勾住鬼子腳脖子，那鬼子身體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三個人撲過去，三把菜刀像剁餡子一樣，隻是不停地剁。

    遠處，一群鬼子嚎叫這撲過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