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鏡無塵鑄心劍,風卷雨花宴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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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看著唐門百餘人順利地逃出壺口,好似鬆了一口氣般長歎一聲。兩位黑衣高手並沒有如約出手,因為一名紅衣女子和一名白衣男子攔住他們的去路。

    紫衣看著那名手持紋菊黑龍刀的男子乘風而來,刀尖直取他的心髒。紫衣擋下這一刀已是受了內傷,他翻身躍下大佛,退入刀劍門陣中,“是你……”

    “好自為之,後來者,你的生命時刻都懸在我的刀上。”邪刃的口氣讓紫衣不寒而栗,當他試圖要措辭回應時,邪刃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良久之後,他才喃喃自語道,“此地不宜久留。”

    “爹……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唐山抱著唐傑的屍體,啜泣著。

    “唐門的狗,還我爹爹命來。”林雄抄起寶刀,欲要殺了唐山,被紫衣攔下,“林雄,你要做什麽?”

    林雄拍開紫衣的手,恨聲道,“哼,紫衣大人,剛剛您也在大佛之上,為何不救我爹爹?”

    “我……”紫衣一時語噎。

    兩名黑衣護法此時已落到紫衣身邊,隻聽那左護法說道,“紫衣大人,今日沒有抓到唐飛,那麽等他一回到唐門便是唐門之主,這小子也沒用,又知道我們一些底細,若是他臨陣反戈的話……”

    唐山聽得他們要殺自己,哪顧得上已經死去的父親,連滾帶爬到紫衣腳下,“紫衣大人,饒……”可他的話還沒有得到紫衣的回應,右護法已經出手,打出一道金色的掌風正中他的胸口,將唐山擊落岷江。

    “有什麽好猶豫的,殺了幹淨。”估計是剛剛那名白衣男子偷襲,割傷了他的肩膀,才讓右護法如此憤懣。

    “你!”紫衣眼看自己的外甥被殺卻不敢發作,將怨氣咽了回去,“且先回刀劍門。”

    淩雲山腳,一處隱秘的山洞。

    黃昏的光輝流到山洞內薑離的腳邊,這裏四處彌漫著絕望而無助的氣息,百餘名唐門弟子皆有或重或輕的負傷,他們哀嚎的,求助著和歎息著。

    唐傑死後,群龍無首的唐門又該何去何從,他們那些令人頭疼的本領或許再無用武之國。

    唐飛醒來時,眼淚已淌濕了他的衣領,“爹爹,爹爹,我要回去救爹爹。”

    “唐前輩已經死了。”薑離的大手按住他,“為了你,和整個唐門。”

    “該死的影衣衛,我要回去殺了紫衣,我要為我爹報仇!”唐飛無濟於事地嘶吼著,風紫霜擦掉殘留在臉頰的淚水,冷冷地問道,“你用什麽殺他?”

    “我……”唐飛和其他無助的唐門弟子一樣沉默了,久久才呢喃一句,“是啊,我用什麽殺他?”

    此時,掌門令牌從唐飛寬鬆的衣領中落下,薑離拾起舉到唐飛的麵前,“現在的你是唐門之主。先將仇怨放下,扛起起整個唐門吧。”

    唐飛的目光掃過陰濕的山洞,每個人的目光都是晦暗的,絕望的氣氛讓他沮喪。當他沒見到唐山的身影時,驚呼道,“二弟,二弟呢?”

