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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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我在項羽祠中了屍毒,無奈自斷一臂,不知何人用布袋把我虜到了這裏,我確實不曉得這是個什麽地方,如果打擾到諸位清修,也是無心之過。”秦越臉上掛滿了汗珠,顆顆混著血水滴落下來。
“清修?哪裏來的清修?告訴你也無妨,這裏就是鹽幫玄鷹寨的輪回窟,是個專門關押活死人的所在,輪回窟裏錯綜複雜,進來了就別想活著出去!”萬獸聖君仿佛聽到了世間極為有趣的事,大笑道:“這裏的人在牢獄中飽受摧殘,逐漸喪失了思維,鞭子抽到身上也不會叫嚷,俗稱活死人,我是不喜歡這樣的玩法,沒有了呻吟哪來的樂趣?”
秦越聽到鹽幫二字不覺渾身一震,反問道:“這裏就是鹽幫?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前輩可知我的身份?”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在這輪回窟裏,我才是無尚的主宰!”萬獸聖君撫摸著秦越的臉,長袖滑落,露出了滿是膿瘡的手。
“前輩躲在地窟裏不見日月,自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秦越冷哼一聲,說話已是氣若遊絲,他一字一頓的道:“前輩飲血時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同嗎?”
萬獸聖君方一猶豫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舔了舔嘴唇,顫著聲音道:“你……你的血是冷的!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你和秦宗權到底是什麽關係?”
“南出江淮,北至衛滑,一聽到我祖父的名諱沒有不聞風喪膽的,鹽幫的使命就是光複大齊,而我,正是大齊政權唯一的繼任者。”秦越瞳色暗淡,直直得注視著萬獸聖君,而後邪魅一笑,緩緩道:“秦宗權是我的祖父,我身體裏流淌的就是秦家的血!”
秦宗權曾是蔡州降將,後來成為了大齊的第二任君主,此人嗜殺成性,食人血肉,所到之處荊榛蔽野,人蹤絕滅。江湖傳言秦宗權是個永生不死的人,身體中流淌著九幽冰血,此血奇寒,有治愈的功效,在強光的照射下依稀帶有白色結晶,故曰為冰。
萬獸聖君雙目閃灼,似是極難相信,他撩開秦越衣袖,看到斷臂處猩紅惹眼,竟真的生有新肉,肉上血絲密布,正隨著秦越的心跳脈動著。
“此事關乎重大,喬某須得稟明幫主再作打算。”他反手解開索鏈,人形血豺仿佛隱忍了許久的豺狗一般,按耐不住腹中的饑餓紛紛衝向秦越,萬獸聖君立馬將索鏈拴在腰上,拉著血豺退到暗處,陰笑道:“哼哼……秦宗權朝秦暮楚,極有可能與宰相尚讓合謀殺了黃巢,奪取了君主之位,你既是秦宗權的後人,身上又怎會帶著落霞莊的書證?難道你不曉得秦宗權是死在許長風的手裏嗎?”
“殺親之仇不共戴天,但許長風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又怎能恩將仇報?何況皇命難違,許莊主也是奉命行事,何錯之有呢?就算不是老莊主也會有旁人監斬祖父,因為真正想要祖父性命的是梁太祖朱溫那個狗皇帝。”秦越麵色沉了下來,“朱溫已死,但他的小兒子朱友貞繼承了皇位,所謂父債子償,我誓要手刃仇人!前輩,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不妨我們做上一筆交易,你待如何?”
“交易?你有何德何能,敢和我妄談什麽交易?”萬獸聖君笑得極是猥瑣,消瘦的臉上堆滿了鄙夷的神色,他一語未畢,隻覺得頭上青苔簌簌而落,仿佛有千軍萬馬駛了過來,“上麵怎麽了,可是有梁軍犯境?”
通風井驀地掀開,一束天光瀉了下來,“二當家的,外麵亂了套了,大當家的喊你多時了!”
