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雙眸曾窺故人影,綿州雨夜無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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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關外。
玉生煙靜立於有間客棧的屋頂上。不知道是她的輕功過於了得,還是纖薄的身子過於輕盈,她腳下的磚瓦完好無損。
一層又一層的沙牆阻礙她眺望遠方的視線,狂風吹卷起她豔紅的廣袖長裙,衣袂飄飄。但這些在凡世沉浸過久的沙塵不敢侵犯她美麗的容顏和光鮮亮麗的衣裙,都遠遠地避開這睥睨天下的神女。
玉生煙已經在屋頂凝望了兩個時辰,隻因為她感受到到那個男人的氣息,甚至是看到了他那魁梧的背影。
“煙兒,有他的消息了。”是客棧夥計鐵牛。玉生煙自然知道這個“他”指誰,她壓製心中狂妄的歡喜,淡淡地說道,“我說過,叫我老板娘。”
“老板娘。”鐵牛暗歎了一口氣,說道,“天劍客已經重出江湖了!”
玉生煙深吸一口氣,問道,“他在哪?”
鐵牛嗬嗬一笑,“剛剛有一名魁梧的中年人在客棧打了一斤一醉釀就匆匆出門了……”
“我問他在哪!”玉生煙再次厲聲問道時,鐵牛的目光變得幽怨,“他剛剛走出有間客棧!”
玉生煙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進而哀怨,“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直到他出門時,我才認出他……”鐵牛並不擅長說謊,飛煙隻是冷冷嗬斷他,“滾。”
鐵牛靜立原地,突來的風沙聲打破這悲傷的沉默。
“你還要等他多久?”鐵牛這般問道,玉生煙慢慢閉上眼睛,將淚水卡在眼縫,“一生一世。”
“我明白了!”鐵囚低頭苦笑一聲,拱手道,“那老板娘……我下去伺候客人了!”
玉生煙獨立於屋頂之上,不同的是,她腳下那塊磚瓦竟然出現一絲裂痕。而遠方的故人之影已經漸漸淹沒在風沙中。
良久……
風無心第一次看清楚那把黑龍之刀是達到唐門的第二天晚上,邪刃,紅衣女子和白衣男子虛立於唐門的屋頂之上,好似潛伏的幽鬼。
當風無心出現在邪刃的視線內,他不由驚歎這名少年的敏銳,“你竟然能發現我們。”
風無心看到他那把黑龍刀上紋著閃爍的金菊,蹙眉問道,“你們是影衣衛的人?”
“哼,你口中的影衣衛不是我們心中的影衣衛。”邪刃揮刀指著風無心,可他發現這名少年完全不懼。風無心的身上多了一種常人難以察覺的劍意——可對手一旦察覺,便會心中恐懼,“這是?”
邪刃身後的那名紅衣女子站了出來,“喲,風少主生得真是俊俏。要不要陪老娘……呸呸呸,瞧瞧奴家這張嘴。”她嬌滴滴的聲音帶有幾分邪魅,風無心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公子與奴家如此有緣,何不一同往奴家的紅榻上一敘?”
“哼,這天下的俊生美男哪個不是與你有緣?”那名白衣男子出口時,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讓風無心得以看清這名俊俏的青年人。
“你們為什麽要出手相救?所謂何求?”風無心看著離自己不過三寸的刀鋒,冷聲問道。
“哼,我們隻接受任務,不回答問題!”邪刃收刀的瞬間,渾身被黑袍遮掩,“快滾吧,聊天可不是我們的任務。”
待風無心消失後,紅衣女子笑道,“誒,老大,此一別不過幾日,這小公子的劍法已經更讓人膽寒了?”
邪刃隻是冷冷一笑,嗤聲道,“死婆娘,就你這鬼樣子,還想討乘龍婿?”
紅衣女子“嘁”地一聲,幾人亦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的唐門響起霍霍的磨刀聲。每一位唐門弟子都在為幾日後的複仇之戰而準備著。
當向淩天敲開雷少雲的房門時,恰逢薑離也在。“雷少主,這是雷知府吩咐我帶給你的信。”向淩天將信交給雷少雲後,便借事離開了。
雷少雲借著燭火讀完父親的來信,沉思了足有一刻鍾。
薑離搖了一下他的胳膊將他喚醒,“少雲。”
“啊?那個……”雷少雲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嗬,馬上就要殿試了,我爹叫我回去一趟。他希望我和爺爺一樣位列朝班,光耀門楣。他還說……江湖不是我呆的地方。”
薑離聽罷大笑道,“嘿,少雲以後你當了大官,薑大哥可得仰仗你提拔呢,哈哈哈。”
雷少雲稍作猶豫,苦笑說道,“可是,我們不是還要一起……浪跡江湖。”
“事情分輕重緩急,不是嗎?”薑離開始有點嚴肅,“你不是有興平天下之誌願嗎?”