    薑離隻是冷冷一笑道,“他已經背叛唐門了。”

    天外,星辰閃爍,明月皎潔。

    風無心和雲曦坐在山腰的巨石上,看著那點點星辰布滿夜空。清涼的山風掠過,雲曦不由拉緊衣領,挨著風無心取暖。

    唐飛的痛苦風無心能理解,他不敢呆在那山洞中,怕觸情傷感。

    “無心哥哥,我有點想無錫了。”雲曦詳細端看著冷龍翡翠,細細摩挲,“若不是父親囑托,曦兒才不想要這破東西。”

    “無心哥哥你說,爹爹在玄苦禪師那邊到底暗藏了什麽寶貝……為什麽我們一拿到這玩意,倒黴的事情就不斷在發生。”

    “玄苦禪師那有什麽我不在意。我怕雲家最大的寶貝,就是你了吧。”風無心突如其來的神情讓雲曦兩頰生紅,“無心哥哥是不是跟薑大哥學得,嘴越來越甜了。”

    一陣陰風吹來,夾帶著幾縷經年發臭的檀香。

    “咦?這荒山野地,也會有這味道?”風無心往陰風吹來的方向看去,是一麵披滿荊條的牆壁,“不,那是一個山洞!”

    一聲劍吟,瑕劍帶起一片青光劍氣,斬落一層層荊條,那山洞終於重見天日。

    “誒,無心哥哥,那山洞陰森森的,我們就不要進去了吧。”

    風無心握緊雲曦的手腕,笑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吹亮火折子,徇著石壁而進。

    從石洞深處飄來因歲月沉澱的暗香,火折子明亮的火焰總是拂過輕微的灰塵。

    “這是一個石室。”風無心將火折子高舉,光亮照亮整個石洞,隻見左邊的石壁上有一枚丹紅的“劍”字,而右邊則為“刀”字。

    “對了,唐飛曾說過刀劍門祖師林天英曾在此處悟道化境,開創刀劍門。莫非此處……‘劍’下麵有一行字。”風無心將火折子靠向左邊的石壁。

    “是一行劍訣。”風無心輕聲念道,“明鏡無塵,心台承劍。天人相應,算無遺策。”

    風無心念完之時,猶如陷入一種明媚的境地,周圍的空氣變得沉靜而緩慢,就連雲曦眼眸中的波光都徐徐流動,“這是……心意劍訣。”

    雲曦不知道這一刻風無心發生了什麽,但從此之後,他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冷靜和深邃,好似世間風雲在他的瞳仁中漸漸沉澱。

    劍未出鞘,風無心已散發出洞穿一切虛妄的劍意。

    “‘刀’下邊的字被劃掉了。”雲曦發現“刀”字有一行粗糙的劃痕,像是被利器割刮而成的。但風無心能感受,這“刀”散發出一股凶煞之氣,能侵蝕人的心神。

    “這石頭倒是有趣,看久了竟讓人有點不舒服。”雲曦搖了搖頭,拉著風無心的衣角,“無心哥哥我們回去吧,這裏太陰森了,曦兒怕。”

    “走吧。”風無心微微一笑,他不再習慣性地拉起她的手腕,而是選擇牽她的手。雲曦能感受到,風無心的手掌因常年執劍,觸感粗糙而濕熱。

    薑離和雷少雲負責勘察敵人的埋伏,所幸的是自那把黑龍之刀出現後,影衣衛的人都已經散去。他們挑著暗燈行走在江岸上,夜裏的寒風放肆吹卷,洶湧的浪流直逼突如其來,浸濕了雷少雲的長靴。

    雷少雲駐足而望,江山晦暗,星月無光,“什麽時候了,江湖已是這般紛亂。”

    “是啊。”薑離將腳邊的碎石踢入江中,他懷念以前那無憂無慮押鏢的時刻。至少回到鏢局,還能喝上一杯雨萱親手奉上的熱茶。

    “我很羨慕無心的果敢,偏執和任性。他從不會顧忌世俗的目光,至少對曦兒的時候。曦兒是望門寡,父親忌諱這一點,所以我便不能對曦兒付出不亞於無心的好意。”雷少雲理好被江風吹亂的長發,“從小我就在位列三公的公爺的恩蔭中長大……薑大哥知道我過得何其辛苦嗎?感情不能自專,方向唯有入仕。世人都以為已鋪好的路才好走,卻不知……如天梯般陡峭。”

    雷少雲低著頭繼續說道,“興平天下之誌何其艱苦決絕?”