“慌什麽,來了多少人馬?待我上去瞧瞧!”萬獸聖君順著通風井向上望去,遙見寨中人頭攢動,殺聲震天,數十隻雄鷹迎風震翅,羽白若錦,可謂是鷹飛一片雪,百裏見秋毫。
夜空中晚雲如梭,不由得下起了小雨,雨水沿著麵具上的獠牙滑了下來,巴圖莫日根手握木柄神刀,在鹽幫眾匪間徜徉來去,殺得是血染滿身。
寨中氈布、茅草、紅毯、朱綾鉤掛其間,顯然孕育了一場盛大的婚宴,鹽幫幫主婚期將至,本應是一派祥和景象,奈何刀兵頓起,將山寨攪擾得亂作一團。
鹽幫眾匪將巴圖莫日根圍在陣心,長槍戰戟鋪天蓋地的砍了下來,縱使巴圖莫日根神功蓋世,也難免湮沒在人浪劍海之間。
“速速交出蓮兒,不然老夫蕩平玄鷹寨!”巴圖莫日根纏鬥多時,已是戰得頗為吃力,一想到蓮兒就心神不寧,恍惚間挨了數刀,鮮血混著雨水浸透了紫羽裘氅。
“小丫頭究竟是個什麽來頭,怎麽連契丹人也要尋她?”食屍鬼體態肥碩,滿身的人手人腳被細雨澆灌,呈現出緋紅之色,他高喝一聲,怒道:“來者何人,如此藏頭露尾的,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你就是食屍鬼?果然人如其名!老夫不信你當真愛食人肉,不過自欺欺人而已,還不快把蓮兒交出來,小心老夫蕩平你們玄鷹寨!”巴圖莫日根揮舞著蛇頭神杖,竟是將雨水倒流向天際,未待眾人反應,渾厚的內勁已然蕩開了一條血路。
“好強大的內勁!”食屍鬼大驚失色,眼見紫羽呼嘯著穿透了百餘重甲,爆起的陣陣血霧如同一道腥紅屏障,阻住了自己所有的視線,“這……這是薩滿妖法?”
食屍鬼環目圓瞪,飛身躲過了紫羽功勢,脖子上的人眼佛珠兀自散發著陣陣惡臭,他手中握了個耙子,此耙乃是由人的臂骨雕鑿而成,骨端五指彎曲,打磨得異常鋒利,霎時由空中斬了下來,“納命來!”
“蓮兒一介弱質女流,無害於江湖,老鬼何必如此執著?”紫影挾帶勁風擋下了這淩厲的一擊,蛇頭神杖堅硬無比,隻聽得轟然巨響,鹽幫眾人被震得長兵脫手,連連捂住耳朵癱軟下去。
“小丫頭樊某是吃定了,閣下還是請回罷!”食屍鬼脖子上的眼珠子齊齊得望著巴圖莫日根,釘耙接觸到神杖,耙端的五指便欲攥住杖身,“拿過來吧!”
巴圖莫日根不退反進,在五指鉗住神杖前已是將食屍鬼推坐到地上,但見寒光一閃,巴圖莫日根脖子上立時多了一道血痕,傷口還沒完全張開便是合上,就連鮮血也未待湧出。
他覺得傷口隻有半寸,初時冰涼,隨後帶有少許的灼燒感,必是以極快、極長、極細的刀劍,才能留下此等傷口,巴圖莫日根不由得一愣,愕然道:“什麽人?”
“哼哼……祭司也有害怕的時候?”夜遊神從食屍鬼身側飛了出來,手中握有一把兩人高的細刃,此刃名曰弑天,刃脊頎長彎曲,由始至終閃著惴惴寒光。
“小兄弟眼力不錯,老夫正是薩滿教的大祭司,契丹國輔國國師。”巴圖莫日根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輕狂浪子,見夜遊神皮膚白皙,唇色緋然,與山寨中的粗莽漢子顯得格格不入。
“問世間能活著走出幻林的屈指可數,除了五絕與帝釋天外,就隻剩下祭司您了!”夜遊神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下來,全無散漫疏狂的味道,反而多了些許儒雅,“晚生在亂軍中傷到祭司實屬僥幸,又怎會妄圖以蚍蜉之力撼動天地之威呢?在下韓凡,是玄鷹寨的三當家,江湖人送外號夜遊神,在此見過前輩!”
“玄鷹寨是鹽幫的門戶重地,不信殺不了一個垂暮之人!”人手人腳直愣愣的把食屍鬼撐了起來,乍一看去像極了一條肥胖的蜈蚣,他嘴裏仍是舔著人骨,品嚐得津津有味。
食屍鬼見巴圖莫日根心緒不寧,知道他是在幻林中受了內傷,心下已是做好了盤算,口中大喝道:“聖君何在,還不速速現身!”