“興平天下。”雷少雲抬頭長歎道,“這是爺爺從小教我的,而我自己的願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的很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就這樣顛簸地活下去。”雷少雲不敢想象他入仕的場景,那是另一片爾虞我詐的戰場,卻無法與所仰賴的朋友並肩作戰。
“你恨我爹嗎?”雷少雲突然這般問道時,薑離隻充作一笑,“不恨,雖說有一點怨氣,但這不會影響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桃花丘,那個勝似人間仙境的葬魂之地。
唐飛歸來時,發現姑姑的旁邊多了一座新墳,“唐傑之墓”。
“會是何人所做?”唐飛正思索著,身後便穿來風紫霜的抱怨聲,“誒,唐哥哥,你也不等等人家。”
風紫霜看著唐飛的愁容亦是沮喪,什麽時候,唐飛的頑劣已經成為他的優點,並烙印在她的心。
“那個,給。”風紫霜掏出一把一尺餘長的匕首塞給唐飛,“唐哥哥以後要跟我們混,身上沒點利器可靠不住。”
唐飛將匕首拔出細看,那波光粼粼的刀刃找照出他的臉龐,不由讚歎道,“這就是折劍山莊令人稱道的鑄劍之術”,他一掃悲傷神色,盯著風紫霜笑道,“小霜,這莫非就是江湖中所流傳的……定情之物?”
“嘁,唐哥哥少拿人家尋開心,你不喜歡還我。”風紫霜探手要去抓時,誰知唐飛側身閃過,嬉笑道,“情妹妹所送,唐哥哥怎能不喜歡呢?”
“唐飛,你在開這樣的玩意我要生氣了!”風紫霜抿嘴撒氣的模樣讓唐飛好生喜歡,“嘿,我不鬧了。這把匕首,我們就叫它‘飛霜’,如何?”
“哼,你的東西你自己決定。”不諳男女之事的風紫霜並不能將對唐飛那種特別的感覺聯係到男女之情上。
經曆生死之間,唐飛已經對下半生的生命作出最堅決和最正確的決定,“小霜,我……那個。”唐飛剛想表白心跡,可一番思索後,將話又咽了回去。他心滿意足地看著風紫霜在飛花中舞蹈,不能自拔。
這一夜,綿州突然大雨瓢潑,更夫依舊挑著油燈打更。近日來,綿州不甚太平,兵士們沒敢鬆懈,依舊披著蓑衣,提著油紙燈籠在巡夜。
紫衣站在刀劍門大廳的屋簷下,望著門外街道來往的衛隊,心中思慮著該如何對林雄圓謊,讓唐飛平安無事。
“又在想你那笨兒子?”出現在走廊轉角的左護法毫不留情地嘲笑紫衣,“這林雄也是蠢,南山府遠在中原,怎麽可能有援兵呢?”
紫衣沒有回答他的話,他不知道哥哥從哪兒召來這個兩個武功遠在他們兄弟之上的護法,但兩人早已染上令人厭惡的傲慢。
“你若是還猶豫下去,怕這唐門就要打上來了。”左護法說道,遠方那本清晰可見的青山淹沒在雨簾中,就如同這望不穿的夜霾。
“哼,就唐門那些人還怕他們打上來?你沒看到嗎,這一個時辰不到,巡夜的衛隊已經經過了大門口十餘次了……”紫衣話說到此,突然臉色大變,這衛隊再是勤快也不可能如此頻繁地巡邏。
此時,恰有一名影衣衛奉上一份密報,上書曰:北武盟的向淩天和莊雄平已到西川,“糟了!”
紫衣話剛落,便有一把飛刀刺穿那封密保,刺向他的咽喉。所幸被左護法輕鬆接下。
就在此時,蟄伏在牆頭的唐門弟子已經觸動勁弩,一支支疾馳的短矢射向沒有防備的刀劍門弟子。
哀嚎,悲鳴,哭泣和憤怒充斥著整個刀劍門。當利箭刺穿皮肉,噴湧而出的血流和雨水交融,淌入刀劍門的青石地板,一直流到靈堂前。
“殺呀!”一聲怒吼響徹,一群身披蓑衣的北武盟弟子翻過圍牆,肆意屠殺慌亂的刀劍門弟子。
風無心站在遠處,看著這場屠戮的盛宴,始終都沒敢拔劍,沉吟道,“這並非為俠之道。”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站在他身後的唐飛向前一步,跨過淌來的血流,“但我必須這樣做才能心安。”話剛落,他的飛霜已經出鞘,終結了兩名已經奄奄一息的敵人。
左護法剛想躍上牆頭屠殺這種偷襲的小輩,向淩天的道明劍已經刺來,與他纏鬥。向淩天的劍刮起一層層雨花,化作無量劍氣。左護法不得不施展出得意絕學,“群龍翔舞”,拳腳如狂風襲來,令向淩天難以招架。隨之黑衣高手右腿後旋掃來,正中向淩天左肩,讓他撲哧摔在積水的地上。
向淩天拄劍半跪於地,擦掉嘴角的血跡,笑道,“天下也隻有一人能從這招‘群龍翔舞’中悟出‘神龍擺尾’了。姚副幫主,沒想到竟是你。”
姚劍秋摘下偽裝的麵罩,嘿嘿笑道,“不錯,是我。向淩天,你們這般作為,實在是讓姚某刮目相看啊。”
紫衣絕望地四處端看,正巧此時莊雄平率領數十名持刀俠客殺進大門來,右護法攔在發呆的紫衣身前,擋下莊雄平的攻勢,“嘿,紫衣大人,分心可是個陋習。”
紫衣還未回應,卻聽見一聲怒喝,“紫衣,還我爹爹命來!”