    “興平天下,我不懂。因為我隻負責身邊的人兒,他們的快樂,他們的幸福……這才是師傅所教我的人生。”薑離說完這些話時,烏雲籠月,陰風吹拂,“看著天色,要下雨了,趕緊回去吧。”

    雷少雲看著挑燈疾行的薑離,不由傷感長歎,“我連自己的快樂幸福都沒辦法負責,又談何為他人?”

    夜半之時,果然風雨疾馳,吹得唐門後山的桃樹枝枝彎腰,飛花成災。

    韓子昱站在唐雪柔的墳前已經兩個多時辰了,花雨沾滿他的衣袍。

    而現在,唐雪柔墳旁又多了一座新墳,墓碑上書:唐門掌門,唐傑之墓。

    “雪柔……我……”欲言又止的韓子昱吞吐幾字。漫天飛舞的桃花,就如同這份悲傷,如此盛密。

    晚春的大雨卷起一場花雨共舞的盛宴,而唯一的觀眾,他的心並不在這場盛宴中。

    韓子昱任由大雨淋濕他心中希望的火苗,“飛兒,雪柔,唐傑……啊啊啊!”猶如月下淒苦的狼嗷,“這並不是我的無奈,而是我的無能和自私!”

    月光和劍吟。那把皇帝禦賜的紋菊寶劍在他手中如遊龍般傾瀉著明亮的銀光。

    也正是因為這把劍,他放棄了一切。寶劍所過之處,所有的雨滴和花瓣皆成兩段。就如同他和唐飛的親情般,如今的的確確已成兩半,“殺父大仇……嗬嗬,飛兒你卻不知,我才是你的父親!”

    風無心四人乘雨而歸時,山洞內已經點燃了取暖的篝火。

    碩大的雨滴擊打在石塊上的聲音非常清晰,明月躲在雲衣之後,世無清光。

    風無心看到唐飛被篝火照亮的臉,他已擦幹淚水,斂去悲傷的麵容,取而代之的,是握緊藏在懷中的利刃。

    百餘沮喪的唐門弟子也從深淵中爬回,開始聊起以後的生活,“不涉江湖,繼續以販賣暗器營生。”

    這是大部分人的意見,也是唐門唯一的退路。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唐飛苦笑道,“這要窩囊到什麽時候?”

    天明之時,唐飛不止一次對薑離說道,“我要跟你們一起到中原去,我要變得更強,去殺了紫衣,為我爹報仇!”

    “唐門怎麽辦?”薑離注視著唐飛的眼睛,“林雄自喪父之痛後,必將傾起刀劍門之力與唐門不死不休。你想怎麽一走了之嗎?”

    “那有什麽辦法嗎?”唐飛試圖向穩重的薑離尋求答案。薑離用一個殘忍的笑容回應,“有,滅了刀劍門!”

    “嗬,是個辦法。”唐飛隻做苦笑。

    待他們達到成都西郊時,卻發現唐門外停留一支人馬。而為首兩人,正是北武盟的向淩天和莊雄平。

    “向叔,莊叔。”薑離興奮地策馬加鞭,衝向那隊人馬。

    “大師兄。”人群中擠出張順義和數十名威遠鏢局的弟子。

    “順義!”薑離慌忙滾落下馬,一把將張順義抱住,“你小子多時沒見,倒是養膘了啊。”

    張順義一把推開薑離,憤聲道,“哪有,自大師兄走後,我獨自帶了兩趟鏢,可別提有多苦了。這扯犢子的客人見大師兄沒在,都沒舍得拿好酒好菜出來招待。”