突然水聲大作,潭水打著漩渦向四方散去,隨著“潭龍”的急劇擴大,赫然露出了一串石梯,萬獸聖君尋階而上,手中兀自牽著三隻血豺。
眾人呼喝著規避,生怕被血豺咬上一般,萬獸聖君冷眸環顧,殺氣帶有濃重的屍臭味撲麵而來,“哪個不要命的,壞了我的雅興?”
夜遊神兩片薄唇緋紅若血,身上始終散發著不同於蘭麝的木香,優哉遊哉的調侃道:“聽說輪回窟裏又添新丁,聖君玩得可好?”
“有個能叫嚷的自然比活死人有趣得多,可惜這人來頭不小,須得稟明幫主再作打算。”萬獸聖君佝僂著背,雙眼肅若寒星。
巴圖莫日根誤以為二人說的是蓮兒,一時間胸中滯悶,眼中帶有幾分淒涼之色,即便隔著厚厚的麵具也能令眾人為之一震,“你……你們這些山野草寇,居然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下此毒手,還有人性嗎?”
夜遊神素來口不對心,他看起來恭謹謙和,實際上極度陰損,他將弑天刃立在胸前,時刻保持著警惕,“我知道前輩在尋找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可惜來遲一步,小姑娘早被二當家的糟蹋了!”
“你說什麽?小丫頭她……”巴圖莫日根怒火中燒,他哪裏知道事情的原委曲直,氣得他喉頭一甜,竟是吐出血來。
“果然是用情頗深啊!”弑天刃擎在手裏,仿佛高可插雲,夜遊神看準時機立時衝了過去。
冷芒在巴圖莫日根胸口一閃即滅,他沒有看到夜遊神何時舉手,就感到了胸前一陣劇痛,但見傷口已是合上,如此快的刀法著實令人生畏。
“國師氣脈不順,卻仍有罡氣護體,看來韓某不得不使出全力了!”弑天刃在空中有虛有實,刃芒呼嘯著將巴圖莫日根圍在中心。
紫羽仿佛狂風漫卷,鋪天蓋地的擋下了夜遊神的數番猛攻,巴圖莫日根足尖點地,無數紫羽幻化成風,將他整個人托了起來。
弑天刃橫掃而過,長刃與風牆方才接觸就爆出了一陣轟鳴,夜遊神心道不好,躲到了食屍鬼身後,小聲道:“他有罡氣護體,我們近不了他的身,老鬼,快用魂潭定住他,你我兩麵夾擊,勢必取他首級!”
食屍鬼手打結印,在巴圖莫日根腳下布了魂潭,潭水中驀地伸出了三隻鬼手,向著巴圖莫日根腳踝處狠狠抓去。
“都給我讓開了!”萬獸聖君鬆開鐵索,三隻血豺向著魂潭的方向奔了出去,它們身上塗了屍毒,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全身潰爛,眾人驚呼著,仿佛看到瘟神一般,霎時給血豺讓出了一片空地。
無相鬼童佇立在空地中央,任憑血豺從身邊襲過,竟是不閃不避,它身體佝僂著,長發早被雨水浸透貼在了臉上,仍是看不到五官的輪廓,仿佛死去許久之人,渾身散發出陣陣惡臭。
巴圖莫日根見石麵陷了下去,三隻鬼手青筋裸露,緩緩從潭水中伸了出來,利爪一旦抓住腳踝,勢必會把自己拖入潭底,他心下暗道:“這是幻覺嗎?”
鬼手招搖著利爪,離巴圖莫日根三寸有餘,他頓時感到寒毛倒豎,於是用神杖撐住魂潭邊沿,借勢脫離了險境,他方一回神,卻見血豺已然張開了大口,向著自己迎麵撲來。
巴圖莫日根可以感受到血豺口中的熱度,可以清楚的看到血豺似犬非犬,似人非人,嘴角兩邊被利器豁開,黃褐色的牙齒露出了一大半,顯然經過了悉心的打磨,正沿著長唇齜出寸許。
血豺身體青紫,臉上和身上生有少許毛發,巴圖莫日根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得心下一凚,這哪裏是什麽野獸,分明便是以毒藥喂食、藥酒浸泡、悉心調教過的半獸人,可如今已是全無人狀。
他覺得鹽幫眾匪泯滅人性,一個比一個凶殘,蓮兒落在這些人手裏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而眼前這些半獸人,起初也許都是像蓮兒這般的苦命人,巴圖莫日根心生惻隱,實是不忍傷其性命。
於是,他揮舞起蛇頭神杖,周身立時燃燒起來,火焰升起半人多高,竟是將細雨蒸發殆盡。