紫衣看著怒發衝冠的唐飛持刀穿過一層層雨簾向他衝來,他心中千百萬次想象到這樣的畫麵——是一個父子相認的擁抱……
在他出神時,唐飛的刀已經刺進了他的左臂,他心中苦笑著“飛兒,我是你爹爹啊。”
當唐飛注意到紫衣痛苦和煎熬的眼神時,竟有些於心不忍,“你為什麽不還手?”
“還手?”現在的紫衣,哪有戰鬥的心思。他按住手上的臂膀,以詭異的身法消失在夜色之中。
風雨漸漸小了,淅淅瀝瀝。
雨滴砸在淩虛劍上發出的聲音讓淩虛子非常煩躁,他萬萬沒有想到,再一次見到風無心時,風無心已能輕鬆接住他的劍。
淩虛子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變得清晰而緩慢。淩虛子咬緊牙關,回身一招“流風回雪”,劍風卷起滿地積水,分割淩亂的戰場。
他站在離風無心三尺遠的濕地上,能感受到風無心渾身所散發出的劍意,“這是……怎樣的劍法?”
靈堂內,林英懷抱著父親生前喜愛的寶劍,聽著震耳欲聾的殺喊聲。林雄橫刀守在靈堂前,對林英說道,“英兒快走,這裏有我擋著”。
此時雨簾中出現那身披蓑衣,矮小的身軀——唐飛。
“哼,行此暗襲手段,小人行徑!”林雄衝入雨簾之中,刀鋒直取唐飛的心口。
唐飛用匕首扛下幾招,刀勁震得他右手發麻,嘴角微翹道,“嘿,我們唐門本就是狗盜雞鳴之輩。”
“唐狗,接我一記紅蓮刀。”林雄看穿唐飛左手袖中的利光,“三十三路紅蓮刀”直逼唐飛左身,打得毫無還手餘地,“嘿,這毛頭小子果然是天真。”
正當唐飛被林雄一記重刀壓跪在地時,林雄回身一刀上撩,準備結束唐飛的性命時,唐飛突然詭異一笑,一枚雪花自他右手袖中射出,正中林雄的小腹。
“你……”林雄忽覺內力回流,使不上力氣,唐飛忽然躍起,利刃刺穿了林雄的喉嚨。
“啊。”隨著這沉悶無力的吼聲,肮髒的血流噴灑到唐飛的臉上。
唐飛拔出利刃,任林雄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脖頸漸漸倒下,“天真的是你!”隨後,他不顧林英痛苦憤怒地詬罵,轉身殺向如驚弓之鳥的刀劍門弟子。
刀劍門後山那條陰暗的小道上,雲子傲出現在紫衣的身側,笑道,“哼,竟想不到唐門也會先發製人……好好安慰你那群沒用的手下吧,他們那些偷雞摸狗的手段即將在北武盟麵前失去效用。”
隨著月亮慢慢穿梭在烏雲之間,紫衣身邊狼狽的影衣衛漸漸多了,麵目沮喪的他們各有負傷。
姚劍秋幸災樂禍道,“林雄和林忠全都死了,《器毒百解》也沒能拿到。紫衣大人,這回怎麽跟執法者大人交代呢?”
紫衣“哼”地一聲道,“左護法放心,紫衣自會擔下全部責任。”
“走吧,別在這邊浪費時間了。刀劍門算是完了。”右護法依舊不肯摘下遮麵黑紗,揮了揮手走出刀劍門後門。
他們的身後,屠戮的盛宴隨著雨聲落幕,那鮮紅的積水反射著月光的清輝,波光粼粼的殘忍。
唐飛坐在濕答答的地板上,接過薑離的酒袋,隨後洗淨刀刃上的血。他看著滿地的屍體淌在雨水中,問薑離道,“殺人痛快嗎?”
“看殺怎樣的人了。”薑離從唐飛的眼中看出了驚恐和懼怕。
滿身淌血的張順義看著唐飛持刀的手微微顫抖,笑道,“這個江湖,比這樣血腥殘忍的,還多著呢!你一旦立起門號,就已經參與了這場永不休止的戮宴之中了。”他回憶起當年毒龍教突進家門的場景,眼光閃爍,“紛亂之世,又有多少個太平長安之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