    “是啊大師兄,沒了你大弟子的旗號,客人們傭金都給得少,榨不出油水來。這過年都沒錢給俺媳婦和女兒買花衣服了。”一名鏢局弟子剛說完,另一人擠到薑離麵前,露出肩膀上的傷口,“這是上個月在江南接了生意遭山賊砍的,所幸兄弟們齊心,才沒能丟貨。若是大師兄在,這群山賊哪敢取我們覬覦我們鏢隊的貨,這該死的,都沒受過這等委屈。”

    “啥別說,大師兄不在,我們兄弟幾個都沒敢去青樓。怕出了事沒人兜著。”

    “嘿,沒了你們這群臭小子,這個把月來喝酒都不是味道。”薑離將感動的淚水攔在眼眶之後,將幾個圍上來的兄弟緊緊抱住,“師傅怎麽樣了?”

    “唉,還真別提。”張順義揮了揮手,歎道,“師傅這些日子來都和南山府在斡旋。大師兄你可不知,這狗娘養的韓一守,成立一個什麽向龍鏢局,一直壓價搶我們的生意。還和洪武會聯合譴責師傅抗令不遵,忒惡心了。”

    一邊是師兄弟重逢的歡喜,而一邊是喪父之痛。

    當唐風和唐麗英聽聞父親的死訊和二哥的背叛時,一度因悲傷和憤怒而昏厥。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借酒澆愁成為唐飛現在能做的事,強烈的酒勁可以讓他暫時忘卻悲傷。

    苦中作樂並不是他的強項,澆腸的烈酒讓他的悲傷更加濃烈,以至於他流著眼淚嘔吐。

    “我們可以幫助你鏟除刀劍門。”莊雄平將一碗薑湯端到唐飛麵前時,他瞬間就清醒,“莊前輩,您說真的嗎?”

    “是,但我們有一個條件……”

    唐飛將薑湯囫圇喝下,抓緊莊雄平的手,急促道,“您說,就算唐飛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莊雄平徐徐說來,“唐掌門你是知道的,這群南山府的部從擅長你們唐門的暗器手段。若是唐掌門能提供向我們北武盟提供一些暗器的信息和破解的手段,我們就願意幫這個忙。”

    “好!”

    莊雄平是個買賣人,這借助複仇之名鏟除刀劍門,能順理成章地削弱南山府的力量,又能得到唐門的幫助,擊中南山府的軟肋,何樂而不為呢?

    而此時的綿州刀劍門上下縞素。

    林英萬萬不會想到,本是一場君子之約的決鬥卻成了永訣。披麻戴孝的她守在父親的靈堂前啜泣。

    林雄持刀攔住前往靈堂祭拜的南山府一行人,漠視這群不速之客。他冷聲對紫衣道,“不知紫衣大人願不願意幫刀劍門這個忙,滅唐門,雪父仇!”

    可紫衣仍對那把黑龍之刀心有餘悸,更何況唐門與自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賢侄,令尊的死,我也很遺憾。但唐門根基深厚,豈可輕說滅門之語。但思量……”

    “紫衣大人!”林雄狠狠地打斷了紫衣的話,憤聲道,“哼,唐門早已沒落多時,門中全是愚蠢的鐵匠和圖利的商客,若不是紫衣大人計劃中多餘的決鬥,說要擒拿唐飛為質……”

    “放肆,怎麽跟總督大人說話的?”紫衣的護衛喝止林雄的話。

    “哼!你們南山府不幫,又何須編出這套說辭。”林雄將刀一橫,“你們不去,我刀劍門五百弟子亦能將唐門鏟平!各位請回吧,刀劍門不歡迎你們。”

    “你……”紫衣攔住了衝動的護衛,對林雄說道,“賢侄的悲痛,紫衣感同身受。刀劍門亦是南山府名下之盟,何又不幫之理。南山府的援兵十日內便會達到,請賢侄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就再相信你們一次。”林雄斂去不快的神色,讓紫衣眾人進靈堂祭拜。

    可紫衣自是知曉,哪有什麽南山府的援兵——他隻是在拖延時間,這是他這個父親唯一能為唐門做的一件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